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

　　一行人步入玉虚宫内，杨戬和韦护、黄天化围坐一座，白鹤侍立一旁，哮天犬忙着端茶递酒。它想着主人爱喝茶，便先砌了一杯茶递给杨戬，杨戬接了，却是不饮，转手搁在这桌上。如今他满脑子皆是那团魔瘴妖雾，哪有心思喝茶。韦护嫌狗儿递酒的速度慢了，便从他手中抢过酒壶，斟了一大杯，“咕咚，咕咚”喝了个畅快。喝完，他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提袖往嘴上一抹，又提壶去斟第二杯，却被黄天化一把夺了过来，骂道：“尽想着自己，从来不管别人。”说罢，动作敏捷地省略了“倒酒”的动作，直接提壶往口中灌去，没几口，那酒壶便见了底。韦护想要夺回，却已不及，只得回骂道：“强盗！”
　　黄天化得意地冲他笑了笑，韦护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去理他，却见杨戬在凝视着自己，他心知杨戬要他做什么，只得说道：“杨戬，等等，待我算算。”说着，盘坐聚神，掐诀而算。
　　待他算毕收法，正要开口，杨戬却抢在他前头，淡淡说道：“可是那北溟之地出现了什么变故？”
　　“北溟之地？蚩尤？”韦护还未回话，黄天化先惊叫着跳了起来。当年，蚩尤率八十一弟兄力战炎、黄二帝于涿鹿，二帝不敌，便请来伏羲、女娲前来相助，终使其为黄帝所杀，首级化为血枫林，魂魄却依然滞留在身躯之内，驱之不散。他总道天道不公，他输得不服，死得不甘，伏羲、女娲无奈之下，只得把他封印在北溟，被封印前，他蚀血而誓，有朝一日，要重回三界，把这天地搅得混乱，直至它覆灭。封神之战时，乱世纷糜，神魔骤出，妖瘴叠起，北溟封印便似有了松动的迹象，时伏羲、女娲等古神正筹划隐赴洪荒及天庭统领三界之事，无暇顾及，便只得由鸿钧老祖出面，以申公豹血肉之躯为引，施法加固了对蚩尤的封印。如今北溟之地再现异相，真的是那封印又松动了？如若如此，一旦封印被蚩尤的魔魂冲破，妖孽尽出，这三界之内，势必会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浩劫，界时苍生受难，天地无存……
　　想到此，杨戬忧心满怀，神情焦虑地向韦护问道：“杵子，可是算到什么没有？”
　　韦护给了他一个白眼，方才酒喝多了，口中甚觉干渴，便给自己砌了一杯茶，使劲儿地呷了一口，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说道：“你什么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卖起关子来？杨戬心中暗暗骂了他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还故意以讨好的口吻说道：“我不过是猜的，哪有你算得准，方才可是多嘴了，韦道兄可千万莫介意。”说罢，还起身提壶，为他续了茶水。
　　“去去去，杨戬，你少来这一套，爷可不是如此计较的人。”他也知杨戬在刻意讨好卖乖，可是他竟是半分也不觉得欣喜，而是觉得杨戬在耍弄于他。
　　“是啊，你确实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你大方得很啊，大方到连一杯一盏的酒都要计较。”黄天化满脸不屑地讥嘲于他。转念一想，现在实在不是戏耍玩闹的时候，便低沉了声音，对着韦护吼道：“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韦护也知事态严重，是以敛了笑意，正色道：“确实是北溟之地的封印松动了……”
　　“怎么会这样……”杨戬失神地问道。
　　“怎么会这样？那要问你那好外甥呐！”韦护又呷了口茶，慢吞吞地说道。
　　“沉香……”近一百年没从嘴里说出这两个字了，杨戬竟觉得有些拗口，“关他什么事？”
