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情史稗记之双姝

作者:陆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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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城子·自难忘



      绍兴十二年的四月辛巳,忽有知盱眙县宋肇上疏,说与盱眙毗邻的泗州金国官吏传来消息,皇后邢氏已上仙。

      当时赵构正为那个固执地留在刑部牢房中不肯出来的倔强女人而烦心,因而这一份以及之前的那四份奏折,他都是让蓝珪为自己读的。而他自己的手里,则是不停把玩着一柄说是梳子却也又是镜子的女儿家玩意儿。

      按习惯,蓝珪先将奏折草草地阅视一遍,并没有出声,因为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所以他不敢朗声读出来,继而,他又仔细看过数遍以至于把那些往日里甚是熟悉的字都看到认不出来的地步时,他方惊慌地哀道一句‘官家,皇后上仙了!’

      ‘啪’!

      手中的玩物落地,手柄部的梳与那一块圆润的镜就此裂开、分为两半。

      其实五份奏折,他都没有用心地去听,然而,当他看到地上自己那‘无心之过’时,他才瞬间明白,即便没有用心地去听,她的消息,还是会令自己挂心、分神。因为,她毕竟是自己的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分离后的这十六年来,每逢她生辰之时,他都会忆起她。其余的时候,并非是不想,只是国事繁忙,他知道她一定会体谅自己不小心的遗忘。

      可是今日之后,再不必去想她在北国会如何地过活,只盼,她下世能一生无灾。

      蓝珪静静等着赵构开口,片刻,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低声问道:“奏折上,可有写秉懿她。。。她是哪一日去的?”

      “宋知县禀,金国官吏信中有言,皇后是三年前冬辛酉日去的。”

      “那为何他们现在才将消息告诉宋肇?”

      “泗州的金人也是近日才接到从金国都会宁府传去的消息,故才会在此时将消息通我宋土。”

      赵构心中微微一动,此事并非军国大事,金人何必要搁置足足三年、今时才报我?忽想起自己的娘亲太后韦氏也正是在此时南归,又想起去年完颜宗秀那些故意向自己挑衅、侮辱的话。。。

      赵构的心狠狠一沉,难道,她其实并非是三年前身亡,而是有人不想让她南归恐泄漏了什么消息,所以便谋害了她,再假托她早已身亡、只是迟报?这个人,莫非会是。。。

      压住惊骇,不敢再想,赵构沉声道:“唔。诏礼部官员,议合行典礼。”

      “是,我这便去。”

      转身之前,蓝珪最后看了一眼赵构,他原本歪斜的身子已经坐直了,双眼略微有些呆滞地盯住了放在枕边的一个木匣。

      世人多喜以匣存物,尤其是自己珍爱之物。

      待蓝珪去了,赵构缓缓行至床边,将那木匣打开来,手进去拿,待再出来时,右手的拇指、食指指尖捏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金环。

      这耳环是一对,他心想,另一只,应还在她的身上吧。可惜,它们却相隔了千里之遥。

      宣和六年的初夏,刚刚满十七岁的赵构奉父皇赵佶的旨意娶了知开封府阳武县邢焕之女邢秉懿。

      那时节,他出宫建府已是两年有余,和他的五位兄长一样,在娶正妻之前,他身边已有两个侍妾,都是当初还在宫中时曾服侍过自己的宫人,一样的模样周正、性子温和,甚得自己心意,而且,她们已分别为自己诞育一女。

      便因如此,对于娶正妻入门的这件事,他并未放在心上,只知男人都是要娶妻的。八哥赵棫的王妃周氏极美,在汴京城中素有名声。成婚不过半年,他见八哥整日里都围着周氏转,便问他自己是不是也该如此。

      “喜欢那你就多陪一陪她,日后少去烟花柳巷里听曲儿。不喜欢就对她好点儿,当成菩萨一样供在你府里一辈子。妻子嘛,总是不能弃的。”

      现如今,三十六岁的赵构发觉,自己应该好好地‘供养’她一辈子,却没有做到,也再无可能做到了。

      靖康之难并不是他的错,也更不是她的错,然而她却承受了屈辱和苦难,他为她心疼、还有其实不必有的愧疚,因她总归是自己的妻。

      对邢氏最初的深刻印象,是洞房里只余下他们二人时,那盖头才揭了一半,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看到她白嫩的脖上生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呈现出一种富有光泽的金黄色。

      其实他的脖上也有,毕竟礼服太厚了,天气又热,纵使府内到处都摆有降暑的冰块,可还是耐不住一天的劳累啊。

      他没有继续去揭盖头,而是体贴地关心问她:“夫人,很热?”

