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觉

　　“阿水师妹！”

　　我牵扯着师父的袍角，师父不是狠心之人，不是的，我专心致志望着师父的一颦一动。木槿师兄为何会出现在迷阵，我没空去关心。

　　直到夕不归将我强行拉开，木槿师兄挡在我面前，跟师父说话，我再没法看见师父。

　　“清寒师父，阿水师妹虽未立大功，可也并无犯错，请让阿水师妹回来吧。”

　　师父无动于衷，默默不语。我挣扎要去见师父，可是夕不归丝毫不肯放手，我一时激动冲他吼道，“你放开我！我不信师父不要我了，我不信！你别管我！”

　　言毕夕不归不但不放开我，反而将我抱住，我更加挣脱不开了，使力的打着他，愈来愈心疼。

　　“阿水，你冷静，我明白你的心情，你冷静，你师父不要你你还有我，我一直在你身边，你看着我。我的眼睛不医了，我们回丘山，我们回去。”

　　夕不归强捧住我的脸，要我看着他，泪水划过他的指尖，落入我的嘴角。他看不见，却看见了我的心，看见了却还是那么说。我将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他的眼，还是看不见。

　　“夕不归，你不懂，你可以抛弃你的臣民，所以你不懂。我不能没有师父，我不想再做孤女，你不懂。”

　　掌心蓄力一扳，将夕不归的脸按偏过去，只有这样，他才会放开我。

　　我跑去站在木槿师兄身边，故意忽略了夕不归的呆滞。师父怒气正盛，毫不理会我与木槿师兄，更容不得谁人说半句话。

　　我还是问道，“师父，阿水只是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不肯与阿水说清楚，好让阿水死心离开。师父你也是舍不得阿水的，不是吗？”

　　师父嗔视了我一眼，叹气，我以为他定是心软了，结果我还是猜错了。师父说，“木槿，你说你这师妹未犯大错，你可知她不顾姐妹之情，将孪妹雪千留在双生城那个是非之地，雪千会如何，你可曾关心。”

　　又是雪千，师父最关心的还是雪千，我恍然明白了师父如此对我的原因。不管我做什么，惹事闯祸也好，认真习术也好，都入不了师父的眼，我与雪千生得一个样子，注定别人只能记住一个人的脸，师父记住的，是雪千。

　　木槿师兄当下无法再言，我心里难受，憋得快要无法呼吸，还是夕不归将我扶过。“我们回去吧。”

　　他的声音让我安心，真的想放弃了。

　　“清寒，你便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一声求情惊开了我的双眸，就见长师父从远处飘来，连长师父也会给我求情，我不得不警惕起来。以前五位师父中，就是长师父待我最嫌避，每每见到我，都是一副臭脸，像是我欠了他什么一样，谁都可能帮我求情，他最不可能，还是他下的令将我逐出五行山的。

　　可眼前长师父确确实实站在我们面前，对师父说着求情的话，“清寒，这最后一关，由你与那双生城无朝之主对弈如何，跟你下棋可都是会将对手逼得吐血的，怎样，试一试吧，你若不想他们通关，你就尽全力败了他。”

　　我看了眼夕不归，他眼睛看不见，对弈，很明显是在欺压我们，我还有一瞬竟相信长师父是来帮我的，原来是见我不肯死心，想着法儿的帮师父。

　　“这不公平，无朝之主的眼睛不视，长师父，最后一关是由清寒师父来定，你是长师父也不能坏了规矩。”木槿师兄抢我一步与长师父说理。

　　长师父微微一笑，“无朝之主年过七千万岁，更得北荒神气，而清寒满打满算不过五千九百九十万岁，这你怎不说不公平了？”

　　木槿师兄顿时语塞，我看向师父，他沉着脸像是在斟酌长师父的提议，半响，才抬起了眸，已是拿定主意的样子。

　　夕不归抢他一步先开了口，“我应了。从未与城外之人对弈，此番便来见识见识五行山清寒的棋艺，可不要让我失望了，清寒师父。”

　　“哼！无朝之主。”师父用力甩袖，别过脸去，不是不屑夕不归，而是厌恶，我以为我看错了，师父为什么要厌恶夕不归？定了定神，师父依旧没变，我没有看错。

　　“看来清寒是同意了，那么便开始吧。此迷阵什么也没有，我们换到别处，心情也能好上几许。”

　　长师父说完，口中念着术，迷阵顿时变成了五行山南边的断崖，那里早有几个弟子抱着两张三弦横琴候着。

　　长师父走去接过一张，递到夕不归面前，“你试试这张合意否。”

　　我不解，“不是要对弈？拿琴来做什么，长师父，你拿别的琴就罢了，为何要拿三弦横琴，这世上除了师父，没有几人能奏三弦横琴。长师父，你究竟何意？”

