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

　　“杨戬，这阵势，哪是在打仗，这分明就是在熬粥，一锅粥。”韦护抬肘，捅捅身旁的杨戬。杨戬紧抿了嘴唇，没有搭理他。韦护笑着仰首看看杨戬，不出所料地看见杨戬那俊俏白晰的脸上已隐隐泛起了青黑色，两条朗眉也紧拧着，快打成了死结。
　　“咯咯”，韦护的耳朵也是极灵，听到了这从杨戬身上发出的骨骼摩擦的脆响。寻声看去，只见杨戬的左拳已然是握死了，圆润的指甲深深地扎入掌心的肉里，那“咯咯”声便是从指根关节处发出的。虽然被宽大的衣袍遮着，但韦护仍是看见他的手臂在微微发颤，很明显，他气得不轻。
　　其实看了下面那乱七八糟的阵仗，韦护也很生气，任何一个带过兵、打过仗的人都会被下面的阵仗气炸，完全是一团乱麻，毫无章法、阵势可言，这简直就是……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只能以一锅粥，一锅煮沸的粥，一锅用烂菜叶子、剩饭、馊水煮出的沸粥来比拟了……
　　他和杨戬二人出了昆仑，飞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泰山，其实，算算时辰，应是天已大白，但泰山上空仍为一片阴云所笼罩，周遭皆是灰蒙蒙的一片，只在东方微微有些发亮。二人端立云端，想先看看下面的天兵围剿妖众的情况再说，遂隐了身形，凝神俯瞰，一看之下，两人登时傻了眼。这哪里天兵围剿妖众，分明妖众围剿天兵。天兵天将东一堆西一堆，根本结不成任何阵势，均各自为营地在那里乱打一气。反倒是妖兵，里面结了一个颇合章法的鹤翼阵，外厢又用一字长蛇阵围了个圈，把天兵天将团团围在里面，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天将们率兵冲了好多次，终是功败垂成，不得出围。
　　残兵败将、丢盔卸甲、遍山狼籍……一地的血腥直冲云霄，让人闻之欲呕。那孙悟空只顾自己在圈子里与一黑袍妖人打得难分难解，兀自大叫：“无天，吃俺老孙棒！”那叫无天的妖人也甚是了得，举锤迎向金箍棒，挥洒自如，举重若轻，竟是丝毫不落下风，金芒和黑光交织成一片，掠过处，惨呼连连。
　　韦护上千年没看到这般精彩的打斗了，直想大跳大叫一番。想想自己和杨戬正在隐身观战，不能过早叫人发现，只得强忍不语。他看看杨戬的眉锋是越皱越紧，目光中有关切也有焦虑。遁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沉香和小玉被妖兵团团围住，正在苦苦支撑。杀退了一拔，很快又有另一拔围上，似是无穷无歇，二人怎么冲都冲不出去。就是法力再是高强，也禁不住这样的车轮战术。沉香右手握着小斧已在微微颤抖，左手却紧紧握住小玉的手，任凭妖兵如何砍杀，就是不愿放手。两人的手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始终紧紧地互相牵握着。
　　“杨戬，都怪你不好。”韦护不顾杨戬那越来越糟的心情，不知死活地在他耳边低吼了一句。
　　“什么？”杨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沉香他们的战况，心中又气又急。气的是沉香那五千本书终是白读了，里面不乏有讲述兵法战阵的书，怎么一上战场竟全都还给书本了，一点也没用上。竟是跟那没读过书的文盲猴子一般胡行乱来，他难道不知，为将为帅者理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不是在战场的刀光剑影中撕杀格斗、逞强好胜，这是战争，不是单打独斗，身为主帅，怎可不顾自己安危，一味地好勇斗狠，这场仗不一败涂地才怪；看着小玉披头散发，左支右挡，沉香法力不支，还要护着已经娇喘连连的小玉，他心急如焚。这时候韦护不合时宜地来了这么一句，他根本就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什么叫都怪他不好，他哪儿又不好了，他很迷茫。
　　见杨戬一副心不在焉、不明所以的神情，韦护只得补充道：“都怪你不让我把混元金斗带出来，不然今日便可以把这些妖兵一锅端了，用得着你外甥他们打得那么累么？”他瞟了杨戬一眼，为自己的先知先觉很是得意。杨戬实在不太喜欢那混元金斗，早前寻了个借口便把它锁进了玉虚宝库，任凭韦护怎么磨他，就是不愿再让那斗出世了，如今听韦护这一说，便反唇相讥道：“一锅端？你端什么？连同那些天兵天将一块儿端了？”混元金斗毕竟是死物，不会分辨敌我，更不会分辨亲疏，只需一念动口诀，便统统吸进里面，这还真是一锅端了。
