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极凌玉

　　饭毕。
　　玉儿斜倚在琼琚阁二楼的美人靠上，托着下巴，视线穿过竹林投向远方。
　　心下一片平静，什么也不想，就这么让自己神游了许久。
　　突的有什么闪电般滑过脑海，她急急掏出衣袖中的纸条，紧攥在手心。
　　看还是不看？
　　她黛眉一皱。不行，她得先理一下思绪。
　　饭间的交谈中，他自称林半仙，强调自己并非小贼，而是来自100里外的乌岭山“居士”，接着就深情并茂激情澎湃地讲述了他途径这一带，碰巧遇上突发恶疾的老汉，并将老汉好心背回临城中救治，却不想寻医不成还被人追赶云云。
　　至于为什么她的钱袋会到他手里，他归结一切为形势所成。
　　依他所言：当时的碰撞就已将她的钱袋带落在地，他连忙捡起欲与归还，但她摆手回绝了他。他转念一想，老汉还等着这比银两买草药，于是思忖间就将钱袋放进了衣袖。
　　显而易见，她摆手肯定不是回绝钱袋，当时她试图拆穿他，“那我的叫花鸡怎么说？”
　　“全给老伯了，姑娘如若不信便同我一起去看望老伯，便知我所说无假。”他字正腔圆。
　　柳姨在一边眉开眼笑，点头补充：小玉，你不知林居士真真古道热肠。那老伯便是山下的祁老，林居士这趟是特地上来嘱咐我多多关照祁老的。
　　玉儿皮笑肉不笑，“真巧啊！林居士……”
　　柳姨笑靥一顿，脸上如乌云密布。“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她瞅着手中的筷子，不作声。
　　柳姨推了推她的肩膀，“快给林居士赔不是。”
　　瞥了眼林半仙，他淡然的与她对视，瞳孔里却暗潮涌动，没人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回想起他此时的举止表现与先前的天差地别，她目光炯炯地直视他。“我没对他不住为何要赔不是？打了便是打了，不知者不罪。而且这事他做的本就不对，真受不了他这假仁假义的百般作态！”
　　听至此，柳姨深深吸了口冷气。“小玉！”
　　“柳姨，我不要向他道歉。”
　　林半仙颌首低眉，接话道：“柳姨，别怪玉姑娘。玉姑娘说的没错，这件事上我确实做的不妥……”
　　她不屑，“你少在这里充好人！”
　　“小玉，你给我住嘴！”柳姨怒目而视。“你说！林居士是什么气量而你又如何？不知悔改蛮横无理，口无遮拦，天底下还有哪个姑娘像你这般任性妄为，不知礼数的！”
　　不敢置信，柳姨竟用这般眼神凶她，小到大从没对她说一句狠话的柳姨，今天居然为了一个外人严厉训斥了她。柳姨今天这是怎么了？
　　说罢，柳姨不愿意再搭理她，欣然起身给林半仙茶杯里蘸满了茶以示致歉。
　　“对不住林居士。小玉她不成体统，还望你多多见谅，不要与她这黄口小儿一般见识。”
　　“我怎会如此小气？。”林半仙看了她一眼，状似大度的摇头，微笑接过柳姨端来的茶杯，放在嘴边呷了一口。
　　柳姨稍有宽慰地点头坐下，满脸堆笑。“你看这天色渐晚，等等夜路不好走。要不林居士就赏脸在敝舍住下，明日再思索去路。不知，林居士意下如何？”
　　他抿嘴笑。“在下不胜荣幸。”
　　“那好，我这就去收拾一下客房……”
　　她听不下去了，“柳姨，为何要这样低声下气。不能让他住下，他明显图谋不轨！”
　　林半仙顿时脸色僵硬，面露难堪。
　　“小玉，你马上给我回房去！”柳姨不容置疑的呵斥。
　　她勉强笑，“柳姨，今天是我生辰，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扫了我们的兴致。”
　　柳姨瞅也没瞅她一眼，支着手臂扶额叹息。
　　“柳姨，我……”
　　霎时，本缄口无言的铁面也放下筷子，冷冷地注视着她。“别再惹柳姨生气！”
　　玉儿受伤的看着铁面和柳姨，慢吞吞站起，“看来你们都厌烦我了，我这就回房。”
　　“稍等。”林半仙上前一个箭步，伸手拦住了她。
　　“玉姑娘，说到底我是外人，别因为我伤了你们的和气。”
　　透过蓬乱的发丝，他目光灼灼。在某个别人不易察觉的角度，他冲她挑起了嘴角，手下微动往她衣袖中塞了什么。
　　柳姨挥挥手。“林居士，你由她去。”
　　咬着嘴唇，她走出了竹亭。
　　一切迹象都表明他不是好人。并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那个脸色异样的小贩，到巧合地登门拜访。整件事情都透着蹊跷，他这般故意接近，最终目的又是什么？难道……
　　她陷入沉思。

　　夕阳余晖收尽美丽，隐去，夜幕降临。
　　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屋了。她整了整衣裳，步入屋内之前，最后望了眼竹亭。
　　和柳姨发生争执，说不难过那是自欺欺人，但又能如何？
　　长舒一口气，拉起把手闩好门窗，来到内室挑灯，一切准备妥当后就近塌边坐下。
　　深深调息，接着她抬手平整得展开手心里的纸条。
　　纸条一被摊平，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斗大的章草字，“亥正后山柏林中见”。
　　就这样？她上下翻看着纸张，确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眉宇紧蹙，这面想来是必见不可的，呵，她倒要看看他林半仙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但是，如果他是“他们”的人，她该怎么办？
　　思量着，心中便打定了主意。
　　取下灯罩，将纸张放在火焰之上，燃尽。
　　走回塌边，她缓缓放下身子，躺平。
　　今儿一股脑儿发生了好多事，太混乱了。
　　不过到了亥正时分，她敢肯定有些事情与他见过面后会变得明朗些。
