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波渡

　　出来活动一下，王振才知道晚岁所说的，下商子新首辅访问云韬道观究竟是几多轰动的事情。

　　下商子“龙头”几乎从不现身，首辅平日是最高权力代表。新首辅上台，先与中原群侠有些接触，又和一些源远传承的正邪两道门派都互相函电来往。这次来云韬道观，提前派人送上了厚礼和首辅亲笔信函。新首辅在问过掌门寡用道长之后，便提出想择日登门拜访寡用和法阵道主严任之。

　　下商子自成一派，眼界极高，首辅更向来是武林中一言九鼎的人物，不肯轻易屈尊俯就。加上下商子与云韬交战日久，两边恩怨甚多，纠葛极深，现在勉强互派人质言和，之后大战却依然难免。景徐行上台便要求见寡用道长和严任之，重视不言而喻。

　　王振见过景徐行几次，知她是个极为风情熟稔的女人。第一次见她时，她尚是豆蔻少女，眼角眉梢便是化不开韵致，并不浓艳，却也和清淡娴静无缘。那大概是种游刃练达的自信，细看之下，又不像自信，像是不动声色的戏谑。

　　王振隐约地觉得严任之和景徐行其实都骚极了，却又各不相似的骚着，还和普天下其他风骚的女人截然不同。

　　晚饭时王振被一个师兄叫走吩咐了几句，回来盛名问他何事，王振扒拉着碗里的玉米粥，说没什么事，明天下商子新首辅要来，任之道主问他愿不愿意一同出席。

　　盛名羡慕得眼都红了。他说下商子的新首辅啊啧啧，听说是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啊，那么年轻的女人爬到这个位置，那得美成什么样子。

　　王振瞥他一眼，说西施这么漂亮，夫差让她当君主了吗。

　　盛名说，话不是这样说，身居高位的人往往相貌不凡，对于男人而言，相貌是总体气度和体格——比如你就很有气势；对于女人而言，长得不好看，你肯提拔吗？

　　盛名又说，我也不是说她淌过男人河，一路睡着上位。不过长得漂亮点，总是仕途进阶的必要条件吧？就算是任之道主，我们都知道她能力逆天了，她事实上也长得对得起观众是不？要不然怎么来那么多不清不楚的传闻？没有那些不清不楚的传闻，哪有今天的任之道主？

　　王振笑笑没，心里默默觉得这话有点道理，虽然记不清具体是啥样，但至少景徐行长得真是不错。不过严任之的事，就不必跟他说了。

　　盛名猥琐一笑，说这个景徐行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传闻没有啊？我得去打听一下。

　　王振笑着用胳膊肘捅他一下，他说你小子小心折寿啊。

　　唉，那你答应任之道长没啊？你明儿去不？

　　去啊。王振喝完汤，当然去。

　　经年未见，王振自觉比起过去做密杀工作时气韵悠闲了许多，又思忖着景徐行本身未必认识了，便自然而然的跟在法阵部几位高层身边，倒把总部那帮人给晾住了；尤其武学部，尽都交头接耳，说是难怪王振推辞了风勉道长一番拳拳盛意，原来是在法阵部谋上了高就，少年英才，真是不简单啊，啧啧。

　　景徐行轻车简从，身边只带着两个王振不认识的人，一男一女，自在地走上殿来，坐在掌门寡用身旁。步过王振时略微一笑，却又好像目光及远，是朝着严任之示好。

　　王振知道她认出自己，暗暗惊诧于景徐行的记性。又看了一眼严任之，见她直视着景徐行，半晌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景徐行比王振记忆中还瘦了些，她穿着暗哑的棕红色襦裙，批帛却是明快鲜亮的鹅黄，在一群道人中间十分出挑，姹绰的风情也不减反增。只当上辅机之臣后穷心尽力，比当初在医馆时可说要繁忙了许多，尽管她依旧春风桃李，但王振一眼便知她憔悴了些。

　　郑风作为下商子派来的人质，身份特殊，就站在寡用身旁。

　　郑风对景徐行，观感十分特殊。作为下商子实权在握的太子党，郑风心知被弄到云韬这种穷道士扎堆，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必然是高层博弈的结果。自己行事低调、作风检点，怎么也不像要被枪打死的出头鸟，偏偏没能逃掉。直到自己确定作为人质交换到此之后，下商子对外宣布由景徐行接任新首辅。

　　郑风心知景徐行必然参与了决议，说不定还功不可没，心中是不甚痛快的。然而他天生不属于喜怒昭然的人，因此也带着笑意，跟在寡用身边向景徐行行礼。

　　景徐行回过礼，看见郑风，灿然一笑，微微倾了身子靠近他，问，郑公子近来可好。

　　郑风点头，说有劳首辅挂心了，郑风一向身体康健，云韬的各位道长也对我照顾有加。

　　景徐行笑容不减，说那就好，你爹爹甚是挂念你，还让我带了些东西一会儿转交你。

　　景徐行又端坐着，问寡用，右手那位是任之道长吧？看到云韬这样人才济济，寡用道长想必十分得心应手了，让我好生羡慕。

　　寡用点头，又说下商子文韬武略能人辈出，景首辅言重了。

　　景徐行笑笑，端着茶，啜一口，又放下去，慢慢开口。

　　掌门，云韬与下商子相持百年，互有征战，生民惨淡。

　　景徐行用手轻抚了下胸口，好似压惊，又复闲情绰绰地接着说。我是个妇道人家，胸中没什么经纬韬略，也无心将下商子遗留下来的家底交待在战火里，怕对不起下商子列位先贤。之后下商子会争取与云韬求同存异，同修共好。

　　那是最好。寡用脸上阴晴不定。出家人六根清净，无心主导战争。如此一来，对天下苍生，也算有个交待。

　　郑风听着，轻轻一瞥嘴。

　　下商子前任首辅林隐雄才伟略，一手将下商子数代基业打整得越发欣欣向荣。林隐军政全才，对外下手绝不姑息，对内恩威并重，是个很全面的管理者。他自己身手极好，虽甚少出手，却连带着加强了下商子的狼性。他在位期间，下商子版图扩张，触角外扩，兵燹不断，更在中原各项贸易上得利不少。

　　偌大中原，自发形成了对抗下商子的组织。虽没有严密组织，成员却极为复杂——下商子的触角伸到哪里，总有既得利益者出来反抗。然而在武斗上，真正面对下商子还能半步不退的，只有看似更加闲云野鹤的云韬道观。

　　云韬是下商子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从近百年前双方互有规模不大的交手开始，变成命定敌手。上任首辅林隐颇好征伐，又遇上严任之这样法阵界不世出的奇才，各不肯让，两边的名气都在交战之中水涨船高。可以说，严任之今日的名望，有大半要拜下商子所赐。

　　此刻严任之轻扫拂尘，娥眉漫敛，似乎对景徐行的话没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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