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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决战前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时辰,他们在第三道防线内做最后的布置。人员折损近四分三,志愿兵已经死伤殆尽。他们已没有能力将战线拉得太长,只能撤回撤回。在最后的这一道防线内做拼死的抵抗。完成军人的职责。
还是那个车站,满目的疮痍,雷雷的弹痕,用沙包垒砌的战壕和路障可能是他们唯一能容身的保障。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没有了优势,没有了高地。没有了重磅的炸药和重型武器。只有
满目的伤兵,还有尸体,还有就是断臂残肢的血肉模糊。
何其醒目。
电台的通讯灯还在闪动,里面是通讯兵发狂的话语。他说路在抢修,增援部队马上就要到达,要求他们务必坚持!!
可是,太迟了,太迟了。
他们已经坚持不了太久。
老段杀红的眼睛满是绝望。他的整个师的人现在剩余还不到半百。长官的迟疑断送了
他们全师的命。
那些人不是要和谈么?不是要斡旋吗?
可最后却赔上了大半的土地,还有那些年轻士兵的生命!
他悲痛!
尽管在这些人眼里他们是如同草芥一样的卑贱!
但他还是不想活着回去。
因为他无法面对那些人,活着的,还有死的。
那些年轻的生命。在弥留之际还是抓着他叫:“师长!师长!”
他们想他或者带他们回去。
但他做不到!
他在压子弹,在自己私人的勃朗宁手枪里,压了十发。这样,他可以打死九个甚至更
多的敌人。
而最后一颗必定是留给他自己。
“也给我一个。”毓峥在他的对面,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要一颗烟。
他迟疑了。
但迟疑之后,还是给了。
不再有什么政治的考虑,而是出于战友的最后关怀和帮助。
有人说过,军人最好的归宿就是临近胜利时,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所
击毙。
死得其所。
正是这四个字支撑他们走到现在。虽然他们面临的不可能是胜利。
小小的医护所里,弥漫着恶臭,这是临时搭建的建筑。靠着车站里唯一的死角,用破
布围着。没有红十字,可依旧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太重的血味和腐臭了。
即便是同在战场的人也未必受得了。
满目的伤兵,被塞得满满当当,连站都难以立足。那些受伤士兵听到任何响动都会抬
眼望来。眼神里满是迷惘。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
一个士兵已经弥留。
他没得救了,榴弹炮炸串了他的腹部,一个血窟窿里肠子都流出来了。现在只能用布堵着。
肮脏不堪的破布。
不可能有消毒或是杀菌。先前也不知道包扎过多少已死的战友。
穷途末路,没粮没药。
即便医术再好的医生也无力回天。
现在,莫梁只能守在他变,给他最好一点安慰,一点可怜的温暖。
尽管他已经浑然不觉。
他已经陷入幻觉。
在他的幻觉里,他还是在家乡明媚的春光里,在村里最大的晒场上。迎娶他的女人。
那个女人叫桂花。
“咱俩以后好好过日子,不管外头世道多乱,俺们的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
他抓着莫梁的手,他把她当作“桂花”了。
“好,好。到时候我和你回家,看桃花。”莫梁抚着他的额头,呢喃地许诺。
没有好了回答。
他已经死了。
这是今天的第四个,连旁边那个人高马大的卫生员也落下了眼泪,扭头逃出了这里。
可莫梁却俯身,用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脸上,久久不发一言。仿佛做最后的超度——
愿你在天堂一切如愿,愿你离世后一样能看到你的桂花,陪他上山,陪她看清,陪她看春天里的桃花。
愿你能与她长相厮守,即便她看不到你,另嫁他人或是已为人模。你也不要怨恨,因为你已经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你束缚了。
她的手覆在他的眼睛上,一滴泪水溅落他的脸颊上……
.
是夜,必须将那些尸体埋葬,不处理的话会发臭会生菌,会侵害更多伤员或是健康的人。
尽管他们都有挂彩,但与躺着的人相比,他们算幸福的。因为他们尚能支配自己,还能够逃生或是自杀,
毓峥也挂彩了,眉间被弹片划出了不大不小的伤口,结着紫色的雪茄,一动又会流出鲜血。
“你破相了。”莫梁见了他笑。
“今天死了几个?”毓峥已经见到了正在掩埋的尸体。
“没几个。”莫梁避开他,转身去找东西。她想为他包扎,给他治疗。可是,药加上空空如也,没有药品,没有纱布,没有棉球,没有抗菌素消炎药——甚至就连最后那点勾兑了水的酒精也用完了。
什么也没有!
她执掌的医护所就是个空架子。
她所学的在在这一刻全程了一无用处的废物。
她在这里就是个废人!
白天淤积在那里的悲痛一下子喷发出来,再坚强的人也要被击垮。
莫梁被击垮了,她那一直被誉为钢铁一样的神经终于被轰塌。
她哭了,手抓这头发,嚎啕大哭。
她从没这么哭过。
“我救不了谁!”她大吼,捶打着自己“我以为我能救她们!可我谁都救不了!没有
粮食!没有药品!没有止血纱布!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轻伤拖到重伤!从重伤到死!我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的!而我却无能为力!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毓峥!”她扑向毓峥,那是犹如经过地狱一样的脸。
而他们现在不正是在地狱里么?
人间地狱,比阴曹地府还可怕!
她继续说:“我真是恨死自己了!为什么当日我不走!为什么还要回来!如果走了,
我就不用见到这样的惨状!我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当我的医生!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可是现在,我算什么呢?!屠夫?刽子手?我明明救不了他们却还要给他们希望!让他们希望自己能活,但我却只能让他死!我算什么东西?我算什么东西!”
她嚎啕大哭,已经完全不能控制宣泄自己的痛苦。
而毓峥只能抱着她,抱紧她,只求她不要作践自己。
那一夜,下雨了,雨水很大。
谁也没听见那个破旧的医护所里传出凄惨的哭声。
只有毓峥。
他听着莫梁不停重复的那句话,那不可遏止的绝望。
“现在他们死了!得救了。可谁来救我们?救我们?”
也许死,真是是一种解脱,起码,那些亡灵不用再……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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