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槟榔

　　雪庭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下车，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一路小跑到登机口，和自己的工作人员汇合，他们都很奇怪一向谨慎镇定的她为什么今天会如此慌张。
　　雪庭很生气，他又吻了她，比上次在寿宴上时还要突如其来。她的心怦怦乱跳，那个家伙，她真是对他无语了！
　　她上了飞机，坐在机舱里等待起飞。这时她注意到自己手中的紫色盒子，刚刚一直心乱都忘记了，这时终于发现原来她一直把这个捏在手里。她犹豫一下，打开它，放在里面的居然是一枚钻石发卡。她将发卡拿出来放在手里，上面的钻石熠熠生辉。
　　突然，手机收到一条新信息，来自孟辙。她好奇地打开看，只见上面显示着几行字：
　　那是送给你的发卡，我选的款式，很适合你的美和你的发。为了我，能戴上它吗？
　　这时，空姐来提醒她飞机要起飞了，她只好将手机关机。望望手里的发卡，看着暮色将小窗作为一面镜子，映照出她的脸与一头乌黑顺直的长发。
　　她将发卡别在自己头上，款式的确不错，他还挺有眼光的。
　　最近各个餐厅的营业状况逐步攀升，每天的定位率很高，这就表示一切都已向好的方面发展。只要稳步继续，情形会越来越好。槟榔很高兴，于是在周三傍晚抽空去看老妈。
　　苏母好久不见女儿，见面时的唠叨也就越来越多。
　　“我说你今年已经二十八了，”母亲尤其对她的婚事特别关心，“你到底还有没有男朋友？要不要去相亲？你可不要过了三十了还嫁不出去。虽然还有两年，可现在也该找个男人谈恋爱准备结婚了，不然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妈！这你就不要操心了，就算我嫁不出去也不会饿死！”槟榔很不耐烦。
　　“我有时候真为你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发愁。我看见你时从来都不能从你的表情上看出感情状态的痕迹。人家女儿谈恋爱高不高兴妈都能看出来，你倒好，一马平川的。像前两天隔壁家的女儿，半夜三更在门口喝醉了哭。”
　　“你不是希望我也那样吧？”
　　“我是打个比方。我是想让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也能给我透露一点谈恋爱的信号？”
　　“再说吧。”
　　“我上次在小区散步时，四楼邻居家的丛太太直和我问你，她说你长得漂亮、气质好、温柔，把你夸得那个好。她儿子在德国工作，过一阵就要被调回来，听说是做生物工程的，高薪啊！”
　　“那又怎么样？”槟榔啃着桃子。
　　“丛太太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我说你和人合伙开餐厅，在做经理。她问你有没有男朋友，她儿子比你大三岁，还没结婚，想让你们相亲，你有没有兴趣？”
　　“妈，你别乱来，我绝对不去相亲！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看是不是有好感然后就决定结婚，什么跟什么？！怎么能为了结婚而结婚？”
　　“反正你也没男朋友，去试试看。”
　　“我才不去！你不要瞎操心，三十好几的男人还要靠妈妈安排相亲，一点主见没有，也不怎么样！你别动这个念头，我没兴趣！”
　　“女人到最后还是要结婚的，这是归宿。”
　　“好了，真啰嗦。如果我真结婚，我也会自己找，你不用操心。对了，我给你买的衣服你怎么不穿？留着发霉啊。”
　　“那些太贵了，我出去时再穿。”
　　“还有，我要不要给你买辆车，你有事就坐车出去，也可以多出去走走。”
　　“我又不能开车。”
　　“给你请司机。”
　　“花那闲钱干吗？我又不总出去，一般也是早晚在小区里走走，这里环境好。如果真有事出去，我就坐出租车，干吗要白养个车，还带个司机浪费钱。”
　　“也行。我是想你一辈子都没坐过私家车，想让你享享福。”
　　苏母看看她，拉过她的手说：“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很有福气了。槟榔，没钱不行，但钱太多也没用，人不要太贪心，适可而止。生活感觉舒服就可以，不需要太多的钱。”
　　“我知道，我又没贪心。”她抽回手，“我每天都脚踏实地。”