　　二更两点
　　玉儿蹑手蹑脚地摸黑下了楼，绕过正厢房和回廊，直奔后院而去。
　　侧厢房处缕缕烛光，在经过后院的菜田时借着这些亮光她仔细的察看着地下。要是踩坏了柳姨心爱的牡丹，那她就得“万死不辞”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突兀地一阵冷森森的声音从马厩方向飘来。
　　“哇呀！”把正认真看路的她吓个不轻，差点没弯腰跪倒。
　　“嗤，做贼心虚。”
　　这声音，是铁面。她拼命的抚着胸口，小心肝受不住的怦怦直跳像是要蹦出嗓子眼。
　　“臭铁面，大晚上的你怎么不点灯？”
　　“你要去哪里？”
　　“啊？我？我出去溜溜……”
　　“溜溜？有哪里好溜？我也去。”
　　这场景颇像一出墙的妇人正想出去偷汉子，却被她相公在后院逮住了个正着。
　　“我……”
　　“你什么？”黑暗中，他在向她走近。
　　不对啊！干嘛这幅卑躬屈膝的蠢模样，他又不是她相公。
　　她如醍醐灌顶。“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这于你何事？我心里不爽快，想出去透透气，怎的？这你也要拦我不成？！”
　　“不是。你这么晚还出去？”见他没迈几步，高大的身影就如座山般矗立在她身前，挡了她的路。
　　“嗯！”她使劲挺直胸板，不卑不亢。
　　听她这么回答，他沉凝了半响，正以为双方都不会再说话了，他却又忽然弯下腰，将脑袋凑近了她。
　　“怎么？”她眨巴眨巴眼睛。
　　“小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和柳姨？”他眼神直勾勾的，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没有的事！”她眼神躲闪。
　　“你有什么苦衷……”
　　没等他讲完，她便吼开了：“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变成这样只是因为你们没有以前喜欢我了！你们不理解我，甚至都连着外人凶我！”
　　“不是这样的。”她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窘迫，他一向不会安慰人。
　　“我看到的便是这样！”
　　丢下这句话，她绕开他向着后门而去。
　　“小玉！”
　　背对着他，脚步停顿。“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快步来至门前，拉开门走了出去。
　　“对不起铁面，对不起柳姨，我真的不想牵连你们……”
　　已经控制不住的哽咽，她捂着脸背靠在门上。
　　脑袋里空空如也，踩下台阶的那瞬间，她以为她的世界在下落，如若是这样那这次一定会堕入深渊吧？
　　胡思乱想如开了闸的水，一发不可收拾。她失魂落魄地在柏林中往前走，往前走……
　　月系树间，四周寂静一片，唯有隐隐月色照亮前方。
　　呆呆地想亥正早已过了多时，走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林半仙出现？
　　她一个冷颤，突然清醒过来，仰望着身前参天的柏树，赶紧掏出火折子点上。
　　及目，惨淡的月光下，纵横交错、攀枝错根的枝桠影子斑驳鬼魅，像一只只怪物的手，无比诡异地伸出，就要将她笼罩。一阵大风吹过，伴随着林中阵阵似鬼哭的呜咽声，那些怪物腰摆起身躯，因为有她这么个“美餐”而欢快庆祝。
　　似远非远，似近非近处不知名的鸟兽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
　　她开始后怕，脚也跟着发软。大晚上的，林半仙怎么选这种地方？
　　她战战兢兢。“林半仙，你在哪儿？”
　　“林半仙？林半仙？”连着三声大喊，可想而知回应她的只有林中种种稀奇古怪的声响。
　　环视间，不远的灌木中藏着的一双明亮犀利眼睛刺进了她的眼帘，它虎视眈眈。
　　那是什么？猛兽？
　　她顿时冷汗涔涔。
　　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可不想早早的就香消玉殒。
　　她正寻思逃跑的线路，煞时间身后有轻微异动响起。
　　急忙转头，两股战栗，嗓音七零八落，“林半仙？”
　　这么一喊，像是惊动了它，嗖的一声后又没了声响。
　　她更害怕了，“是谁？！我可……”
　　话音未落，顿觉异样。不好！
　　一个黑影笔直向她袭来，那架势甚是骇人。
　　“这么大只？！”
　　“啊！！！”她捂耳尖叫，脚下生风只管往前狂奔。
　　说时迟那时快，那“东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铁钳般牢牢圈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是什么？！她慌了神。
　　颤抖着手举起火折子，借着微小火光定睛一看。
　　胸口赫然多了只温热的人手。是人！林半仙？
　　刚想回头看清来人，一个男声犹平地起雷在耳边响起。
　　“玉儿。”
　　他唤她，唇间肆意的热气直扑她的脸颊。
　　嗓音如此沙哑深沉，是他？！
　　她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似很欢喜她这副恍然无措的兔子模样，他轻轻挑过她的下巴，哂笑道：“你啊……”
　　戏谑地望着她，嘴角勾起，“让我好生寻找……”
　　那璀璨若星的黑眸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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