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方程式

　　沉默。
　　燕翔仿佛看见那团乱麻中再次伸出了一个线头，但看到肖羽的神色，他却有些不愿马上就伸手抓住它。
　　因此他等待着。

　　沉默持续的时间有些长，长到令燕翔觉得，这屋子里通风设备呼呼的抽气声，是那样令人烦躁的明显。
　　燕翔又闻到了那股化学楼特有的味道，与楼下大厅里有着微妙的不同，却是同样的令人不快。相比之下，这个房间里的味道带着点微微的甜，燕翔在脑中飞快的搜索着，——啊，是酒精！
　　燕翔回过头，按照之前的记忆在门边搜寻，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塑料桶，上面写着排列组合奇怪的几个英文字母。燕翔至少在高中时还学过基础的化学，他很快就想起了，那是乙醇，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酒精的化学式。

　　燕翔回过头来的时候，肖羽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燕翔觉得是时候了，便仍有些迟疑的开了口：“是自杀？”
　　微微的点头已算是确定了他的说法，但肖羽在点头之后还是轻声补了一句：“就是昨天赵警官问起的……”
　　燕翔当然知道，毕竟一个教授带出两个自杀的学生的几率可比拿到诺贝尔奖还要小得多。

　　“你们很熟？”应该是很熟吧，肖羽的难过一点也不像作假的。
　　“很熟吗？”可是肖羽的回答却又有些迟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很熟，毕竟我开始读博的时候他已经……”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嗯，我读研的时候帮他做过两个制备，都是不太难的内容，大概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在这里……”
　　肖羽的头转过一个微小的角度，燕翔发现他正看向通风橱的方向，在他那双不大却很明亮的眼睛里，燕翔仿佛看到了两个并肩而立的青年，正盯着橱里反应的进行，窃窃私语，时而露出欣喜的微笑。

　　“那……你知道他是为什么自杀吗？”燕翔带着矛盾的心情提出下一个问题，一瞬之间肖羽眼中的感情，让他既不忍心打破，却又忍不住想要伸手抹去。
　　但肖羽的神色在下一个瞬间就恢复如常，收回视线看着燕翔，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们都说他有抑郁症。”
　　“这样……”燕翔一时语塞。
　　肖羽却再次无奈的摇了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吗……”不知道为何，燕翔突然觉得，肖羽虽然有的时候看来很倔强坚持，但其实骨子里有种随波逐流的认命倾向。

　　“呀，我都忘了，我不是要给你倒水吗？”再次开口时，肖羽的口气活泼得过分。
　　他飞快的从书桌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看上去已有了些年头的电烧水壶，在水喉下接了点水，然后打开书桌抽屉，给燕翔看散落了整个抽屉的茶包，带着刻意的低声说道：“其实我们是不允许在实验室喝东西的，不过……你要哪一个？”
　　他的语气依旧轻快无比，但燕翔听着却觉得心里好不舒服。他随便的拿了一袋最普通的立顿红茶，交给肖羽的时候他们指尖相触，肖羽的手像被电击了一般飞快的收了回去，快到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对方指尖的温度。

　　“呃……你用自己的杯子吧，我用那个烧杯就好。”在肖羽正要把两个茶包分别放进两个杯子的时候，燕翔突然开口阻止了他。
　　肖羽又露出了那种看不透他的眼神，迟疑的看着他。
　　“你……可以吗？”
　　接近烧开的水发出滚沸的声音，咕嘟嘟，咕嘟嘟……
　　“没问题，我觉得看上去很酷，让我用啦！”
　　“啪”的一声，开关跳回原位，水好了。
　　“好啊。”肖羽笑了起来，之前虽然他的语调那样轻松，脸上却连一些笑的痕迹也没有，但现在，他是真真正正的笑了起来。
　　他情绪的起伏令燕翔不解，却也令燕翔高兴。燕翔觉得这真是奇怪，他们才认识一天而已，但肖羽的情绪已经的的确确能影响到自己了。

　　烧杯什么的，其实一点都不恐怖嘛！
　　将那个奇形怪状的烧杯捧在手上的时候，燕翔不仅仅是一点儿心理负担也没有，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的……
　　“等……”
　　“啊！”
　　太过兴奋的结果，就是突然有连续的两声尖叫，穿透了实验室的天花板，引得架子上的那些瓶瓶罐罐，都同时的震了两震。