　　“哼，你不就舍不得你那好外甥和那小狐狸么？”せば闹笨诳斓厮党隽苏嫦啵行脑倨黄铌阌掷晾恋厮档溃骸澳隳峭馍皇侨缬忻挠⑿勖矗羰呛脱煌笸隽耍退闶巧嵘∫辶恕Ｖ劣谀切『辏皇撬掀琶矗退闶俏蜓辰诹耍饺司痛吮憧捎来骨嗍罚鞣及偈溃阏庾鼍司说模成弦灿泄獍　！
　　杨戬听他意存嘲讽，也懒得与他争辩，撇过头去继续观看地上的战局。然而，他的耳朵并没有因为他的缄默而得到清静，韦护那尖酸刻薄的声音还在不断飘来：“杨戬，若是你实在舍不得你那英雄小外甥和那小狐狸，咱大可以用混元金斗把他们统统捉回灵霄殿再把他们放出来，这样也算是大功一件，你我也可‘将功赎罪’了。”杨戬终于受不了他的聒噪，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冷冷回敬道：“你把他们都带去灵霄殿？你这是平乱呢还是叛乱？你就不怕这几万妖兵掀了灵霄殿？”他才不信这家伙稀罕什么将功赎罪，他若是在乎这个，把自己绑去灵霄殿岂不干净，什么罪都赎了。这家伙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想拆了那天庭。他开始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把他那混元金斗锁在了玉虚宝库之中，免得他一时兴起，惹出天大的祸事来。
　　说起灵霄殿，韦护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杨戬：“杨戬你看，这些天兵都是些老弱病残，被妖兵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主帅固然有责，但这些兵的战斗力也有大问题。不知这玉帝是怎么想的，他就不怕孙悟空全军覆没，无天真的率妖兵反上天去？”
　　“怕？”杨戬冷笑一声：“他如何会怕，他是巴不得这样吧。派了这些乌合之众前来御敌，他本就不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连带把孙悟空和沉香也除去了，岂不快哉？我想此时李靖正率领精兵强将固守瑶池吧，无天若是打上天去，经此一役也是元气大伤，李靖想要平乱，岂非是易如反掌？如此一石二鸟之计，当真是高明得很啊。”
　　他侃侃而谈，把玉帝的诡计揣摩得淋漓尽致，却冷不防云下那双火眼金睛早已注视他们良久，只是正和无天打得兴起，是以没去搭理他们。此时见妖兵的包围圈子有逐步收紧之势，孙悟空真的感到力不从心、独木难支，便扯开嗓子朝云上大叫：“喂，我说杨小圣，你们看热闹也看得够了，快点下来帮帮忙啊。”
　　杨戬轻轻抚了抚额角，原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了，竟没料到这猴子还能在百忙之中一心二用地看到他，这实在是……
　　韦护见被揭穿，倒不甚在意，索性现了身形，对杨戬哈哈一笑，问道：“杨戬，怎样？”
　　此时又能怎样？杨戬无奈地说道：“下去吧……”
　　杨戬和韦护这一现身，四周变得一片静寂，叫骂声、呻吟声、兵器交合声通通消失殆尽，只剩下山风飒飒之声。每个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看着他和韦护一前一后地从云上飘落下来。妖兵们不认得他们，不知这二人是何方神圣，一时之间也难分敌友。天兵天将们大都认得他们，知道眼前这两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杨戬，在场的天将中，被他这个前任司法天神处罚过也不在少数，此时见他白衣飘飘地从云上飞落于地，都错愕地楞在原地，全然忘了这是刀光剑影的战场。
　　他……他回来了……沉香如同遭到五雷轰顶一般，失去了所有神识，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连与小玉紧紧握在一起的那只手也无意识地松了开来，刹那间，眼中的潮气汹涌而来，酸涩得难受，面前的景物一片迷离……他抬手去擦脸上不断滴落的水滴，竟是怎么擦也擦不尽，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痛，不似刀绞，也不似箭穿，就是闷闷地酸酸地痛着，连绵不绝……