　　“杨戬，你少护短，怎就不关他的事了？”韦护手指“咚咚”有声地敲着桌子，“我告诉你，这事儿还真是他一手惹出来的。难道你也忘了他从地府放出那三十万恶鬼的事儿俊
　　“恶鬼？”杨戬心头一惊，旋即苦笑出声，当时沉香因为看到刘彦昌在地府的惨状，一怒之下，掀翻地狱，放出三十万恶鬼，为祸人间，后来，他在瑶池引孙悟空上套，立下赌约，让它去帮着捉拿那些恶鬼，再后来……一直忙着帮沉香劈山的事儿……竟是忘了这事儿……不知那猴子……杨戬额上瞬时渗满了冷汗……若真如此……这事儿还真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毕竟是自己恼恨刘彦昌的所作所为，把他关押在地狱的，沉香只是救父心切，一时冲动……
　　“恶鬼不是被孙猴子尽数捉回去了么？”杨戬故作不解地问道。
　　“杨戬，你少装傻充楞的，那些恶鬼虽然被那孙猴子尽数捉回了地府，也是耗费了几年的光阴，这便祸害了多少凡人，那些恶鬼留下的魔瘴，以及那些被害凡人的怨气，经过数十年的累积，便成了开启蚩尤封印的契机，方有今日的祸事。”韦护说着说着，气就不打一处来，竟拍桌子骂起人来，“你那好外甥只会惹祸，旁的什么都不会。也不知你这当舅舅的是如何调教的？”
　　杨戬默然，如若此次这天塌地陷的祸事真是由此而起，那自己可真是责无旁贷了。追本溯源，所有的祸事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韦护见他神色阴冷，也没好意思再去指责，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转过头去偷笑起来。黄天化看到他嘴角漾笑，就觉得他不怀好意，“啪”地一声，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大声问道：“你笑什么呢？笑得那么阴险。”
　　韦护动动肩膀，甩掉了搁在上面的那只手，坚决否认：“我哪有笑？”
　　“你明明笑了，还不承认，大家都看到了，对吧，杨戬。”黄天化转头向杨戬问道。
　　杨戬不答，边上的哮天犬却狠狠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韦护强敛笑意，说道：“这下可好，我看不但北溟之地封印松动，恐怕连这三山五岳的妖怪都会出来溜达，三界好久没那么热闹了吧，这回可够天庭忙活一阵了。”想着这回天庭肯定招架不了，韦护又幸灾乐祸地笑了，这回他没有偷笑，而是纵声长笑。
　　黄天化听了也觉甚是解气，说道：“若是这样，可真够天庭喝一壶的了。”
　　杨戬默然，自从西游路上那一番为平衡各方势力而展开的降妖伏魔的动作后，那些剩下的逃过一劫的妖魔们便潜入深山修炼，少有动静。如今借此魔瘴，重临三界，看来这世间真将陷入一场天地变色的浩劫之中。
　　“杨戬，你怎么了，你想什么呐，你说话呀！”黄天化见他久不言语，有些担心。
　　杨戬叹了口气，从嘴中挤出四个字来：“苍生无辜！”这大概就是元始天尊让他们留下的原由吧，天地应有此劫，而他们，便都有责任去化解这场劫难，因为他们都是神仙，神仙的责任是护佑苍生。
　　听他此言，韦护和黄天化也敛去了脸上的笑意，神情变得肃穆起来。韦护凑近杨戬问道：“方才昆仑山已是这般景象，天庭合该更是手忙脚乱吧？”
　　杨戬缓缓摇头，喟然叹道：“此时最先感应到的应是地狱的血湖。”当日他被羁押于黑水狱，啼听长鸣后，为夜叉带到地藏王所居之处，曾亲眼目睹那血湖之内的凶魄是何等顽厉，那是集聚了自无始以来，人世间的恶业因果。如今感应到阳间的魔瘴之气，与之相呼应，那地狱血湖必是首当其冲之地。
　　“地狱血湖？那是什么地方？”韦护不解的问道，黄天化也露出疑窦之色。
　　黄、韦二人都从未进过十八层地狱，自是不知这充满怨毒瘴疠之地。杨戬也不便与他二人详说，只得简略地说道：“那是地藏王菩萨所居之地。”
