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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雨停时,天刚蒙蒙亮,鱼肚白在天边,启明星还在闪耀。那是代表希望的星星。
也就是那个时候,老段打算破釜沉舟了。
同时,他也打算突围。
突围的不是他们,是莫梁。她是这里唯一的女人。
谁都知道一旦破了防线,敌人对待女人的态度是什么——只能是如狼似虎的掠夺和侵略,把自己在战争中失去的东西从对方的女人那里找回来。他们渴望的胜利就是放纵地享受活着的气息。而这些只有年轻的女人可以带给他们。
而莫梁也正是这样的女人。在劫难逃。想逃唯有杀出一条血路才能够生。
可她不同意。
没有理由,就是不同意。
在场众人,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有毓峥。
他知道昨晚她已经把女人的软弱哭泣掉了,剩下的只有男人的刚毅。
她想留下来是为了和他们同生共死、
可毓峥希望他活下来,哪怕是唯一的那个。
“走吧。”他说。但话在此刻多么多余。这里连空气都是凝固的。
“不。”莫梁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我走了,我那些伤兵怎么办?”
“这不用你管。”另一个军官说。
“你们会怎么处置他们?”
“我们自有办法。”
“是枪毙啊,还是一人给一颗手榴弹让他们自焚和敌人同归于尽?!”莫梁尖利地反
驳,眼睛里射出的是咄咄逼人的光。
一语道破,老段脸色赤红,烟烧到了手指也浑然不觉。
他们还有办法吗?还有吗?没有粮食药品,那些连枪栓都拉不动的伤兵最后只能成为
敌人砧板上的鱼肉!
连一枪毙命的机会都没有。只有一刀一刀地任人宰割。还不如死在战友的手里,死在自己的枪下。
“你留在这里他们也不能活!”一个年轻的参谋咆哮道。他满脸焦黑,已上前线数次,一头鲜血是刚挂的新彩。
可他双眼通红——不是愤怒。而是悲痛。
他也不想这样!谁想这样呢?都是万不得已的!
最可怜的还是那些伤员。他们只能躺在角落,听别人讨论自己的命运,自己却无能为
力。
最无能的还是莫梁,她不能救他们,也不能为他们做最后的保护,让他们有个好死。
“谁又想死?谁又想死呢?”她据理力争,只想和他们魂归一处。
可老段不想与她废话了,他闷闷地把烟一扔,仿佛下定了决心。
“带走!”他头一撇,伫立在他身边的警卫员像熊一样扑向莫梁。要把她带走。
可她不依,还在奋力挣扎。
“你们当我是新兵吗?我见过的惨烈比今日何止千倍百倍!可我活下来了——谁又想
死?!”
她抓着那警卫的手,力透其背,对方完全控制不住她。
然而这时,在角落里,一只手缓缓举起。它肮脏、乌黑,上面还有扣扳机扣烂的伤
口。
但它举起来了。
“我愿意……”它的主人轻声说。所有人惊了下来,连同莫梁,连同这里的空气。
然后,又一只手举起来,也是同样的答案。接着第三只第四只……很快,应该举手的
人都举起气力啊了。回答也都是愿意。
他们都愿意放弃生命,选择死亡。
在场的人都落泪了。他们不可能不落泪。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战友,长官,一声!他们救不了谁,最后又让他们送命!
是他们给了他们希望,却有统统没收。
老段垂下头,用力摸了下眼泪,然后提上枪。
“走!!”
其他人都提上枪,向外走去。留下来的人开始分发子弹,或是仅剩的那一点手雷。
数量不多,但自杀已够。
莫梁狂喊:“不!”
她还想冲过去。可这时,毓峥忽地转身,反手一掌打到她的脸上。
痛彻心扉!
她怔住了。但他却面目可憎。“滚!快滚!”他怒吼,声如裂帛,仿佛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而她还是呆若木鸡,尚未从刚才的重击中清醒过来。那个警卫员趁虚而入,一把将她扛走。
毓峥永远无法忘记她当时的眼。
沉默如死羊的眼睛。这就睡他们最后的分别。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最后的抚慰,更没有临终时应有的告白、
只有这反手的一掌,力度比上次打傅玲时还要重,还要狠,还要决绝。
丝毫没有给自己留有余地。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希望得到她的原谅,他们也没有再见的可能……
.
十几分钟后,战斗打响了。一梭子子弹的爆裂声打破了这个黎明,一股硝烟的味道。
莫梁在别人的肩上,看着自己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远,脸上被毓峥打过的地方还在疼。她的心里很空茫,这疼痛也很明显。
仿佛是实在提醒那些留在那里的人的用心良苦。
“放我下来。”她冷静了,说。
“莫大夫你别闹了!”那个警卫员气喘吁吁地哀求。
“放我下来!”她加重语气。
他无奈,只能把她放下来。
她站着,遥望着那个沉浸在火光里的城镇,神情悲怆。她呆立了几秒,嚅动着嘴唇喃
喃自语:“你说我们还能回来吗?”
声音低得听不清。
但那个警卫员听到了。
“一定能!”他说:“你不回来!我还要回来找我么师长咧!我一定要把他活着带回
去!”
不单是老段,还有那些小杨、赵参谋,她的那些伤兵。当然,还有毓峥——这是信念!
两个离群的人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信念。
因为他们背负着太多活人的想念,关于活的希望。
那些人是怎样放弃了自己,才让他们脱离了地狱去寻找人间?!
尤其是毓峥,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分量。
“走!”莫梁回过头命令,刷地拉开自己的枪栓,上了路。
她不是新兵!她能活!她也能带着他们一起活!只是这需要时间。
可是时间,时间,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
老段的警卫员是本地人,他有着本地人的精、壮、还有本地人应有的耐力和速度。因为他有足够的脂肪去消耗。
他地这里的地形太了解了。莫梁在依稀的天光中随他上山,下山,在树林里左拐右
拐。
她看到天亮了。
看到了公路。
也看到了来自于远方呼啸而来的卡车。
她永远无法忘记,忘记那一幕。老段的警卫员看到增援部队时的疯狂和冲动。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向他们去的!
他张开大手,死命摇着,喊着,要他们听出。
“是七三二旅的兄弟吗??”他喊着对方的番号。从没听过如此大的声音。
“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对方的军官从车上露出半截身子,将信将疑。对方已经认不
出他那身焦黑肮脏的军服了。
“我,我是……”他要报出自己的番号。这支部队死扛了十四个昼夜,没有后勤补
给,没有援军,在强大的炮火面前死扛了十四天。连师长都亲上火线,所有军官无不奋勇杀敌。
他的部队,他的番号,他的长官,还有他的战友。
他要报出他的部队的番号。
但他报不出来。那几个字哽在他的喉咙里,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他忽地泪流满面。从没有过的悲怆。
“一三九!”
他大吼声嘶力竭:“我是一三九!”
他挡在路中间,跪下来,好讨打啊库。惊天泣鬼。
那先遣部队的主官一听马上从车上跳下,跑到他面前——是刘坚。
“怎么样?!战况怎么样!”他心急如焚“哭什么哭!!”
可换来的却是更大的嚎啕。
“你们怎么才来!!你们怎么才来啊!”警卫员抓着他光鲜的军装,一声一声地质
问。
没有回答。因为他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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