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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谦君子谦谦貌
也不知对街哪一家楼里传来的二胡声,伊伊呀呀,叫慎言的心里生出一些凄凉。
她抱着琵琶端坐在窗前,心中突然闪过很多情愫。二胡声哀怨不绝,潺潺地从眼前流过,好像在诉说一个隐秘而悲伤的故事。她伸了伸脖子,想听得更真切些,不料那边却蓦地哑然了。
酒桌上的食客等得不耐烦,直嚷道:
“快唱,快唱,大爷早等不及了。”
慎言这才正了身子,低眉信手,缓缓地将弦拨将起来。
“沛阳城外,解语花开。悔不该,花开为君君不采。”她幽幽地唱,目光也随着琵琶声沉了下去。
忽而对街的二胡又响起来,像是要把琵琶声比下去,那伊伊呀呀的乐音愈来愈大,二胡声琵琶声混杂在一起,煞是刺耳。
“情可待,意难猜。才会相思,便把相思害……”慎言怎么也唱不下去,只觉得这嘈杂声笼罩了整个脑子,心情糟糕得很。
“唱啊,怎么不唱啦?”又有人开始起哄,然后更多人跟着嚷嚷起来。
慎言对这些人心生厌恶,她低着头,也不理他们。
这时倒有个年轻人站出来帮她解了围,慎言只听见他唤来小厮,说:
“去看看哪个这么不识抬举,扰了姑娘的兴致。”
他抬高音调,故意要叫所有人都听到似的,“赏他这些钱,叫他滚得远远的。”然后是钱袋扔到桌子上的声音,显得掷地有声。
不过是个财大气粗的纨绔子弟,这种人慎言见得多了,于是并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那小厮出去不久,对面果然安静下来。
还是那个人说,“姑娘可否赏脸,将这一曲唱完?”
慎言不喜欢他这种拿腔拿调的派头,只轻轻点了点头,重新抚起琵琶,转轴拨弦,轻挑慢抹,幽幽地又唱起来。
沛阳城外解语花开
悔不该花开为君君不采
情可待意难猜
才会相思 便把相思害
问君今何在
思君在怀口难开
口难开 只将春心随意拆
拆作了一地尘埃
怨只怨早知无情你偏要来
摄我魂魄
惹我情爱
问只问解语花开你采不采
拥我入怀
拥我入怀
我愿为君赴沧海
一曲终了,满座寂然,那年轻人带头拍起掌来,于是众食客也一齐跟着叫好。
这“醉如意”是清远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来此喝酒作乐的无一不是富家子弟,挥金如土之辈。要说那西式的饭店,城里也不是没有,可偏偏这一家中式酒楼,是一天比一天热闹红火,叫其余的豪华饭店难以望其项背。
慎言在酒楼里卖唱,因着客人们出手大方,一曲下来,得了不少赏钱。她收了琴,站起身来鞠躬:
“多谢诸位先生打赏。”
她转身要离开,不料一位醉了酒的客人闯到她面前,道:
“既给了赏钱,慎小姐不陪着喝上一两杯,却要撂了我们自己先走,怕是有些说不过去罢!”
说着便把酒杯斟满,递到慎言唇边。慎言见他肥头大耳,衣着浮夸,满嘴喷着酒气,不由心中气恼,但嘴上依然带着笑,抱歉地说:
“这一杯,原是该同大家喝的,是我失礼了,见谅。”说完拿过杯子,一饮而尽。
酒楼卖唱就是这点不好,花花公子们本就难缠,再喝了酒,再三五成群地互相撺掇,无端生事的情况不在少数,偏生这些人又难伺候,常常叫慎言难堪。好在慎言有些酒量,常由着他们喝上几杯,倒也相安无事。
而今天这位却像故意刁难似的,一连喝上三杯,依然对慎言纠缠不休。
“看来慎小姐是有要紧事要办,不如这样,喝完这一壶,我们便放你走,如何?”那人将酒壶往慎言面前一送,众食客皆朝这边望过来。
慎言皱了皱眉,想来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一壶酒还是能忍忍的吧,她接过酒壶就要喝,这时,先前那位替她解了围的公子又站了出来,接了她的酒壶,满脸带着笑意,说:
“我替她喝了这杯,成么?”