　　“吧嗒……”一大滴炽热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似乎不是从他脸上落下的，他迟钝地寻着那水滴落下的方向，看见身边的那团粉影正止不住地颤抖着，大滴大滴的水珠从她眼中汹涌而出，汇聚成河，终于泛滥成灾……
　　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该去安慰她，沉香抬起手，摊开手掌，发现本应在掌中那只柔荑不见了，他寻着那素手的方向，复又握了上去，触手处一片冰凉。他想从彼此间寻找些温度，可依旧还是冰凉一片，凉得他的心都在颤抖。他不敢去看那张依旧冰冷的面孔，虽然他很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把这些年的悔恨、痛苦、苦涩、委屈都宣泄出来……
　　舅舅……爹……小玉心中反复呼唤着这两个称呼，可当它们涌到嘴边时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多少年前，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那冰冷透骨的真君神殿中回荡：“舅舅，我想要你做我的爹爹……”“舅舅，你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去学，以后等沉香成功了，我做给你吃。”……又在多少年后，在那个低矮破旧的小屋中，她把用法力催沸的一碗粥端到他的病床前，亲手把那碗沸粥灌入了他的喉中……从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她便被层层粥香紧紧地包裹了起来，挥之不去……
　　乱发在空中飞舞，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觉得浑身的力气已被抽干，若不是此刻沉香搀扶着自己，她早已软倒在地。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乎咬出了血，牙关咯咯作响。她觉得右手好痛，垂眸看去，却是被沉香死死地握着，她觉得她的右手像要被他捏碎了一般，痛彻心肺。再看看他的那只手，各个指节都泛着灰白色，手上青筋暴起，关节咯咯作响，他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握住她的手，她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也在颤抖，也需要安慰，可是，她没有力气去安慰他，只能靠彼此的扶持方能支撑下去……
　　她鼓起勇气，艰难地抬起头，正视着立于对面的那个人，沧⑹幼潘牵闹型蝗挥科鹨徽罂裣玻ざ讼掠冶郏胝踉虐阉映料愕氖掷锍槌隼矗缓笃说侥侨嘶忱铮煤玫乜抟怀　墒牵彼侔炎⒁饬械侥侨说牧成侠铮肴环⑾郑侨说难酃庖汛铀巧砩弦瓶ㄊ恿艘幌滤闹埽恢湓诤未Γ⑶易砣ィ辉倜娑运牵褪钦庋桓鑫⑿〉亩鳎盟氖澜缢布浔浪灰倏吹轿颐橇恕馐呛尬颐橇恕∮窈统料愣酝艘谎郏忱崴校∈亲猿暗男θ荩诳赐炅醺∥葜心遣业豢暗娜旰秃谒心遣揖隋镜木螅训阑股萃倮窗牵慷四灾幸黄炻遥恢碓诤未Α
　　“小心！”几个声音同时叫了出来。沉香也觉得背后风动，显是有人偷袭。从看到杨戬开始，他的脑子就混沌一片，浑然忘却了自己是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此刻虽是感到有人在背后袭击自己，模模糊糊中，他觉得他不该避开也不想避开，当发觉那个人眼中不再有他们的时候，他觉得万念俱灰。这一百年来，他活得好累好累啊，这一身的罪孽，大概只有死亡才能解脱吧……于是，他阖了双目，收起所有护体法力，等待那一刻的降临……
　　“沉香……”小玉凄厉的尖叫一声，被紧握着的那只手感觉沉香把护体法力也收束了起来，他……他这是在有意寻死啊……虽然她也想死，但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去送死……她的头脑有些错乱，竟忘了用法力、兵刃去阻挡那致命的一击，几乎就是本能的反应，她身子一倾，整个人都挡在沉香的背上，她把自己当成一张最坚固的盾牌覆在沉香的身上，想要替他挡住这重重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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