花骨泣

　　一
　　寒塘渡鹤影
　　冷月葬花魂

　　“哈哈哈，不愧是佟王爷，果然痛快。……王爷的要求呢，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合理，不过……说到我的条件……等你见到这个人，也许我们商量的余地会更大。”
　　听了虞将军的话，佟曻的神情中闪过一丝轻蔑，虞将军果然是贪心的的人，但是自己也并没有人质在他的手里。

　　虞将军的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他的击掌声一落，手下的士兵就带上来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穿着素雅的棉袍，并不厚的样子、是淡淡的绯色，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她形容消瘦，面无血色、亦无表情，头上的发髻并不能完全束缚住她的秀发，露出几缕挂在肩上，未施粉黛的脸苍白娇小楚楚可怜。

　　这个女子低调的衣着掩饰不住她出众的美貌和气质，只是望了一眼，哪怕只看到一个远远的影子，所有的人的心几乎是同时停止跳动了一下。

　　是杚羽！城墙上的那个人佟曻看的非常清楚，他离她不近，但是佟曻是个天才，他的任何感知力都远超常人，此刻杚羽的一颦一笑他尽收眼底。佟曻一瞬间的紧张感染了他的马，杚羽出来的那一刻，佟曻的马像是受惊一样躁动起来，他猛地拉紧缰绳才让它平静下来。佟曻已经有好多日子没有见过杚羽了，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境遇中重逢。杚羽消瘦了整整一圈，也比以前更加美丽了，佟曻没有想到再见她时她竟然这样的美。杚羽出来的时候，不只是他的马，就连他自己的心也是惊艳的。

　　杚羽和佟曻一样，她走上城墙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在看到佟曻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心骤然消失了。他就在那里，好久好久不见了，他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杚羽说不清楚自己是喜悦还是难过，她知道自己出现在这个城墙上就是为了毁灭他，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心底挣扎着站起来的那一丝甜蜜和期待。是的，她在想念他，她一直都在想念他，她的内心从不否认自己的思念就像她从不否认她爱他一样！

　　“佟王爷，这个女人你不陌生吧？……她怀里的抱着的孩子……”虞将军得意的说，他故意没有透漏杚羽的身份，也没有将话完全说破，他是想给佟曻留一分颜面。
　　佟曻的思维倏忽之间被抽离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杚羽的脸。

　　她还活着！她果然还活着！她居然又瘦了，是因为受了很多苦吗？她的怀里……是她的孩子吗？她的孩子，也是她对自己的背叛。他从不原谅那些背叛自己的人，可是他却没有办法真正地去怪她、去恨她。

　　等等，杚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是人质？可是陛下怎么允许她把孩子也抱来这寒风里？佟曻终于想到了这个重要的问题，他这才想起虞将军刚才好像说……佟曻猛地惊醒过来一般，回过神来。

　　“虞将军，你把陛下的妃子带来，是想告诉我……陛下终于喜得贵子了吗？那本王倒是要亲自向他道声喜了！哈哈哈~~”阴阳怪气的嘲弄，那个目空一切的佟曻又回来了。

　　人群之中有一个人急了，南枫看到杚羽出现在上面，心里腾地被灼伤一样的疼起来。岳父大人是怎么发现杚羽的？他想干什么？难道他要用杚羽来和佟曻做交易？南枫突然意识到这个极其严重的现实：“将军，杚羽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管你想干什么，放了杚羽！放了杚羽！放了杚羽！”

　　南枫双目充血，他心里的念头让他恐惧、不安起来。
　　佟曻看了南枫一眼，心下纳罕。他不知道虞将军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现在就慌了阵脚可不是他的作风。
　　“佟王爷，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必再演戏了。我们尊敬的南妃抱着的孩子可不是陛下的，老夫已经知道了，这个孩子是王爷……你的！”说到最后的两个字，虞将军故意停顿了一下。

　　虞将军的话音一落，城墙上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这句话在每一个听到它的人的心里炸开了！虞将军的话非常清楚，每一个人都听见了，而且听的非常清楚。佟曻的心被炸空了，只剩下耳朵里的嗡嗡声。