　　地藏王菩萨？韦护若有所思，他也听说过这个曾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萨，却不知是何等样人，也不知他所居的十八层地狱之下是什么地方。忽然他一拍脑门儿，喊道：“是哪吒那小鬼现在呆的地方么？”
　　杨戬点点头。地狱血湖若真是最先感应，哪吒不知怎么样了？他有些担心。
　　黄天化也神色焦虑地说道：“一百年不见，也不知那小鬼如今怎样了？”在周营时，他俩就同为先锋，他和哪吒的交情不比杨戬与之的差。
　　韦护正要抢白于他，只听从地下传来“隆隆”之声，这声响越来越近，地面转瞬便裂了开来，从中钻出一个灰头土脸的莲花童子。
　　“哟，哪里来的小土地爷呀？”韦护调侃着笑道。
　　“你……”那童子气呼呼地指着韦护直瞪眼，然后冲着杨戬大叫一声：“杨戬大哥，可了不得了……”
　　“哈哈！”韦护被他这语调逗乐了，笑得直打跌，“我说小鬼，你怎么不坐在地上，大嚎大叫，这样就更像那市井泼妇了。”
　　被他这一说，黄天化和哮天犬也笑出声来，均觉韦护这比喻真是再形象不过了。杨戬强忍笑意，对哪吒招招手。
　　哪吒被韦护气得小脸儿涨得通红，噘着嘴，扭扭捏捏地走到杨戬身边，一脸的委屈。杨戬见他满身尘土，脏得实在不像话，便掏出丝绢认真仔细地为他擦去身上脸上的灰。
　　“杨戬大哥……”他又唤了一声，已有近百年未感受这样的温情了，心下甚觉感动，险些掉下泪来，他又不想让杨戬看见，怕他见了难受，赶紧提袖擦去。
　　他这一细微的动作哪里逃得过杨戬的眼睛，只是故作不见，有意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为了掩饰，他勉强扯出个笑容，“杨戬大哥，等等……”他走开几步，拍干净了身上的灰，方又走到杨戬身边，挨着他坐下来。
　　韦护憋不住，问道：“小鬼，你不是去帮地藏王镇守血湖么，怎么，这就回来了？不是又惹出什么祸事了吧？我可告诉你啊，你自己惹出的事约焊涸穑绺缑强刹桓憷床疗ü伞！
　　“哼，谁惹事儿了！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哪吒不去理睬韦护，只对杨戬诉说事情原委。刚要说，忽然觉得口中干渴无比，抄起桌上的茶壶往嘴里灌了几口。杨戬见他这种神态像极了太乙真人，不禁失笑。
　　只有韦护在一旁叹息：“可惜这一壶上好的昆仑雪尖了，竟给人作了牛饮。”
　　哪吒不去理他刻意讥嘲，喝了一壶茶，齿颊留香，顿时让他神清气爽。他咽下了最后一口茶水，对杨戬继续言道：“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邪魅之气直击地府，与血湖中的戾气合二为一，那血湖奔腾肆虐起来，竟有冲出地府之势，整个地府差点被它吞噬……“
　　“啊？”黄天化与韦护觉得这等异象非同小可，惊呼出声。杨戬也是心头一震，眼眸微缩，那血湖的凶厉他是见过的，若真如哪吒所言，它吞噬地府，直扑人间，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只怕三界瞬时便会毁于一旦。他想起地藏王菩萨以一己之力镇压血湖，心中颇为他担心，忍不住问道：“菩萨如何了？”
　　哪吒吞了口唾沫，说道：“菩萨自是拼尽全力镇住那血湖，可惜镇不住……”他还要往下说，却被韦护打断了，抬手重重拍了下哪吒的脑袋，叫骂道：“他镇不住，你干嘛吃的，你不是帮他去镇守的么，这会子地府人仰马翻的，你倒好，偷懒回来了，当真是该死至极。”
　　哪吒揉揉脑袋，委屈地喊道：“我哪有擅离地府，是菩萨让我回来的。”
　　“菩萨让你回来的？”杨戬不解地问道，“这怎么回事？你方才不是说地府震动，那理应全力护法才是，菩萨自己都镇不住那血湖了，如何又让你回来了？”
