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御杯

　　只恐浓葩委尘土，谁令解合反魂香。——黄庭坚《次韵赏梅》

　　不过半年的光阴，漓国往日的繁华便消失无踪，琉都逐渐苍凉，甚至透出几分破败之色。
　　这一切，皆从地图上“昌”代替“漓”的那一刻开始。
　　琉国大军向南方进发，大有踏平昌国之意，昌珉这边也只得仓促应战，事实却是，昌国已无人可用，只能御驾亲征。
　　面对如此窘境，昌珉倒是显得不慌不忙，将始源、基范、东海、正洙四人分别软禁起来，似乎另有打算。故而即便琉军距两国边界不过十日路程之时，昌珉也能淡然地去软禁基范的地方转上一转。
　　大雪纷飞，掩了层层琉璃瓦。
　　“昌珉，你的计划根本难以实现。”基范嘬了一口茶，言谈举止间颇为从容，“冥冥之中自有命数，人终究斗不过天。”
　　昌珉听了不禁皱眉，却也只是笑道：“你又知晓我在做些什么？”
　　基范放下茶杯，对昌珉道：“是人便会有软肋，其中又以感情为最，如今赫在带着金俊秀逃入琉国，朴正洙也在你手中，这算盘即便打的明目张胆，也不得不让人忌惮三分。”
　　昌珉便笑：“最了解我的人果然是你，可如今你我怎会走到这步田地？我本意并非如此。”
　　基范不禁释然，道：“究其原因自然在我。母亲之仇已报，我又何必违背母亲的遗愿继续做这杀伐之事。”
　　昌珉双眉紧皱，道：“除了复仇，你便没有任何事挂心吗？”
　　基范眼中精光闪过：“自然是有的。昌珉，我们何不做个交易。”
　　“你有何筹码。”
　　“命。”
　　“……换什么？”
　　“我要见他。”基范笑得灿若春风。
　　相比之下，始源的境遇要比基范惨得多。
　　正是寒冬，始源身边却连个暖手的物什都没有。每日三餐虽不成问题，鸡鸭鱼肉一样不缺，送来时也凉的透心了。
　　所幸这样只会使他更加清醒。
　　昌珉囚起东海正洙是为了牵制赫在与琉国国君金英云，囚起自己则是为了囚住基范。
　　所以他在等，在基范来之前，沈昌珉绝不会让他死。
　　又是一日大雪纷飞，始源仍未等来金基范，却等来了沈昌珉。
　　昌珉只身前来，带着一壶温酒与两个酒盏，放在桌上，亦如那日基范一般道：“下雪了。”
　　始源一怔，不禁笑道：“稀客。”
　　昌珉道：“今日前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我说之前你不妨猜猜，若是猜中了，这酒可有的是。”
　　他人大抵很难想象此时的场景，始源不怒，昌珉也用了老朋友之间叙旧的语气，透出奇异的和谐。
　　毕竟，君臣身份对此时这三人来说早以没了意义。
　　始源无奈把玩着手中的空盏，道：“除了基范托你来，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原因。”说完便把酒盏推到了昌珉面前。
　　昌珉却不动作，有意无意的将温酒拿远了些，“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这酒可不能轻易给你，给了你，我岂不是吃了大亏。”
　　始源失笑：“那我便自作多情一回，权当是你特意来见我。怎么，基范并未向你妥协？”
　　昌珉手上一顿，默默斟满酒盏推回始源面前，道：“你好像并不吃惊。”
　　“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这些我通通知道。只是，与我何干？”始源仰头饮下整杯酒水，又把酒盏推了回去。
　　“你倒洒脱。”昌珉笑开，直接将整壶酒摆到始源面前，“喝。”
　　始源举起酒壶示意道：“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
　　待到地上为行走方便特意清扫出的小路再次被大雪覆盖，两人眼中都带了几分醉意，始源更是哈哈大笑，不待昌珉开口询问便道：“我这辈子只有一件事后悔，那就是让基范成为我的骨血。”
　　昌珉不动声色，却握紧了手中酒盏，笑道：“这是为何？”
　　“若他非我骨肉，你我三人或许有朝一日还能把酒言欢，只可惜再无可能。”始源笑着点了点空盏，“这‘鸠’许多年未曾尝过，想来已有八年了吧。”
　　“你……”昌珉顿时哑然，千方百计寻来的东西，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平常物件。只觉得喉咙干涩，艰难开口道：“既然识得，为何还要饮下？”
　　“八年前，奕妃带着一壶‘鸠’来找我，只望我能护基范一世周全，次日便于宫中暴毙，其中缘由不必多说。”始源仍笑，语气满是风轻云淡，“奕妃自然在之前便将解药给了我，只是这‘鸠’，只沾一次便足以让人欲罢不能。”
　　昌珉浑身僵硬，面前之人果然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中‘鸠’者，双目失明为先。”始源淡然微笑。
　　窗外雪地白的刺眼，忽而全部陷入昏暗。
　　“双耳失聪其次。”
　　脚步声匆匆，由远及近。
　　“喉咙失声……再次……”
　　基范蓦然闯入，呼吸急促。
　　看着始终带笑之人缓缓瘫倒，怔怔接口道：“失魂，最终。”
　　昌珉看到基范脸上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刚要开口，却被基范毫无波澜的声音打断：“我去叫人来。”
　　待到昌珉反应过来前去追时，人影早已消失不见，周围雪地上只有昌珉一人足迹，僵了许久的心神稍动，才知晓自己被基范骗了。于是昌珉匆匆返回，刚进门便遭后颈一击痛倒在地。
　　基范面无表情扔掉手中的木栓，用尽全身气力架起始源逐渐失温的身体，艰难消失于大雪中，只留下深深的脚印，随后在大雪中消失不见。
　　昌珉睁开眼，轻咳两声，便有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将其扶坐到椅上，未曾言语。
　　“拟旨，即日开战。”昌珉声如死水，“记得派探子去告诉金英云，朴正洙在昌国做客。还有，杀了李东海。”
　　灰色人影目光闪了闪，道：“李东海已于今早服毒自尽。”
　　“……是吗？”顿了顿，昌珉似笑非笑，“是何毒？”
　　“‘鸠’。”
　　手指轻颤，酒盏落地，应声而碎。