　　这个孩子是我的？是我的？不可能、不可能……真的是我的吗？佟曻混乱了，他心里反反复复只有这一个问句。他抬头看向杚羽，他是在问她，她回答他的只有满面的泪水。

　　杚羽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她可以告诉佟曻这个孩子是他的吗？不能！因为如果佟曻承认了这个孩子，虞将军会杀了他；如果佟曻不认这个孩子，那么佟曻会和虞将军一起杀了这个孩子！她能告诉所有人这个孩子是陛下的吗？不能！因为这个孩子不是陛下的！不能！都不能！杚羽孤立无援，她只是望着空洞的前方，将要发生的一切后果她都预料到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她能接受的。眼泪一滴一滴滑落，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

　　“你胡说！南妃的孩子是陛下的！你不能诋毁她！”南枫大喊，他看透了他的岳父想要干什么，一股怒火在他身体里乱窜，他快要被烧焦了。
　　杚羽的秘密他是如何发现的？他临走的时候交代过宛儿，西厢那边谁都不准去，她答应他会帮他照看好，她答应他……南枫一下子犹豫起来。是了，自己被俘了，杚羽现在出现在这里，宛儿担心自己怎么还会将自己交代的事情放在心上呢？南枫只觉得浑身无力起来。

　　“哼，小子，怎么和你岳父说话呢！”虞将军脸一沉，不过他也没有过多理会他的这个“乘龙快婿”，他最关心的可是佟曻的态度，“佟王爷，南妃有了身孕以后就一直躲在舍下，试问，如果她的孩子是陛下的，她安有不留在宫里养胎的道理？她之所以离开皇宫躲起来，就是因为她不愿意被人发现这个孩子是王爷你的！老夫猜的不错吧？！”

　　听着虞将军的话，佟曻心里最后的谜团也豁然开朗了，他终于明白了杚羽。明白了她的背叛、明白了她看自己的时候那种害怕的眼神、也明白了为什么在自己留在她身边的全部被杀以后她还要冒着危险逃出宫去。一直以来她是多难啊，原来不只在他心里她是叛徒，在陛下心里她也是叛徒，她一直都是那么孤立无援，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地去保护她。佟曻知道，她一直瞒着他，是因为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接受这个孩子，她不相信他真的会爱上她，她在犹豫。想到这些，佟曻的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佟王爷，老夫知道你素来风流，也许南妃在你心里并没有什么分量，但是……这个孩子身上好歹流着你的血，如果你今天连自己的孩子也保护不了的话，恐怕……这事传出去……于王爷的威名有损吧？！”虞将军看到佟曻没有反应，想进一步刺激他。

　　果然是小人，居然用这样的办法要挟他，佟曻冷冷地说：“虞将军有什么条件只管说！”
　　这句话让杚羽的心跳了一下：佟曻这是……承认这个孩子是他的了吗？其实他大可不必承认，他可以污蔑她水性杨花怀的是野种；他也可以像是对待樾觥微一样和她撇清关系；他甚至可以无视她的存在——像是对待他以前的那些女人一样！可是，他居然……承认了！

　　杚羽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居然为了她表现出了妥协的态度，这是那个她认识的小王爷吗？是那个曾经说“挡我帝王路者死”的那个小王爷吗？杚羽想笑，可是笑出来的却又是两滴眼泪。

　　“好，王爷果然雄风非凡！”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虞将军高兴起来，“老夫可以放你的大军进城，也不为难南妃和孩子，同样的王爷你也保证我家人的安全并且放了南枫。还有就是……”

　　“没问题，这些条件本王肯定答应！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你的大军进城时不许带一刀一剑！”
　　“什么？！！”听了虞将军最后的一个条件，佟曻不禁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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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杚羽被带上城墙，和佟曻对峙的那个时辰，上京城外的一户农家里的一个女孩子正睁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屋子。
　　在老农几个月来的精心照料下，樾觥微终于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樾觥微问，她只是问，因为她没有见到人。
　　老农正背对着樾觥微，坐在地上的草垫子上捣他刚买来的药，听到樾觥微的声音赶紧起身看，这个女娃居然醒了。

　　“孩子，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老农高兴起来。
　　“老伯，你是谁？我这又是……在哪里？”樾觥微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老人，想要把他认出来，或者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似的。