      盖头下的人身子微颤了颤,立刻柔声答他:“多谢殿下,妾忍的。”

      待她才一说完了,他便麻利地完全掀开了盖头,心说,少了这一层的遮盖,她应能凉爽一些。

      那人,正是冬日枝头上绽放的第一朵冰清白梅,虽知她自有耐寒的傲骨,却也忍不住想用手去为她遮挡一些寒风。那一身华美礼服的衬托,又加了几分的端庄和雍容。

      浅浅的笑,惹他一时心动。

      她道:“妾见过殿下。”

      再然后的深刻印象,便是送邢氏金环一事。

      婚后,一起进了宫去拜见父皇等人,无人不夸这一对新人很是般配。只是她的性子却有一些冷,即便是在枕席之间,当他已纵情时,她却会依旧努力压抑自己的悸动,这多少会让他感到败兴。不过,二人算是琴瑟和鸣。

      不过数日吧,当他进宫去向娘亲韦氏请安时,居然见到了她。一个曾被自己戏弄过、也曾戏弄过自己的‘丑丫头’。

      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但不失为一个清秀佳人,只是,好好的,眼旁却长了一颗碍眼的红痣,偏偏又不大,总会让人误以为是什么脏物。若是放到宫外面,必可称她为‘美’的了,但是在这繁花锦簇的宫中,却算不得是多么的出众。

      赵构心中暗笑,叫你那日胆敢对我故弄玄虚,你这个‘丑丫头’日后一定会嫁不出去。

      然而,待逐渐地‘挖掘’出她的乖巧、可心和那一点点的‘阴险狡诈’之后,他心中坚定,这么个‘丑丫头’,不若便由我来接收了她吧,省的父皇或是别的兄弟们都看不上她、留她长住宫中‘吓’到了一批批的新人。

      渐入寒日的秋末,他欢喜地捧着早已付过定钱定制的东西从坊市回到了王府中。入府后谁也不理,他径直就去了自己的藏书房想继续独自欣赏。

      邢氏得他允许,可以随意地出入他那间藏书房。房中的偏室里有一张床,偶尔他读书读到深夜,便索性歇在了房中,不回卧房。

      他想着‘丑丫头’看到它们时的惊喜表情,随口问她:“秉懿,你看这对耳坠好看吗?”

      他当时忘了,邢氏和自己一样都喜欢那清香美丽却是不常受人重视的木香花,因此当他捧着它们拿给她看时,邢氏欢喜地张口便问‘这是给我的吗?’

      他微有尴尬,歉意道:“石头的残料再雕不出第二对了。”

      邢氏何其聪明,知道这其实并不是他要送自己的。但是他身为男子固然是不会用耳环的,必是他想要送给田氏、姜氏或者别的女子的。那个女子不一定也喜欢木香花,但是他想把自己所爱送给她。

      “我问的是帕子,关石头何事?”

      拿货时,工匠用一条丝帕包了耳坠,那料子倒也不错,是用滑手的绸子做的,浅浅的碧色,看着倒也让人心中爽利。

      赵构把帕子递给了她:“给你,你若是喜欢碧色的帕子,我这就让他们给你买去。但这方帕子也太素净了,不若我给你在上面写上几个字吧?我《兰亭》现在写的已是尚可,倒有几分古人风范。欸,天寒时用些暖色的帕子其实更好。。。。”

