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霏霏 愿如初见

　　衾梦阑珊【上】

　　转眼间已近农历五月，不似往昔的春旱，京师一带今年的雨水自开春以来便淅淅沥沥的没个完，时间也在这袅袅娜娜的烟茫中淌过了二十几日的光景。

　　辰时过后，虽还有些湿雾迷蒙，但随着雨势的渐小，天色也愈发地清朗起来。轻风拂过，夹杂起几颗水滴盈盈地点落在半启的轩窗上，和着外间沙沙的雨声、啾啾的鸟鸣，更显得屋内的静逸。衿榻暖枕前，水天一色的纱幔随风轻曳，沁沁的湿气便趁了这丝空暇飘然而入。

　　脖颈处微微一凉，引得尹若雪本能地往暖被里蜷了蜷身子，动静间一缕浅然清馨伴着温热的气息，霎时冲淡了萦绕于口鼻中的苦涩药味儿。数日来都在昏昏然里度过，偶有的知觉也是模模糊糊的，身体虽像裹在云里一般软软的没了之前的疼痛，但脑中的意识却好似呛水后那样懵懂浑重。长睫轻颤，好容易睁开眼来，略一抬头，目光所及的正是雨化田那张沉静无铸的睡颜。

　　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抚去，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怀不知不觉中溢上心头……窗外风吹雨摇、声声绵绵；窗内，思慕之人相伴枕畔、拥鸳呢哝，原是一副何等的缱绻景象，而此时此景看在尹若雪眼中却是酝出了千般的莫名悲触。

　　“光睡着劳人心神不够，醒了又哭个不停……”顺势拉过那只停在脸旁踌躇不定的手握于掌中，雨化田悠然地支起头来斜倚在枕上，方才睁了眼眸俯看着怀中之人，“哪儿来的这些磨人本事，嗯？”

　　“谁说我哭了……”不及抹去眼角水痕，尹若雪想要收回手来却又无力挣脱，只得一面侧过脸去，一面瓮着声音否认，眼中泪水偏是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口是心非。何时改得过这逞能耐的臭性子，便不是你尹若雪了。”放开手为她拭去了眼泪，指腹顺着那消瘦不少的面容轻轻划下，临到领口时蓦地顿住，“身上各处，可还有不适的地方？”虽有了这些天的医治调养，从表面及脉象上来看已无甚大碍了，但一思及尹若雪曾被迫服食过大量的五[]食散，还因此失了孩子昏迷至今，雨化田心中不免多了这重顾虑。

　　“还好，不疼了。”颈侧传来一阵舒舒的感觉，尹若雪方才觉察到自己身着的里衣不知何时松了襟带，现在正露出大半的肩膀在外面，于是忙用手拉了紧来。举目向上望去，一时间视线交融，看着雨化田深沉澈然的眼睛，复又小声地补上了一句：“许是躺得久了，全身除了酸酸木木的，也没觉着怎么难受……”

　　“那就好。”帮着尹若雪重新系好里衣带子，雨化田伸手撩开纱帐下了床去，“既然醒了，起来把药喝了。”屋内专置了铜盖小炉，煎好的汤药便是放于其上用文火焖着。见雨化田取了药来，尹若雪本要伸手接过，不想却被拦下了。

　　“……我自己能喝。”

　　“已经是满屋子的苦味儿了，若再撒掉一碗，我就丢了你一个人待这儿住着。张嘴——”睨了眼尹若雪十指间未消褪完的拶痕，雨化田舀起一勺子药来送到她嘴边。

　　伴着勺碗轻叩出的脆响声，苦着脸把最后一勺药咽下口去，尹若雪皱着眉猜问道：“我没听见檐角宝铃被风吹动的声响，这里不是灵济宫吧。”