　　“……开水，很烫的。”阻止的话转为紧张和一点点的心疼，肖羽的手伸在半空，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替他看看。
　　“我知道了……”垂头丧气的将舌头拖了一半在外面，燕翔的口齿严重的含糊不清。
　　僵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肖羽捂着嘴，却还是没来得及捂住那脱口而出的笑。
　　“肖羽你……”
　　燕翔仍拖着舌头，恶形恶状，但心里隐隐浮出的想法却是，——原来这清冽的声音笑起来，也还是那么好听！
　　“对不起……”肖羽好容易止住了笑，那低眉顺目的道歉，听上去的确是满怀真心。
　　“没关系啦……”
　　只要你开心就好。
　　像是心底深处传来的真实声音，让原本只是感到单纯的高兴的燕翔，着着实实的吓了一跳。

　　“燕翔，你怎么了么？”
　　以伸着舌头的姿势僵住了脸上的表情，是个人都会被吓到吧！纵然是像肖羽这样不易动声色的人，在燕翔将这个诡异的pose摆了五秒钟之后，也忍不住开口叫了他一声。
　　“哎？……痛！”
　　好不容易从纷杂的思绪中惊醒过来，肖羽那放大的脸却就在眼前，燕翔的第一反应还是吓到，吓到的第一反应却是咬到了舌头。
　　我可怜的舌头啊！
　　燕翔不禁为自己的舌头掬了把伤心泪，——其实只是痛到差点哭出来。
　　“燕翔，你没事吧？很痛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看见燕翔眼角似乎有光芒闪烁，不用问也知道他真的是痛死了，但肖羽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急得团团转。

　　肖羽的皮肤很白，大概是常年待在实验室里，不太晒太阳的缘故，他的皮肤简直就像是能够看到血管般通透的白，还有那燕翔早就注意到的又浓又长的睫毛，除此而外，他的长相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就像是燕翔每日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些普通人。
　　不过，普通人却很少有这样干净的气质。即便是被称为象牙塔的学校，在这样物欲横流的社会力，也早已免不了沾染上了世俗的灰尘，因此肖羽的干净在燕翔的眼里就更是难得了！
　　突然之间，有些移不开目光……

　　“燕翔，你……怎么了？”
　　从脸上的表情来看，燕翔似乎已经不痛了，但是比起之前的龇牙咧嘴，他现在这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专注神情，反而更加令肖羽困扰。
　　“没事！没事！”意识到自己脑中冒出了多么奇怪的想法，燕翔忙不迭的收回目光，四下寻找着能作为掩饰的道具，最后又抓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唔……”
　　照理说折腾了这大半天，茶早就该不烫了，但燕翔却还是十分突然的停了下来，盯着手中的茶杯，沉思……
　　“还烫？”这是肖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
　　摇了摇头，燕翔继续沉思，那严肃的样子，让肖羽忍不住也随着他的动作屏住了呼吸。

　　“肖羽。”
　　燕翔开口的很及时，他再不开口，肖羽大概在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嗯？”
　　似乎有点丢脸，竟然看燕翔思考的侧脸看到差点窒息，肖羽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个疑问的音节，私下里却在偷偷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肖羽，你没事吧？怎么脸红脖子粗的？”燕翔原本想要说的当然不是这个，可是肖羽现在的样子却让他有些担心。
　　“我没事，你要问什么？”肖羽用力摇着头，也不知是不是摇得太过用力了，他的脸一下子红得更加厉害。
　　见了他的样子，燕翔虽然心下狐疑，却还是放弃了追问，跳回原先想问的话题道：“肖羽，你们组里还有谁喜欢喝混合果汁吗？就是昨天那种……”
　　“你是说尹安副教授喜欢喝的那种？”肖羽不笨，一点就通。