      赵构鲜有地对着邢氏絮絮叨叨,邢氏甩了几下自己新得的帕子,然后就是笑着看他说话。

      其实,他注意到了她那一瞬的失落,其实,她也懂他的歉意。

      待宫里的‘丑丫头’在自己的威逼利诱之下把耳坠收下之后,赵构又花了半月的时间在汴京城里到处去寻找一份合适的礼物,想要补偿邢氏。

      他献宝似的把金环送给了邢氏,她不卑不亢,没有问它们的由来,只淡淡地道了谢。他并不生气,心说只要她收下‘赔偿’那就足够了,自己也就不必继续觉得愧疚了。

      最后对她的深刻印象、也是此生与她所见的最后一面,是赵构第二次出使金营之前。

      他在宫中以一种看上去很缠绵实则却带有一些悲壮色彩的方式与一个绝望的女人告别了,然后策马离开皇宫回到了自己府中。她是妻,总是要有一番正式的话别。

      去了她的房里后,二人却久久地没有说话,也无深情对视。他随手拿起了一本书,装作很感兴趣似的。她平静地看他‘做戏’,什么也不说破。

      “如果我这次回不来了,你预备如何?”

      他问,很显随意。但心中已有了答案,以她往日里的为人,她是不会再嫁他人的。更何况,他是亲王,又是为大宋牺牲的,恐怕自己的那位天子大哥会专门下旨不准她改嫁他人。

      想到她年纪轻轻便要守寡半生,他很觉抱歉,却又无法子。此次完颜宗望点明了要自己使金,圣旨已下,万难不遵。

      “你若不在了,我不独活。”

      她回答,那么的风淡云轻。他不知道,当知道他又要出使金营之时,她第一时间便做了最坏的、也是唯一的打算。他一直都待她很好,所以她想为他尽心。

      赵构大为感动,但是他并没有丧失理智,他郑重地‘命令’她:“我赵家天下正当大难,我若死了,你不可跟随,活着去看它日后究竟是存还是亡,亲手书写了结局,烧寄给我知晓;我若得祖宗保佑可以活命,必会回来见你!”

      赵构捏着金环默默地回忆着那夜的她,她当时的安静,让他此刻想起忽然心疼不已。

      她没有承诺,沉默着从他的手中抽出了那本书,然后,她鲜有地主动投入了他的怀中,用双臂轻轻搂住了他的腰。

      “德基,往日我总是懒得握笔,待你回来后,教我练字吧?”

      “嗯。回来后我一定教你。但是你要有耐心,十年、二十年可是练不好的,怕是要一生呢。”

      “我有。”

      赵构曾觉得她不重要,还曾想过以她无子之过出妻另娶,然而直到了今日这一刻,得知她死了,他很庆幸自己当年没有狠心对她说出过那一个‘卑鄙’的心思。

      唉,成婚二十载,二人之间却有着十六年的空缺,如今这一只金环还尚好,曾经的人儿却已不在了。少年夫妻,彼已亡,他日老来谁伴?

      想着她这一生实在是太过不幸,赵构的心里堵的难受,于是走出了福宁殿,谁也不带,一个人像一抹孤单游魂似的‘晃/荡’在宫中。

      随便走着,便走到了御苑内的杏岗下,听到亭中有人在说笑,便抬头看去,是赵瑗和赵璩,由宫人们服侍着,二人正在饮酒诵诗。

      璩依旧是不用心的,偶尔便会插科打诨。听瑗正朗声读着文忠苏公的一首《江城子》,边读着,还会挥毫书写。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待听到别人向自己请安之时,才发觉面庞已湿,伸手,抹下一手热泪。

      瑗、璩站立一旁侍候,瑗恭敬地请赵构安坐,并不多言。璩却很好奇地问赵构为何会哭。

      赵构并不隐瞒,他稳着声音说:“你哥哥他读的好,使人。。。。仿若身临其境。”

      璩挠着小脑袋苦恼道:“父皇,可我怎么就听不出好来呢?!苏公悼念亡妻王弗,故填此词。但是,我却不信他真的会怀念她如此之深。她离开之后,他不是还有两位侍妾嘛,都与他留有故事传世呢。”

      赵构不语,瑗温声说:“从来丈夫是娶妻纳妾,妻之所以为妻,必当受到不同的礼遇,或可无情,但绝不可无念。”

      赵构微有动容,不觉抚了一下赵瑗的衣袖,赵瑗欠身微笑。随后赵构便说自己想独坐片刻,众人于是告退离开。

      片刻过后,纸上的字已不可令人辨析,一片深深浅浅的墨色,约莫似朵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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