　　“孩子，我是在乱葬岗捡到你的，我看你伤势虽然挺重，但是还有口气就把你背回来了。我刚死了闺女，我最看不得像你这样的女娃子死在那荒野辟地了，就想着救救试试，没想到还真把你治好了。呵呵”老农说着说着笑起来，樾觥微能醒来，他确实很高兴。

　　“这么说，是老伯您救了我？”樾觥微说着就要下床拜他，老农着急了，赶紧让她躺下。
　　“姑娘这是做什么？身子刚好可不能糟蹋。”老农硬是把她按在床上，“大夫说你练过武功，身体底子好。不过因为受的伤太多，也可能活不了，即使是活了，武功也就留不下多少了。”

　　“老伯，谢谢你救我！”樾觥微说着，又想起了自己昏迷的事情，“老伯，我昏迷了多久了？上京城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昏迷了两个月多了，上京城城门都关了好几天了，听说叛军已经到城下了。卖给我药的大夫今天刚从城里出来，我买药的时候他跟我说好像今天要大战了，说什么双方的都拿住了人质，还有一个人质是个女人。”老农说。

　　“什么？什么女人？”樾觥微听到这里，一下子急了，她不知道上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老农回答。

　　“带着孩子的女人？人质？难道是杚羽？天哪，上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樾觥微坐不住了，她担心杚羽会出事，她要去弄个明白，强撑着就要起身。
　　“姑娘，你刚醒，这是要去哪里？你还要休息啊！”老农拦她。

　　“老伯，我姐姐在上京城里，我担心我姐姐出事了，我要回去看看。”樾觥微说着，朝四周看了看。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屋子，屋里的陈设很简单，看得出老农的生活很清贫。老农的生活看起来很是清贫，即使这样他还花钱给自己治病。樾觥微的心里涌出一丝不忍，她忙摸了摸自己身上，只有耳朵上的两个耳坠子还在，其他的东西她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带。

　　樾觥微将耳朵上的耳坠子摘下来交到老农的手里：“老伯，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了，只有这个，你把它当了，也算我还您药钱。”
　　“姑娘不用，不用……”老农推辞，樾觥微强行起身，老农拦也拦不住她。

　　“老伯，您收下，我没有什么好报答您的，我现在必须去救姐姐，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来看您。”樾觥微硬是将东西塞在老头的手里，转身走了。
　　“姑娘……”老农没有办法，只好让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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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就是……你的大军进城时不许带一刀一剑！”
　　“什么？”听了虞将军最后的一个条件，佟曻不禁吃惊。
　　不带刀剑进城，如果城里有埋伏，那么就意味着等待他们的是一条死路。

　　杚羽此刻想起来茜儿曾经说过虞将军说起过“埋伏”这个词，她也想到，上京城里肯定又伏兵，只要佟曻答应进城，那他将和他的士兵一起死在城里。
　　“不能答应他！城里有伏兵！”她冲着佟曻大喊了一句，全军哗然。

　　城里有埋伏，不让他们带着刀剑进城，这不就是让我们死吗？他们一路征战眼看就胜利了，将军怎么会答应这样无理的要求？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虞将军吃了一惊，她怎么知道城里有伏兵？

　　“虞将军，你也太狠毒了一点了？让我的将士不带一刀一剑进城，你还在城里设了埋伏，你是想让我的将士们死无葬身之地？将军这不是要和我做交易，这是想要我死啊~~”佟曻尽量收敛自己的怒气，依旧是之前那样的神情，杚羽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但是他还想和虞将军谈下去。

　　“佟曻！你要么答应我，要么我杀了你的孩子！你好好想想，城里没有埋伏，你只要进城就行了！我们还有时间，如果你不相信我会杀了你的孩子你就试试看，或者……我可以先杀了这个女人好给你点信心！”虞将军说着就将刀架在了杚羽的脖子上，这个举动让佟曻和南枫同时跳了起来。

　　“住手！”南枫和佟曻几乎是同时开口，话音落后，他们都望了彼此一眼。
　　“你要是敢伤害杚羽，我跟你恩断义绝！”南枫大喊，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知道他的岳父真的会杀了杚羽。