　　“是这样的，杨戬大哥……”哪吒清清嗓子说道，“地府的异象惊动了如来佛祖，是以他派遣了观音、文殊、普贤三位法力高强的菩萨偕同地藏王菩萨一起镇压血湖。你们说，我呆在那儿干嘛？观音菩萨说，他们来地府之时，看到昆仑上空也有异象，便打发我回来瞧瞧。还有……”他“吧啦吧啦”如倒豆般说得带劲儿，差点把“四公主也回东海”这几个字说将出来，急忙掩口。杨戬并不知晓龙四为他而去做了地藏王的护法神龙，哪吒临行时，龙四特意叮嘱他，不要说出这个。此时他一不留神，差点说漏了嘴，怕杨戬听了心中难受，便立时闭嘴。
　　杨戬见他话说一半，便收口不提，知他有事隐瞒，问道：“还有什么？”
　　哪吒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对了，杨戬大哥，方才昆仑山怎么了，有什么异象？”
　　杨戬并未答话，韦护却接口叫道：“哎哟，可了不得了……”听他把方才哪吒那市井泼妇语调学了个十足十，在座众人都不禁笑出声来。
　　杨戬打断了他：“昆仑山没事，只是方才雪崩了……”
　　他口气恬淡，似乎是小事一桩，哪吒却吃惊不小，叫出声来：“什么！昆仑雪崩……”
　　韦护横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叫什么叫什么叫……现在不是好好的，你大惊小怪什么？”
　　哪吒回敬了他一眼，见杨戬正透过窗棂，若有所思地望着弥散在空际的那团乌云，眼中满是忧色，担心地叫道：“杨戬大哥……”
　　杨戬回过神来，见哪吒担心地望着自己，笑道：“没什么，对了，哪吒，方才你说还有……还有什么？”
　　哪吒不想让他为龙四之事伤怀，心念急转，说道：“没什么，是观音菩萨……”
　　“观音？”杨戬忆起当日在杭州，观音为了白蛇之事被他和韦护二人气得不轻，不知她要做什么。
　　“嗯，观音菩萨让我带话给你，说是，对不起你，她当日一时失察，终是铸成大错……”说到这儿，哪吒的头低了下去，眼圈儿又红了。当日观音让他带这些话时，他本要拒绝，却强忍了回去。回昆仑时，他也一字不提，现下为了隐瞒龙四之事，才迫不得已说了出来，实非出自他本意。
　　杨戬听了，果然只是轻笑着摇摇头，叹道：“菩萨竟也如此堪不破了……”
　　哪吒想掐断这个话头，便说道：“对了，杨戬大哥，我临来之时，听地府的小鬼言道，凡间也是一片混乱，似是三山五岳的妖怪都出来了。还有，连上古时被封印在五岳的魔兽都出来了，那些地仙们都忙着打杀妖魔去了。人间凄惨一片，佛祖不得已，只得率十八罗汉和诸天众佛施法护住凡间，以免苍生遭受荼毒。”
　　韦护刚喝了口茶，听他这一说，没忍住，“噗”的一声，全喷在了黄天化的身上。他也不管黄天化怎样，提袖抹了抹自己的嘴，大声喊道：“哎哟，这下可真热闹了，竟把西天佛祖也给惊动了。都到这份上了，难道天庭就没什么反应？那帮神仙真是吃干饭的？”
　　哪吒摇摇头，说道：“真不见天庭有什么动静，除了地仙们在忙着剿杀妖魔，天庭好像半点反应也无。”
　　黄天化用法力消去衣上被韦护茶水喷溅的水渍，说道：“连上古魔兽都出来了，单凭几个地仙，又能成什么气候，天庭如此放任下去，迟早会控制不了局面，酿成大祸。”
　　哪吒默默地点点头，也是神色堪忧，这三界乱得一塌糊涂，他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得向杨戬征求意见：“杨戬大哥，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杨戬一直垂头看着桌上的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了一阵，方淡淡言道：“静观其变吧。”他抬起头来，对着哪吒轻轻一笑，说道，“你也好久没回来了，就在这儿待一阵吧，权当休息。”他又抬眼望望窗外的天空，明净的淡蓝中却有一团极不相称的黑雾，不由得长叹一声，“过一阵，怕是想休息也不能够了，只怕这玉虚宫会越来越热闹……”唉，看来他陌倌昙倨谝哺玫酵妨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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