　　战鼓声声。
　　琉昌双方正式开战，士兵喊杀声震天。
　　金英云站在高处冷冷睇着战场。沈昌珉之前派来探子，以正洙为要挟迫其投降，还未等到那些满口家国的大臣表态，英云便已做出了决断：“拖下去，斩。”
　　众人脸上的惊愕难以掩盖，大抵是不信昔日极其宠爱皇后的皇上会如此绝情，有老臣进言：“陛下，臣以为，有更好的办法能……”
　　“说来听听。”英云声音难辨喜怒。
　　“这……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英云淡然挥手，“圭贤，你随朕来，其他人退下。”
　　圭贤表情与皇帝如出一辙，不等英云开口，道：“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若从轻处理只怕难以服众，不妨悬尸三日，以昭我琉国决心。”
　　英云便笑，眼中却无丝毫笑意：“正和朕意。”
　　如今正是第三日，一匹飞骑绝尘而来，弓箭射断麻绳将尸身劫走，英云也并未命人阻拦，只是取下了缚在箭上的书信。
　　“朴正洙自尽。”
　　英云面无表情，却喃喃道：“正洙，想必你是不会恨我的吧。”
　　早已看不出原本形态的字条自空中飘落，落到战场上，很快被不知名将士的鲜血染红，化作血泥。
　　天边尘土飞扬，英云观察片刻，随即换来身边侍卫吩咐：“迅速撤兵！命令所有人不得恋战，立即撤回城中，违者格杀勿论！”
　　侍卫不解，不禁犹疑道：“陛下，如今形势对我方有利，为何撤兵？”
　　英云怒目而视：“你没看到昌国的大队骑兵来了吗！一旦临近，这下面的人全部会死，还不快去！”
　　“是！”侍卫连滚带爬走了不到五丈远，又被英云叫住，“等等，记得告诉郑将军，金在中还在将军府等他，切勿恋战。”
　　“是。”

　　“陛下，琉国撤兵了！”
　　昌珉闻言从地图中抬起头，道：“好，按计划好的围城。”
　　“陛下……这是否太过顺利？金英云会撤兵在情理之中，可郑允浩竟也迅速回了城，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无碍，他会回城只是因为有金在中。”昌珉注视着地图，“虽然并未如计划中折损对方多少兵力，但人数比预料中多，城中粮草必然更加短缺，破城指日可待。”
　　“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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