　　长师父仿若未闻，只待着夕不归接过琴，而师父早去将另一张琴捧过，“无朝之主，老夫年弱，那便由老夫来走第一棋了。”

　　说着抚琴一过，盘膝坐下，指尖徘徊在三弦之间，音律惟妙惟肖，惊落了满树枯叶。夕不归缓缓接过琴，我有些担心道，“你会吗，你不会我们就不比了，我们回去。”

　　师父的琴音已渐显杀气，若夕不归无法接过师父的琴招，那定是要重伤的，我这头担心，夕不归倒显轻松，轻语，“你想做的事，我明白，赔上性命我也会让你如愿的，何况，我会赢。”

　　夕不归邪魅扬唇，抱着琴就地而坐，师父的琴音结束，危波荡来，夕不归不缓不急，拔弦而起，危波被抵挡在夕不归半寸之处，尽湮。

　　紧接着夕不归弹指极快的略过三根弦，奏出令人紧迫的音律。木槿师兄站到我身旁，“看来无朝之主也不是井底之蛙，等闲之辈，方才清寒师父只出了三成力，普通人要接得过是运气，而无朝之主看不见，也只出了两成力便轻易挡住了，阿水，你的夫君师兄确实比不上。”

　　我看了眼木槿师兄，面色平淡无常，完全没有失落之情，一些迷雾由浓化淡。“木槿师兄，如果不归赢了，我真的能回来是吗，不归的眼睛也可以被救治了是吗。”

　　木槿师兄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发，像是安慰小妖兽般，“会的，阿水。”

　　夕不归一曲毕，没有发出任何攻势，可最后一音婉转低沉谷底，完全不是师父的风格，天上飞来几只白羽雁兽，盘旋不过，师父怒色尤甚，运力摁在二弦处，稳稳妥妥接过了夕不归的音格。

　　我暗自缓气，“木槿师兄，我看不大明白，这是在对弈？”

　　“对，这是棋艺最高境界，棋局由心而化，琴音做子由心领会，以前只是听说清寒师父有此境界，我也是今日才得以见识。”

　　慌慌听过木槿师兄的话，突然夕不归食指按两弦，师父的音还未完，仍在继续，夕不归已开始奏琴，和音震耳却又不失妙姿韵味，只教人欲罢不能，我急道，“我还是不懂，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局面了？”

　　木槿师兄忽皱起了眉头，“在琴势上，是无朝之主在先，可在局势上，是清寒师父的赢面。棋输琴亦输，现下只能看无朝之主用不用全力了，他若全力，清寒师父就危险了。阿水，你是想看到清寒师父受伤还是无朝之主？”

　　木槿师兄的话将我问住，这明明不会两全，我却贪心的想要一个完美的结果。才弄得现在谁赢了我都不会开心的局面。

　　夕不归的指下每拔出一个音，师父的眉头又多皱了几分，我转身不再去看，反正也看不出所以然，只会平添烦愁。

　　这么想着，心还是乱的，怎样都是不好的预感。忽见半山处，炎荧火正朝我们来，步子有些慢，分明是抱病未愈。

　　“木槿，你过来，我有话与你单独说。”长师父忽然道。

　　我看了看他们，又望了望炎荧火，毅然提步迈下山去。

　　我只是觉得炎荧火是来找木槿师兄的，可他现在无空，我又看不下去夕不归与师父的对弈，不如去将炎荧火打发了，她担心木槿师兄未免有些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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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我来，炎荧火丝毫无奇，更像是找的就是我，我在她面前停下，依她的性子根本不会去理无关紧要的人，可她也停了下来。

　　看着我问，“那无朝之主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我不得不大惑，炎上宫习的是医理，莫不是她要帮我？抱着一丝不大可能的希望，我静静道，“是空毒，雪千的空毒。”

　　炎荧火盯着我一愣，随即敛了眸，心事重重侧过身望向山下青松，“能被空毒所伤，只是瞎了眼，无朝之主看来很厉害，这么厉害的人都没法治自己的眼睛，你来五行山有什么用，你就不怕徒劳，还要搭上惨绝的真相？”

　　事实如炎荧火所说，可即便没有希望，我也想得到希望，骗自己也好，夕不归的眼睛我总想救回。我走到炎荧火身侧，她脸色不太好，伤还未愈又被风吹。我叹了口气，“荧火师姐，我如今这样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怕死。”我未说完，炎荧火抢道。

　　我张着嘴，愣了半响，没想明白为何炎荧火忽然提死。只道，“荧火师姐，我是怕死，可若你能救夕不归的眼睛，你要我死也可以。”

　　“润下宫金水千。你其实不是庸才，别人的心思，你拿捏的很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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