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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青梅故人来
拐过街角那条狭长昏暗的胡同,可以看见一方略显潦草的小院。慎言每天下午由这里走出去,傍晚再踩着微暗的天色回来,高跟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这个时候红袖便会雀跃地跑出来开门。
可是今天慎言回来早了,并没有看见红袖,她掏出钥匙自己开了门,看见房东太太坐在院子里洗衣服。她穿着大蓝布背心,身材略显臃肿,洗衣服的时候一张嘴并不闲着,骂天气,骂世道,骂柴米油盐的价格一天贵似一天。
慎言从她身边走过,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她权当做没看见,在盆里猛搓几下,才直起身子,用毛巾擦着汗湿的脖子和前胸。
可见她并不待见慎言,若不是需要租金维持生计,说不定她早想将慎言赶出去。她女儿红袖反而与慎言亲近,这多少教她不满。
过了一会儿红袖从外面送衣服回来,看到慎言的窗户开着,便急匆匆上了楼,见到慎言,扶着门框便说:
“你猜我在街上遇着谁了?”
“谁?”慎言看她这样着急,也有些好奇。
红袖猛喘了几口气,吐出来两个字:兰亭。
这两个字叫慎言的心微微发抖,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红袖:“瞎讲,你又没有见过兰亭。”
“高高瘦瘦的是不是?脖子长长的,长相很俊秀是不是?”
慎言淡哂道:“这样的人,便是十个,一百个,也能找得出来。”
“那如果他腰上戴着海棠花样的玉佩呢?”
慎言猛然一惊,整个心都收紧了,忙问:“他在哪里?”
红袖拉着慎言的手“噔噔噔”跑下楼梯,出了门,穿过逼仄的胡同来到街上,却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我刚刚分明是看到他的。”红袖解释道。
慎言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来来去去的陌生面容,心里是说不清楚的滋味,她一头扎进人潮中,四处张望着。
“兰亭,你在哪里?”
穿过半条街,最终站在街心的时候,她感到沮丧而慌张。
“兰亭,我看不见你”她的声音近乎啜泣。
“阿慎,是你么?”
有人从后面抓住她的袖口,慎言知道是谁,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也只有一个人会这样抓着她的袖口,慎言回头,少年笑得山明水秀。
“阿慎,真的是你,阿慎。”说话的人嘴角轻扬,双眼眯成新月,泛着忽闪忽闪的光芒。
慎言也笑,“杨绰,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被叫做杨绰的少年,却突然神色慌乱,看到什么东西似的,紧张地对慎言说:
“快,快带我去躲躲。”
倒是红袖反应快,对二人打了个手势,说:“回家!”
三人一路小跑,知道关上院门,杨绰才松了一口气。这动静激起红袖妈的不满,她故意端起一大盆浣过衣服的污水,重重泼到地上,惊得几人后退一步。
“红袖”,她大喝一声,“还不快去做饭,成天巴巴儿跟着跑,回头教人卖了都不知道哩。”
红袖悻悻地朝厨房走去,而慎言对红袖妈的粗鲁也早已见惯,并不搭理她,带着杨绰径自上了楼。
杨绰一直紧跟着慎言,经过红袖妈时,赌气似的,故意将地上的水踩的“啪啪”响,还不忘回头做个鬼脸,气得红袖妈眼珠子都快从眶里蹦出来。
慎言看见了,扯他一把,他才安生些。到了楼上,慎言头一句便问:
“这回又是惹了谁,竟被人追到街上去?”
杨绰讪讪道:“我口渴。”
一杯水饮尽,又道:“我饿了。”
慎言也不答,只管看着他,过一会儿他终于败下阵来,故作神秘地对慎言耳语:
“我说给你听,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有姑娘追着我,要我娶她作媳妇儿。”
慎言给了他一记拳头,“半年不见,我以为你长大些了,如今一瞧,还是满嘴瞎话。”
杨绰万般委屈,辩解道:“我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杨家十二少,迷倒过的女人可以从沛阳城头排到城尾,怎么就不能有姑娘喜欢我?楼下那个大婶刚刚还对我笑来着。”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慎言并没有听进去,只是“沛阳”两个字叫她神色黯然。
“沛阳,沛阳还在战乱么?”
