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一章
帝丘城,有黄河水横穿而过,黄河两岸总比别处热闹纷繁。不为别的,只为夕阳下,被如锦晚霞,璀璨夺目罩着的各色酒肆。近水烟花地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酒肆,凡有酒肆处必可寻世间嫣红翠绿。
“浮生若梦”就隐匿在其中。古木的雕廊,青色的瓦,位置则永远那么隐秘妥贴,且与四围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实在非常愉快。
繁华落尽,浮生若梦,浮生若梦热闹过。
由于“浮生若梦”来历神秘,便是作烟花生意,也永远那么不同,遇不良的人,纵使有再多银两也未必做这门生意,既相中人后,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了。
“浮生若梦”的主事,是一个总是用纱巾蒙面,名唤陌雪的女子,相传此女子拥有绝世之姿,故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又传此女是某位君王家里偷跑出来的妻妾,怕被认出来才不得不如此。好奇之人良多,却不曾有人敢对她逾矩。
多年前,有位不怕死的贵族公子,借醉酒,欲掀陌雪纱巾,当场被她剁下一截手指,而后就那样不了了之,也没人来追究此事。要知道,那位客人已经是中大夫身份,受了奇耻大辱却仍不敢动陌雪分毫,不是陌雪本事大,就是“浮生若梦”不能惹,反正不管是何种原因,帝丘城男人们对这里总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里百年难得一见美人,恨的是美人在怀,却不敢放肆。
便是这样,倒更显得此处与别处烟花巷柳大有不同,凡举有些身份地位的人,莫不以能在“浮生若梦”春宵一度而沾沾自喜,即使不能与她们耳鬓厮磨,坐着赏月饮茶,下棋论道,也是值得第二天夸耀的美事。
“陌雪姐姐,三楼雅间又仔细打扫一遍,摆上了最好的陈酿,软榻上黑色裘皮也是新晋买来的,还有,还有,临河窗户也均已擦得干干净净。”一名娇俏女子,拉着陌雪,娇声说道,话到此处,娇俏女子又用锦帕捂着嘴,悄声说:“是不是那位公子又要来了,这浮生若梦也只有那位公子来时,姐姐你才如此上心!”
陌雪娇嗔的弹了娇俏女子的光洁额头:“就属你这个丫头鬼精灵,公子出去打仗,一打就是三年,总算回来了,还不快些准备,千万别让公子扫了兴。”
“玉琼早已准备妥帖,就等公子来了。”名唤玉琼的娇俏女子笑嘻嘻朝里间跑去。
“浮生若梦”有两个入口,正门,对着繁华热闹帝丘主街,每日迎来送往,那是给客人们用的。还有一扇,开在桃杏花里,隐藏在山水间,那是给极重要的人走的。
陌雪带着玉琼,玉瑶娉婷而立,站在桃花渡口,等着黄河中那艘并不起眼小船靠近。
不多时,船徐徐靠岸,率先下来一位粗壮威武汉子,左手执剑,见到陌雪略微点头,算是互相打了招呼。随后又跳下来一位男子,锦色宽袍,飞扬的眉,凌厉的眼,挺直的鼻,微微翘起的唇,配上那人特有挑眉微笑的表情,邪魅而迷人。
“许久没见,陌雪,你依旧如此美丽。”笑容满面的年轻男子朝陌雪言道。
“公子你还是如此爱拿陌雪开玩笑,我蒙着面,你怎么知道我容貌未变?”陌雪见到来人,明显心情大好,平时冷漠性子竟也改了。
“天底下就没有人比陌雪还美丽的女人了.....”男子一边笑,一边熟门熟路往楼上走。后面跟着的人也鱼贯而入。
来到三楼雅间,对着黄河落日的窗打开着,满目夕阳,照在整个房间,年轻男子凭栏而望,背对着屋里的陌雪。魁梧汉子此时在外间守着,玉瑶玉琼也早被遣派下去。
“公子,死鸟这一仗竟然打了三年。”陌雪边往桌上青铜酒杯斟酒,边轻轻细聊。
“珠玑那个老贼,就只敢躲,死鸟城里粮食水草充足,围困他三年才将城攻下,早开城投降,至少我会给他留个全尸。”男子看着黄河之水讥讽地笑了,那种目空一切的胜利者的笑容,多么迷人。
陌雪望着夕阳下的人,也跟着浅笑:“陌雪从未丝毫怀疑过公子的能力。”
仍就望着残霞落日的人微笑道:“落日镕金,暮云合璧,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三年前离开时,也是这时节呢!”
楼下继续传来思思怨怨曲声,陌雪蹙了眉,道:“公子不喜欢这哀怨曲声,我去命她们换些欢快的......”