　　见燕翔点头，这次却换肖羽偏着头露出沉思的表情，但他想的没有燕翔那样久，就一个一个掰着手指数道：“老板和宁丰只喝啤酒，路茜似乎也是喝酒比较多，然后瑶瑶和晓哲……这样看来，似乎喜欢喝混合果汁的，只有林栋学长和沈焱。”
　　“沈焱？”不要看燕翔一副粗枝大叶的样子，其实他的记忆力很好，“昨天这个人不在场吧？”
　　“嗯，他昨天没来，要带本科的学弟学妹们做实验。”
　　“带实验？”
　　“就是在他们做实验的时候陪在旁边，注意提醒他们一些安全问题，然后及时解答他们知识和操作上的疑问。”
　　燕翔读书的时候，似乎也有遇到过读博的学长们替老师监考或者改卷的情况，想不到化学系的博士还多了这么一项工作，听上去真是一点也不轻松！

　　“这样啊……”燕翔摸了摸刮得光溜溜的下巴，“由谁带实验是安排好的吗？”
　　“当然，开学之前就安排好的，否则岂不乱了套了？不过每个教授手下的博士负责哪几个实验，都是一直不变的，所以只要决定谁负责星期几就可以了。”
　　“所以这个学期一整个学期的星期五，都是这个叫沈焱的负责，那他岂不是一次组会都参加不了了吗？”燕翔觉得这种安排很不合理。
　　“不会。”可是肖羽却摇了摇头，“因为是周五，大家一般都会比较早结束，所以其实他之前的组会有六七成都有来。”
　　“但是他昨天没有来？”他没有来，否则喝下果汁的也可能是他？
　　“嗯，也不是每次都能那么顺利的，只要孩子们没全部离开他就不能走。——不过还好他没来。”话一出口，肖羽就发现自己这句话对于死去的尹安有点过分，赶紧又摆了摆手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对不起”的对象，显然不是燕翔。

　　从时间上来看，肖羽和尹安在昨天之前并不认识，他的心理上倾向于朝夕相处的沈焱应该是无比正常的一件事，可是他却如此郑重其事的道歉，让燕翔觉得他格外可爱。
　　而更可爱的是，他竟然把那些念本科的学生叫做“孩子”？看着他的样子，燕翔隐隐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被那些古灵精怪的小鬼头给欺负了去！

　　发现自己的心思又不知道溜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燕翔赶紧收回心神，继续正色道：“这么说昨天他没来，那林栋呢？林栋是中等个子，大方脸，眼角一直耷拉着的那个吧？”
　　燕翔一边做着形容，一边伸手按住自己的眼角往下扯了扯，看了他的样子肖羽差一点又笑了出来。不过也许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吧，他最后还是忍住了，但也没说话，死绷着脸点了点头。
　　燕翔等他缓过来才继续问道：“他昨天也没喝那果汁吗？”
　　“嗯……”肖羽想了想，摇头道，“昨天我给尹安副教授倒完之后，也有问他，不过他昨天好像不太想喝的样子。”
　　“这样啊……”
　　听出了燕翔的意味深长，肖羽又摆了摆手，解释道：“其实他也不是每一次都喝混合果汁的！”
　　“我就是随便感叹一下啦，没有特别的意思！”
　　搞不懂肖羽为什么那么怕给别人添麻烦，燕翔伸出手，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

　　毫不意外的，肖羽的头发很软，很好摸。
　　可惜燕翔还想要多摸两下的时候，肖羽已经一矮身子从他手底逃了开来，脸上的红晕一下子蔓延到了脖子根。
　　“对了，肖羽，”见他面红耳赤的样子也很好玩，燕翔从善如流的不再坚持，收回手笑眯眯的继续提问，“肖羽，那你喜欢喝什么？”
　　“我？”
　　“对啊，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别人，那你呢？你喜欢喝什么？”
　　肖羽没回话，眼睛飘向那一抽屉茶包。
　　原来如此！
　　燕翔觉得自己笨死了，又觉得有些好笑：“那你每次组会结束不会还专门烧水泡茶吧？”
　　“怎么会！有冰红茶啊！”肖羽的眼睛瞪得老大，看到燕翔的表情，又好似有些不满的扁了扁嘴，“燕翔你笑什么？”

　　燕翔找不到不笑的理由，既调查了案情，又看到了肖羽这么多有意思的样子，还喝到了肖羽亲手泡的茶，——虽然是袋泡茶啦，——不过燕翔在被甩之后的第二天，过得很愉快！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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