“仗是停了,但局势很不稳,这几日晋军占领着,尚安定些,过几日还不知落到谁手上。”
“晋军也到沛阳了?听说统领死后军队颓败,一路南撤,怎么又打到沛阳去呢?”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儿,现在换了新统帅,年轻有为,得势得很。”
“那你呢?”慎言又问,“到清远来做什么?”
“晋桂两军交战那会儿,差点没把家里宅院给烧着了,老爷子吓得不轻,立马决定搬迁,正好早前咱家在清远置办过房产,就搬到这里来。”
“爷爷也来了么?”
“还没有,沛阳那边好些事要交待,得过一阵子,是我自己先来的。”
慎言惆怅:“爷爷还在生我的气罢?”
“可不是,当初铁了心要你作孙媳妇,从小到大待你比我这个亲孙子还亲,你倒好,说走就走,老爷子气得胡子都绿了。你是没看见他那个样,我给你学学。”
杨绰嘴里说着,手上也开始比划起来,慎言却不禁黯然。
“等爷爷消了气,我再去给他磕头谢罪。”
“老爷子找不到你,急得胡子都白了,要不是今天偶然遇到,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们呢?”
慎言睥睨道:“那胡子,不是绿了么?”,说话间瞥见杨绰腰间挂着的玉佩,便明白红袖为何将他错认成兰亭。
这玉佩原是杨慎两家的一个约定,当年慎言的爷爷作郎中时,曾救过杨老爷子一命,杨家发迹后,杨老爷子便打造海棠花样的玉佩一式两件,唤作解语花。一件给慎家,约定将来不管慎家有何请求,只要出示这解语花,杨家必要照办,另一块则在孙子杨绰身上。
从慎言记事开始,这玉佩就一直带着,小时候和杨绰一起玩耍时,常揪着他的耳朵教训:
“爷爷说了,只要有这解语花,我不管许什么样的愿望,你都得完成,所以,你要一辈子听我的话,听见了吗?”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玉佩的原因,杨绰虽然调皮,但一直很听慎言的话。杨绰的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所以他从小便黏着慎言,寸步不离,有时候连杨老爷子都治不了的怪脾气,只要慎言出马,一拎耳朵,杨绰便服服帖帖了。
大人们看见了都笑说,绰儿长大了怕媳妇儿。连杨老爷子也成天追着慎言问:“慎儿给我们家绰儿当媳妇儿好不好。”
那时慎言年幼,连声说不好不好。
“为甚么不好?”
“绰儿爱哭,不经打,哭起来还流鼻涕,难看。”
于是大人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直说这俩孩子真是前世的冤家。
三年前慎言的父亲病死,母亲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杨老爷子索性把慎言接到杨家,当亲孙女儿养。等到两人都长大,要他们结婚,慎言不肯,禁不住老爷子的压力,留了封信便离家出走。
慎言回忆这一会儿,杨绰的嘴从没闲着:“那年我还小,由你领着去爬树,不小心从树上跌下来哇哇直哭,老爷子冲将过来,看到你骑树上眼巴巴地望着,倒是先哄你下来,二话不说把我臭骂一顿……”
“还好意思说呢,你明明比我大两个月,小时候却比我矮,爷爷逼我叫你‘杨绰哥哥’,你却成天跟我屁股后面‘慎儿姐姐’,‘慎儿姐姐’地叫,把爷爷气的呀。”
“胡子都竖起来了”杨绰抢着说。
于是两人都笑,这时候红袖在外面喊:
“开饭了!”
慎言一个人不方便做饭,所以是付了钱,每顿同红袖他们一道吃的。都是些粗茶淡饭,她料想杨绰咽不下这些,便说:
“你先回吧,刚来,需留心的事儿多,过几日,我去帮忙收拾。”于是杨绰留了地址,两人下楼,到了院子里,杨绰却不肯走正门,非从院墙翻出去,一溜烟跑个没影。
慎言好笑,看他这样子像被人追杀似的,打开院门,却真有一个姑娘直直撞进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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