慎言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很高,西装革履,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做派。他擦了头油,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显出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成熟与稳重,也让他身上多了几分市侩,不过说起话来,倒是温润如玉。
那肥头大耳的阔少倒是有些急了,“温老板,不过是个歌女,哪能劳你……”
“两壶,如何?”即便是有了怒容,脸上的笑意还在,该是个笑里藏刀的好手。
“这……慎小姐小姐今儿个真有要事在身,就不用喝这壶了。”阔少讪讪道。
慎言如获大赦,欠了欠身就要走,却被那公子拽着胳膊拉了回来,对众人说:
“慎姑娘是我温绍翎的朋友,这酒自然是能代她喝的,不止今日,以后谁再想同她喝酒,直接来找我便是,我温某定当奉陪,不醉不归,今日就先替她喝上三壶。”
说完也不含糊,干净利落地饮完三壶,将袖子擦了擦嘴,便拉着慎言走出了酒楼。他的力气很大,走得也快,慎言被他拽着一路小跑,高跟鞋踩在路上发出慌乱的“噔噔”声。
忽而他走慢了些,头也不回地跟慎言说话。
“你真笨”他说,“那些人总是要将你灌醉的。”
慎言趁机把手从他的手里挣脱了出来,活动着发痛的手腕,说:“可是也总有些笨人会替我喝掉的呀。”
那人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变得冰冷,“你是说我就是那个笨人么?”
慎言恍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中觉得后悔,不过是才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怎么能这样拿人玩笑。
因而她抱歉地说道:“温老板,我无意冒犯,对不起。”
不料对方却哈哈大笑起来,嘴里喷出酒气,又换上酒楼里的油滑姿态,“若真是这样,我倒情愿一辈子做这笨人,就是不知姑娘可否给个机会呢?”
慎言听出他话中的揶揄,知道他并未生气,于是也放下心来,同他笑道:“你们这些有钱的公子哥儿,是否都是这样花言巧语呢?”
“想知道么?”对方一副值得玩味的笑脸。
“不想,谢谢。”
那人仿佛很爱笑似的,说什么他都笑,酒楼里是世故的笑,先前慎言同他道歉后是轻浮而揶揄的笑,这会子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么,你至少想知道我叫什么罢?”
“你叫温绍翎,酒楼里已经说过了,现在,谢谢你替我喝酒。”
“怎么谢?”那厮又带上了得寸进尺的味道。
慎言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登时愣了一下。那人见她如此,得意地笑着说:“我倒是很想知道姑娘的芳名呢?”
“慎言,慎重的慎,言语的言。”
“唔,慎言。”他似乎在心里品了品这个名字,道:
“慎言姑娘,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罢?”
正当慎言不知如何回答之际,对方猛地想起什么似得,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眉头微微蹙起来。
“你住哪?我送你回家。”
他招手,很快驶过来一辆气派的轿车,他打开车门对慎言做了“请”的手势。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谢谢。”慎言本就不欲与他显得过分亲近,再看对方像是有急事的样子,便顺水推舟拒绝了去。那人也不像先前那般贫嘴,只轻轻笑着对慎言挥了挥手。
“再见。”
“再见,温老板。”
轿车绝尘而去,慎言见天色还早,便慢慢在街上踱步,心里却在默默地打量着温绍翎。
先前席上的人莫不敬他三分,必定来头不小,更何况别人皆称呼他为“温老板”,而非“温少”,想来大约是个白手起家的商人。
再看他举手投足间透露着生意人的油滑与精明,有时候言语轻浮,有时候又十分内敛,如此八面玲珑,便是那些纨绔子弟所不能比的了。
慎言看到街头行乞的难民,心中不禁生出一番感慨,这个世道总是不公平的,这边是衣不蔽体的乞儿,那边是衣着光鲜的富贾,而自己呢?自己也不过是介于乞儿和富贾之间的,身世飘零的歌女罢了,在这纷纷乱乱的世上,又有什么是可以依靠的呢?
慎言这样想着,不由得流下几滴眼泪,她轻易是不流泪的,那些泪水由眼眶划到嘴角,再滴到手背上,带来一丝凉意。
忽而一个人就挡住了她的去路,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头发黑而密,烫着时髦的卷儿,脸上画了浓浓的妆,她风姿绰约地站在她面前,美得不可方物。
“这就是温绍翎的新宠么?”她的眼睛长长的,看哪里都透着一股柔媚之气,开口说话的时候,两片殷红的薄唇一张一合。
慎言愣了一下,“你是谁?”
她将头靠近慎言,几乎要抵到慎言头上,“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跟着温绍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慎言想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又看见对方手里抱着二胡,便问:
“是你在酒楼对面拉二胡?”
那女子诡谲地一笑,“是温绍翎故意安排的。”
这倒叫慎言诧异,“为什么?”
“一个男人看上一个女人,还能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那女子脸上出现了嘲笑,即便嘲笑的表情,也是美的,她说:
“我只是想奉劝你一句,离他远一点,温绍翎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既然这样不忿,为何听他差遣?”慎言更加不解。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慎言满心疑惑,还想问些什么,之间那女子已袅袅婷婷地离去,她穿了白底蓝花的贴身旗袍,显得身材修长而丰满,慎言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子,没来由地找她说这样一堆奇怪的话,叫慎言费解得要命,总之,她对自己说,他个叫温绍翎的男人,还是不要再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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