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波渡

　　（六）
　　景徐行软言细语的说着修好的话，不含内息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是足够舒服的音色和语调。往日云韬中人往往内功精湛，不需努力发声也可以传出很远；而景徐行没有，她只是语速适中地说着，听不出江浙口音，却好像让人看到四月江南春将晚。

　　王振瞥一眼景徐行左右两名男女，知道都是高手。云韬几次和下商子对战以来，内息大伤，也不愿此刻撕破脸；两边掣肘之下，倒不是景徐行勇气使然或是金诚所致，这样轻车简从，只是显显新首辅的风气罢了。

　　寡用十分程式化地和景徐行亲切交换意见，两边会面时的样子标准得足可以载入教科书。然而景徐行柔音软语的诚恳模样，加之诚然好看的脸，并不让人瞌睡。

　　王振用余光看了看严任之，严任之依旧保持着站姿，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厌倦。

　　主要会面流程散了之后，景徐行落落大方地要求和郑风单独聊一会儿，时间并不长。接下来便要求要去任之道长居所；严任之颔首，景徐行屏退随从，只身随严任之去往月照山居。

　　王振并不知道她们聊了些什么。一个多时辰里，足够两个正常女人从薄福说到命苦，从丈夫聊到儿媳妇。可惜这两位都不是这等正常女人——待到两人散了，景徐行依旧言笑晏晏地出现，严任之依旧沉静如水地露面。

　　景徐行在云韬逗留了整整一天方才折返，中间还和列席会面的十数位高阶道生一同吃了饭——王振有幸参与，发现一向以嘴里淡出鸟著称的云韬餐饮后勤竟然有了不小的改观，在单纯的五谷杂粮基础上加入了新鲜果蔬。

　　回程时王振看四下无人，并不显眼，终于决定主动一些。他问严任之，任之道主明日可有空指点一下？上次的小测，多处不明白，明日是休假最后一天……

　　严任之回身看他，又转过头去，语气淡淡地。明日过了晌午来月照山居吧。

　　于是王振就这样从风勉道长那里顺利赎身出来，成了任之道长的助研。风勉气红了眼，总部开会的时候没少抱怨严任之挖他墙角——对于云韬高层而言，对任之道长有意见，向来都不用腹诽，是可以公开表达的。往好了说是因为任之道长不会生气，往坏了说，她根本不在乎。

　　注意此处助研和助教是有差别的。晚岁和百城南跟着严任之已经有些年头了，天分不差，人也勤勉好学，更天生对后进道生有着本能的爱好。严任之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挥挥手就让他俩助教去了。

　　而助研……就是不需要和学生打交道，只需要专心把严任之伺候好。

　　这是后来王振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由此可见王振虽然说不上很聪明，但是看问题从来都是直奔主题的。王振之前一直在严任之面前表现得有很大保留，如今终于保留得少了一些，慢慢的也显现出自己对玄音阵法的了解。

　　严任之似乎对于王振从哪里学来这些没太大兴趣，她依旧平铺直叙地上课，横平竖直地回答问题，偶尔翻些经书术法让王振抄誊整理，问什么答什么，无所保留，也无意兜售。

　　王振武学底子很好——事实上，抛开对敌经验和心法纯熟程度而已，仅论灵活、力量、协调和实战能力，王振自问很可能在风勉道长之上。在下商子，机要密杀处的人从不参加公开比武排名之类的活动，但下商子历届武魁都有一项特殊任务——只要人还在下商子，每月要有三天去和机要密杀处的人喂招，而胜负是对外保密的。下商子这届武魁应声，前后和王振交手九次，四胜五负，而应声在江湖上声誉之显赫，已经压倒了绝大多老一班辈的高手。

　　王振自问在和自己同一辈的道生中，只论身手，大概只有派到下商子的竹鉴可以伯仲。但说到法阵，王振不知道自己和严任之到底差多少。

　　对于普通的道生而言，严任之是不可逾越的；而对王振而言，除了功利性的目的“打倒她以获得自由”之外，赶上并击败严任之也是他生活的巨大追求之一，并有逐步发展为现阶段唯一追求的趋势。

　　顶尖高手，只有水平接近时，你才能足够了解对手的伟大。

　　王振推演着阵谱，五行之术在他手里变化无穷，二十八宿在他笔尖底下错落生辉。严任之走进来，静静看一会儿，突然开口问。

　　在云韬无聊吗。

　　王振一愣，如此柴米油盐的问话，超出了他对严任之的了解。

　　如果想下山走走的话，下个月，中原群侠会在川璞会面。

　　我去吗？

　　你想的话。严任之将图卷展开，没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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