　　“饭好了，吃饭吧！”王姨在餐厅里喊。
　　“走吧，吃饭吧！别吃桃了，都吃饭了！”母亲拉着她去饭厅。
　　晚饭后，槟榔拿着苏母给她炖的汤回去。跑车开到餐厅前，门外车水马龙，门内灯火辉煌，正值用餐高峰期，看来今天生意不错，她很满意。停稳下车，她闲适地往餐厅里走，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居然让她浑身一颤：
　　“槟榔！”
　　槟榔回头，看见离她三步远的灯光下站着一名中年男人，头发冒油，身体较胖，脸上的肌肉松垮垮地垂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与闪着狡猾目光的眼睛让她霎时如被冰水浇过一般浑身发冷。她认得这人，虽然已经许多年不见，但她依旧认识他。她担心的事终于上演了，就是这个人将她推入今天这种境地，她怎么可能忘记他——
　　苏伟，她的父亲！
　　苏伟穿着化纤衣服，这种料子槟榔已多年不曾接触。她的心忽然开始发颤，她看见这个如梦魇一样的人向她走来，他的突如其来令她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
　　“槟榔！”苏伟走到她面前，一双细小的眼睛轻蔑又带点不可置信，他打量着她，谄笑道，“槟榔，真的是你啊！穿这么好的衣服让我都认不出来了！你现在这么有钱了！这种衣服肯定不便宜！”
　　槟榔望着他毛孔粗大的皮肤与凹下去的眼圈，努力命自己镇定下来。她的大脑飞速旋转，她在想自己该怎么办，必须迅速地想。
　　装作不认识是不可能的，这人既然能找到这里，就说明一定是有预谋的，也许他还知道更多的事或者有别的想法，她还是应该探听一下他的来意，并且不能激怒他。毕竟这种人，面对自己久别的女儿时用这种表情，她并不愿把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她将自己的眼神平静下来，看着他，不冷不热地问：
　　“你怎么会在这儿？是遇见我的还是特地来找我的？”
　　“看你说的。当然是来找你的，我已经找你很久了。”苏伟哈哈笑，指着西餐厅道，“听说这里是你的西餐厅，我们进去谈，你爸爸还没吃饭。”说着就要进去。
　　她一把拦住他笑道：“我们去别的地方，还是吃中餐方便点。”
　　苏伟看她的眼神就像发现了大秘密似的，咧开嘴笑笑：
　　“好，那就去别的地方，没别人我们父女俩更能好好聊聊。看你现在穿得这么好，好好请爸爸吃顿饭，爸爸已经好久没下馆子了。”
　　“行。”槟榔看着他点头。
　　“那坐你的车。”苏伟走向她的红色跑车。
　　“还是坐出租车吧。”槟榔说，拦辆出租车。
　　苏伟看她一眼，哼笑了一声，上车了。
　　他非要槟榔请他去星级酒店，槟榔没办法，遵从了。出租车将两人载到大酒店门前，二人来到十二楼一处安静的中餐厅，在临窗一隅坐下。苏伟做主点了许多菜，然后一个人大吃大喝，好像许久没吃到好东西，这次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似的。
　　槟榔深沉地望着他，只是喝茶。直到酒足饭饱，满嘴是油，苏伟才满意地擦擦嘴，看着满桌狼籍想起女儿，笑问：
　　“你怎么不吃啊？”
　　“我吃过了。”
　　“是吗？”苏伟笑笑，接着变得很伤感地说，“这么多年不见，你都成大姑娘了，我却还记着你小时候的样子。”
　　“你刚刚说你特地来找我，所以你知道我工作的地方是因为你雇了私家侦探？”她可不想听他煽情，她只想知道他要干什么。
　　“是啊。已经十多年了吧，我想知道你们娘俩过得好不好？虽然这么多年一直不在你们身边，可我还是很惦记你们的……”
　　“你来这边已经多久了？”槟榔打断他。
　　“刚来一年。”
　　“为什么来？那个……那位女士呢？”
　　“哪个？”
　　“从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
　　“那个啊！”苏伟喝口茶，不悦地咒骂，“早就知道那种娘们儿不可靠！那种女人！算了！不说这些！”
　　“已经分开了？”
　　“嗯。”他似乎不愿谈这件事。
　　“很久了吗？几年了？”
　　“五年前的事了。所以说还是自己老婆自己的孩子好，只有自己的才靠得住。槟榔，爸爸这么久可一直都惦记着你。你妈还好吗？”
　　“还可以。你是怎么知道我搬到这边来的？”