　　“不能进城，城里有埋伏！”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杚羽依然劝着佟曻，她已经不再哭了。
　　“你再多嘴，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虞将军的威胁在杚羽的耳边响起。

　　“虞将军！我是绝不会让你杀了她和我的孩子的，我也绝不会让我的士兵进城！我们不妨换个条件：你放了南妃和孩子，我独自进城！将军要真的想要一条性命的话，就要我的好了！你放心，你说的那些条件我还是答应你，我保证，我死以后，没有人会为我报仇。怎么样？”佟曻那么冷静，他坐在马上坚定地看着虞将军，他的眼神里表现出的那种绝决和坚定很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虞将军，这是我最大的诚意，如果你现在杀了南妃，我保证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碎尸万段，并让你的女儿活的生不如死！你可要想清楚！”看到虞将军还在犹豫，佟曻威胁他，佟曻的目光凶狠极了，这也表示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虚言。

　　不知是佟曻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佟曻的条件附和了虞将军的心意，虞将军将刀从杚羽的脖子上拿了下来：“好，我接受你的条件，军队向后退百步，你单独进城，下马走进来。”

　　虞将军在城里设了埋伏，就算不能让佟曻全军覆没，但是就是要了佟曻的命，他这一次也是赚到了。佟曻废了他的武功，虞将军终于找到机会报仇了！

　　佟曻下马，向前走。
　　“王爷不能啊！”佟曻身前身后的士兵跪倒求他，阻拦他。
　　“起来！”佟曻只说了这两个字，继续往前走，有士兵上前想要抱住他的膝盖，竟然被他一挥手杀了。

　　跪倒在地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知道违背王爷的军令会有什么后果。军队乖乖后退百步。
　　“公子！不要进城！不要进城！”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佟曻，看着渐渐落下的吊桥，杚羽心急如焚。佟曻真的会为了她和孩子答应了虞将军，他真的要进城，城里全是伏兵，他一旦进城一定会粉身碎骨的！眼泪再次漫上了她的眼睛。

　　“南杚羽，你真的以为我会不在乎我的孩子吗？”佟曻站在城下，仰头看着杚羽，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那个笑有点冷、又有点暖。
　　杚羽的心彻底地痛了，是她害的他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她害了他，如果没有她、没有这个孩子，佟曻就不会向虞将军妥协，他就不会死。

　　“我就说嘛，即使他不在乎女人，也会在乎他的孩子的。我就知道把这孩子带过来一定有用！”虞将军得意地笑起来，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有杚羽能听到。

　　虞将军一直都将这个孩子作为要挟佟曻的筹码，他一直以为佟曻在乎的只有这个孩子。眼看自己的计策就要得逞，吊桥就要落地了，虞将军得意地笑起来，他仿佛已经看见了佟曻的尸体。

　　虞将军的笑容刺痛了杚羽的眼睛，“佟曻不能死，他不能死！”杚羽脑子里像是着了魔一样只剩下这一句话，此时，杚羽怀里的孩子哭起来，她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杚羽抱起孩子，轻轻摇起来，孩子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眼泪。“佟曻不能死，他不能死！”这句话孩子杚羽的脑海里，一直响，一直响！

　　“孩子，不哭，不要哭！”杚羽摇着她，哄着她，“孩子，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孩子……你不要怪娘。”
　　杚羽将颤抖的手伸进襁褓，她握住孩子的脖颈，那样柔软的脖颈啊，是多么脆弱。没有人注意到杚羽此刻的举动，她只是流着泪，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佟曻刚才听到孩子的哭声，心里隐隐有些酸楚，可是短短的功夫哭声就消失了，吊桥也落了下来。佟曻正要抬脚走上去，忽然看见杚羽扑在城墙上。

　　杚羽大哭起来，歇斯底里地喊着：“孩子死了！孩子死了！你们再也不能要挟公子了！公子不能死，谁都别想让他死！孩子死了！我杀了她！孩子死了！我杀了我的孩子！公子不能死，谁都别想让他死！哈哈哈~~”

　　杚羽反复说着这样的话，还大笑，照情形看竟然是疯癫了。
　　虞将军大惊，一把抢过那个襁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死了！真的死了！”
　　佟曻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

《花骨泣》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