背窗而立的男人不由失笑,转过身,斜斜看着陌雪:“你还是这般玲珑剔透心。说吧,你早就知道公子朝的事情了吧,怎么每月与你通信,都没告之我此事?”
“我不想公子在战场分心,就是告之公子,您也莫可奈何,不是么?”陌雪端起酒杯,呈给男子。
“果然还是浮生若梦的醉生梦死最好喝。”男子将手里酒一饮而尽,旋即转身坐于软榻之上。
“那陌雪先行退下,公子您慢慢品酒,不够了尽管吩咐陌雪去拿。”陌雪知道男子素来不喜外人打扰,就算自己也包括在内。
“好。待会他来找我,你只管带他上来就是。”男子又自顾斟一杯酒,慢慢品。
“陌雪知道。”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三年未回,许多事变了,又有许多事没变。
这间“浮生若梦”,这杯醉生梦死,始终温婉如夕的女子,这黄河之上落日,通通一如往昔,仿佛他未曾离开般。
可,为何,那人会变呢?
男子锐利眼眸,闪过一丝哀伤,又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
浮梦阁里,独看夕阳,倒醉生梦死一樽以念心中人。
“弥牟,你回来了。”说话间,一位白须虬髯老者稳步而入,飞扬的眉,非凡气度。
“昭公消息还是如此灵通,弥牟一回帝丘,您就赶到。”坐在软榻上,名唤弥牟的男子笑了,脸在笑,眼神却是冰冷的。
“每年桃花开时,寡人都会来此地等你,今年总算见到了。”白须老者威严脸上,现出温柔色,目光柔和。
“昭公也不怕被卫灵公发现!”弥牟却没将老者难得温柔看在眼里,继而笑道。
“姬元那小子现在正跟宋国公子朝风流快活,哪有心思管这小小风尘酒肆里多了一个老头。”说罢,老者哈哈大笑起来,一样目空一切的笑,胜利者的笑。
此时,坐在软榻上的弥牟脸色铁青,眼神已经像一把利剑,微眯着,危险之气渐浓。
老者看到眼前人如此,敛去笑,意味深长得叹道:“弥牟,你为何始终不肯跟我回去?”
“为何要回去?”
“你已经在这里十一年,该随我回去了,再者,姬元已经有了公子朝,你还留下来作甚?”
“他是我的。”
“痴儿。”
“是不是跟我母亲很相像?”
“弥牟,你还在恨我?!”
“你认为让我厌恶的人,还有可能坐在我对面说话吗?”
“那你为何非要在这里受委屈,也不愿回去,辅助你弃疾哥哥不也同样能施展你的才华,何必屈居于此?”
“因为他在这里。”
虬髯老者见弥牟仍旧一派气定神闲,自顾自饮着酒,一如以往般没将他的话听进去。这已是他第十一次来这里,浮生若梦也正是那一年桃花开时出现在这里的。
“是不是因为他是君王你才如此痴恋,不惜放下自己大好未来,甘心辅佐他。是因为他是王吗?”两人默默无语良久,老者看着窗外飞霞,问道。
“你不也是王吗?而且他的国家只有你几个邑县那般大。是因为他是这个国家的王,我才决定留下来帮他,不是因为他是王,而是王是他而已。”弥牟仍旧不以为意,把玩着手中酒杯。
“天下人心,如流水中有草木,各自流行,不相顾望。”老者无奈地摇摇头。“人心亦如是,一念来,一念去,弥牟你何苦如此执着?”
“执着未必不是好事。昭公你莫要再劝,明日帝丘有雨,归途慎行。” 弥牟素来顽劣调皮,却惟独对着此人总是拘谨寡言。
“算了,我也不再劝你。”老者起身,目光投注于眼前的男子,“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晌留情。只执着于情,难成大事!”
“弥子重未想过成大事。”
“这只是你个人看法,别人看到的未必如此……”老者高深莫测言道,“本想此次来带你一起走,算了,告诉你一件事,树大招风必有人妒,你既要留下,就要做好万全准备。”
“这个自然。” 弥牟回以同样高深莫测笑答。
望着虬髯老者离开背影,弥牟一直冰冷的眼也闪过一丝温情,却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是一抹冰冷残酷的笑。
明日就能见到那个人了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取代自己,取悦那个男人呢?
十一年,他跟那个男人十一年,十一年两情相惜。
可仅仅是三年,三年沙场之隔,那人枕边人就换做他人。
这恐怕是他怀揣愉悦之心凯旋而归时,最没能预料到的事情,却又这么发生了。
谁能十年恋慕付之一笑千里尽长歌?反正他是不能!
弥牟起身,看着落日,捏碎了酒杯,伸手将碎末洒向黄河烟波飘渺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