　　“我听说的。你大姑说有一次来这边旅游时遇见你了，但当时没追上，还说你发财了。我很担心，这边物价高，人也乱，你一个女孩子要独自在这种地方生活多困难！这么些年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真是对不起你们！槟榔，是爸爸让你们受委屈了，我知道我从前做的是过分了些，可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你能原谅爸爸吧？”他的表情很谦卑，真的像是在乞求原谅。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槟榔没想到居然有那么该死的凑巧，她淡淡地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做点小买卖。”
　　“你手里还有钱吗？我记得你那时说钱都在那个女人手里，我想她走时不会把钱留给你吧？”
　　苏伟被拆穿，神情尴尬狼狈，讪笑道：“我自己还有点钱。”
　　“那你找我是需要什么呢？”槟榔问。
　　“看你说的！你这孩子！”苏伟干笑道，“我是你爸爸，你是我女儿，什么叫需要什么？！我只想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还想看看你妈。我知道她住哪儿，可那是封闭小区，不让外人进。”
　　“哦。”槟榔点点头，“其实你见她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那些话。过了这么多年，从前的事也没必要再提了，她也不想见你。难道你还想和她复婚吗？”
　　“复婚？我们还没离婚呢！”苏伟笑她无知。
　　“你不知道吗？你们分居的第二年她就向法院单方面申请离婚，已经批准了，所以你们现在是离婚关系。”槟榔望着他的脸由火山喷发的兴奋瞬间转化为火山岩沉淀的死灰色，说得冷漠。
　　“这怎么可能？！”苏伟不可思议地道。
　　“你可以去查查。她烦了，所以没要赡养费，直接起诉离婚了。因为你失踪了，所以是缺席宣判的。”
　　“这个女人！”苏伟小声咒骂，脸色霎时变得狰狞，但再抬头面对槟榔时，立刻像演员一样换出一副笑脸，“就算是这样，我和你妈也是夫妻一场，你应该让我们见一面。”
　　“都十几年了，见面也没什么意义。我妈并不想看到你，你也不用求她原谅，她并不责怪你。所以除了要让她原谅你之外，你还有别的事吗？”槟榔扬眉问。
　　苏伟看着她，终于清楚这个女儿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女娃，已经不好对付了。他明白她话里的含义。
　　“槟榔，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爸爸。”他终于说出来，“你也看到你爸爸头发都白了，爸爸今年已经五十五了，无依无靠，只有你这一个女儿。爸爸知道对不起你，但你一定要原谅爸爸，爸爸现在只剩下你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只是需要我赡养你，是这个意思吧？”
　　“你是我女儿，赡养我是你的义务！”苏伟突然放高声音，但旋即音调低了下来，“再说你现在的条件看起来很不错。槟榔，好歹爸爸也是养过你的人，你到底是我养大的。现在爸爸老了，你应该让我也享享清福，你不能不管我！”
　　“要多少？”槟榔望着他问。
　　“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你和一个有钱的老头姘在一起，那男人比我的年纪还要大，可你在给他做二奶。不过没关系，现在这种事很多，我不会怪你。但是孩子，你要有个心眼，那种男人是不会对情妇真心的，那种人只是想糟蹋你。所以趁他还没腻之前，一定要能捞多少是多少，这样你才不吃亏，不然你的青春就白白浪费了。”
　　“现在说的不是我，我是问你要多少？”她平静地问。
　　“我嘛，嘿嘿！”苏伟搓搓手，一双眼睛里闪动着贪婪的目光，还带有一丝为这直截了当的问话而感到的不好意思，“他那么有钱，那么大年纪却糟蹋我女儿，当然不能轻饶了他！你就去告诉他，说让他至少给你爸爸一套大房子和……嗯……怎么也要个两百来万！你放心，这笔钱爸爸会帮你存着，到最后还是你的。我们不能便宜了他！爸爸这样也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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