　　“是京郊别院。”搁下药碗，雨化田拣了块丝绢细细地擦拭双手。抬眼看去，只见尹若雪咬着唇正盯着自己用过的绢帕发愣，“不是你待腻味了的‘破灰厂’，开心了？”傻东西！都不会自己开口要了吗。将手里的帕子翻折过面儿去，雨化田就着它为眼前的笨丫头揩去了嘴角的药渍。

　　“是啊，开心死了……”倒头赖进雨化田怀里，尹若雪喃喃地说道：“我不喜欢灵济宫，但我愿意待在你所在的地方；我想逃开西厂厂督雨化田，但我更离不开护我纵我的雨未言……这次，累你挂心了，对不起。”

　　“你所说的‘对不起’，加起来可不比厂里堆的公案文书少，我若再信就跟你一般傻了。”见尹若雪眼里终于闪现出了一丝活气儿，雨化田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下巴轻抵在她头顶，故意哼道：“别高兴得太早。从明日起你得跟着我练习抄誊书经，一来可以收收你的性子，二来也有助于恢复十指灵活，听清楚了，嗯？”

　　“不练成吗？我最讨厌抄那些死板东西了。”开玩笑，以前正该学的时候还走过神儿、爬过墙，恶整过那帮老师傅呢。现在再来一次，还换了个斗不过的‘师傅’管着，不疯了才怪，“未言，换其他的吧。况且我不是还病着吗？你看，全身都犯酸呢。”

　　“是吗，你不是说因为躺太久才不舒服的吗？我看不止如此，我还应该教你练些防身手段，免得你像这次一样净给我找麻烦。”

　　“你……雨化田，你就是个坏人，讨厌的心肝宝贝开心果——啊——”

　　……

　　丽日晴好。短短几日，这天就像换了张脸似的，一改前些日的春愁涤雨，尽是大好的万里暖阳。五月一到便是王皇后的生辰了，虽说是位不受宠的皇后，但国母毕竟是国母，该有的礼遇一样也少不得，宫中上下自是为此忙了开来。

　　“娘娘，依奴婢之见，那皇后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罢了。”昭和宫里最得势的掌衣宫女一边扶着万贵妃往春禧殿走去，一边专选了些顺耳话来说：“如今这些曲儿啊、戏儿的，还不是娘娘您先过了目，才轮得到她吗？何况娘娘您若想看哪一出啊，也不用巴巴地等到寿诞那一天，咱们皇上不天天陪着娘娘看吗？”

　　“呵，皇后，她也配？”刚从太后的仁寿宫里请安而回，万贞儿身着雍容的贵妃冠服，在众宫人簇拥下施施然地步入了春禧殿。撩了撩紫衣袖袍，慵懒地靠在榻上，一双媚眼扫过下面一干跪着的乐工。忽的，眼中出现了一抹俊逸身影，正抱了哈巴小狗站于众人之前候着。“心肝宝贝开心果，你过来。”

　　挪了块地方让‘雨化田’坐在自己身边，万贞儿接过宫女奉上的茶轻抿了一口，抬眼时恰巧瞅见那宫女对着‘雨化田’投去了一个妩媚笑容。“杀了她！”眼里自是容不得半粒沙子，万贞儿认得这名宫女，不正是雨化田调进宫来的吗，难道真如万通所言，雨化田对自己并不是那么忠心？

　　“哦……哪一个？”虽然是自个儿带了常小文进宫办这事的，但风里刀心底还是免不了的一团乱，咋一听到万贵妃阴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愣是打了个邆才回过神来。又见万贞儿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跪在前面的常小文，风里刀忙接了句“嗯！明白。”

　　只见万贵妃心满意足地收回了凌厉眼神，向后靠去的动作突然在中途一滞，便直直地朝前面扑倒下去。顿时，春禧殿里乱作一团，一个胆大的宫女上前探了探万贵妃的鼻息，惊呼道：“娘娘断气了！”

　　经这一喊，四下里围着的人更是慌了神，竟无一人管顾贵妃尸[]首，都纷纷奔出了殿外。只留下风里刀与常小文相视一笑后分道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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