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尽(写手：毕毕）

　　宋恩慈回去后，大病了一场，等到病渐渐好了，性情却转了性般，只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这日下午，她一人留在屋中，窗外乌云散开一角，湛蓝的天透着亮光，园中梨树花落一地。
　　“小姐，外面有位外国先生找？”阿姨过来回禀。
　　“是卡卡？”宋恩慈猛地站起了身。
　　他失踪了很久，笑容不觉挂上了恩慈的唇角眉稍。
　　“不是的，那位先生我认识。”阿姨摇了摇头。
　　“噢，你让他进来吧。”宋恩慈意兴阑珊地坐下。
　　阿姨将来人带入。
　　宋恩慈抬头看，惊得扬起一条眉，那个奥地利佬？他怎么会亲自跑来？
　　她觉得突兀，他板着张扑克面孔，显然并无好事。
　　“请坐，你有事与我说吗？”宋恩慈试探着问。
　　“是的，关于雅克•克莱芒。”他单刀直入地说。
　　宋恩慈怔住。
　　室内一时沉默起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隔会，宋恩慈方镇定下来，玩笑道“他还有监护人的吗？难道他是出逃的王子？”此时，恩慈心中多少有了点数。
　　“你们放心，我并不曾打算霸占他，他随时都可以跟着家长回去。”她耸耸肩，故做轻松地说，但一刹那间，为何竟有些酸意。“更何况我们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我知道。小姐，难道你一点都没有为他的失踪担心过吗？”他神情愤怨。
　　难道？宋恩慈慌乱了，稍稍镇定，嗫嚅：“他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真的认识他吗？大约你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宋恩慈迷茫地望着他。
　　“雅克的全名是——”他飞速地说了一长串单词，“这些姓氏代表着欧洲最尊贵的五大家族的血液，他是少年天才，可10岁时他母亲自杀在他面前，2，3年里他都住在修道院中，无法与人接触，稍一好转后便在15岁那年为了完成他母亲的遗愿获得了肖邦钢琴赛的冠军，可他现在却留在这里故做愚蠢地向你学习四手联弹。”他讥嘲地说。
　　“他在世界各地拥有9座城堡和一个有着11万卷藏书的图书馆，其中不乏伦伯朗、塞尚等人的手稿及海顿、贝多芬、莫扎特的部分原始乐谱，可他选择将这些都无条件地捐献出去，他说它们应该属于全人类，而他仅仅只是个保管者。”
　　“他曾经最迷恋的女人，让他疯狂地坐上双座的螺旋桨小飞机，只为飞去见一面，可她也只让他的热情维持了一个月。这样一个能颠倒四海女子的人，偏偏翻在了上海滩。”他的语气愤愤不平极了。
　　宋恩慈听得目瞪口呆，这是她记忆中那个爱笑单纯的大男孩吗？
　　“安琪说她要创自己的瓷器品牌，为此，他让我来找你；安琪说外滩应该有间最漂亮的酒吧，为此，他让法国最大的娱乐集□□人前来洽谈。安琪说安琪说，什么都是安琪说，可是这个安琪明明知道他有抑郁症，却还是让他这么地痛苦！”
　　抑郁症？！宋恩慈呆住了，卡卡很早前曾和她说过，可她周围有好几个朋友都有，却什么事也没，所以她还以为这不过是有钱子弟的富贵病罢了。
　　“他来中国，本是为了想见见他母亲思思念念的土地，遇见你后，他以为自己全好了，停止了服药。可是——”
　　“可是他怎么了？”她霍地站起来，猛抓住他的手问。
　　“他自杀了。”
　　宋恩慈如被巨石一下击中，不稳地连连后退，稍稍清醒过来，便冲了出去。
　　“喂，你还不知道他现在何处？”真不知道雅克看中她哪一点，这样糊涂的女孩，要是他还有危险，自己还会在这与她废话罗嗦。
　　宋恩慈赶到医院时，卡卡仍沉沉睡着。
　　她慢慢走到病床边，怔怔地站在床头，蹲了下来，然后伸出手握住他没有反应没有温度的手指，一惯嬉笑的卡卡双眼阖闭，面容苍白，宋恩慈凝视了久久，忽掩住脸哭了。
　　“傻瓜，傻瓜，不是和你说过只有一百天的吗？不是说过不要真爱上一个无心人的吗？”
　　卡卡沉沉睡着，他真的太累太累了……
　　即使年少时，母亲突然去世那段时间，他自闭到无法言语，但都不曾感觉如此疲倦……
　　他只想沉沉睡去。
　　仿只有如此，这世间一切可能的快乐，才将会从这刻开始……
　　偏偏有人不停的在他耳边哭泣。
　　是谁？那样伤心不已？请不要再哭泣，不要哭泣，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卡卡努力睁开眼，入目是哭红了眼的她。
　　他双眼刹那闪出爱怜、渴望、愤怨、伤感、绝望的诸般神色来，逼得宋恩慈低下头，她无法正视这样的一双眼睛。
　　卡卡嘶哑着声音问：“他叫你来？”
　　宋恩慈点点头。
　　“他总是大惊小怪，我没什么。我只是想久久地睡一觉罢了，我还以为闭上眼睛，世界便可以不再存在了——”
　　“卡卡，这都是我的错，我是那么的寂寞，那样的渴望一点点温暖，哪怕它只是暂时借来偷来的也好。”
　　她苍白着脸，只望住同样苍白的床单。
　　“安琪，你没有错，我知道，你的心很苦很苦。”
　　她缓缓摇头。“不，我这样的自欺，却害了你。对不起，——但它与你，又有什么用呢？”
　　宋恩慈笑了起来，眼泪慢慢滑下来。
　　“有次，我去教堂，见到黎雅，她看上去是那样的憔悴疲倦，一如奄了的花骨。她跪了很久很久，不知在祷告什么。从前她是那样可爱的一个女孩，倘若不是我蓄意破坏，也许他们现在还很好，他对她未必不能生出几分真心来。”
　　卡卡眨了眨眼，发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然后缓缓说：“安琪，你让我查的东西，我会让人给你送去。”
　　“不不不，那些现在都不在重要了。”宋恩慈连连否决，一瞬间，眼中闪过无尽的恐慌，仿佛那是魔鬼的礼物般。“卡卡，你也不要打开，就让它们永远地沉默吧。”
　　宋恩慈的脸上犹挂着泪痕，慢慢攀上他的手，握住，“卡卡，你要振作起来，我们认真地重新开始，让我们一起回法国去，好不好？”
　　卡卡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宋恩慈的面颊，“你真是个安琪儿。”他替她抹去泪水。“不，安琪，不要勉强自己，我说过逃避并不能让自己的内心真正得到宁静。”
　　她刚欲再说，他伸指抵住她的唇，轻轻地摇头。
　　“而且我打算一个人去四处走走，安琪，你不要伤心啊，我不是要放弃你，我只是明白了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那些，我现在并无能力给予，所以我想让自己再历练再沉淀，等到有一天，我可以了，我会再回来找你。”
　　“当心我等不及你回来，便爱上了别人，结婚生子，到时你可不要后悔得嫉妒。”宋恩慈未察觉自己暗松了口气，俏皮地开起了玩笑。
　　未曾错过她一丝表情的卡卡心底叹气，面上却笑了起来，“我好象现在就后悔了呢。”
　　“那我一脚把你踢到太西洋去，让你慢慢尝尝后悔的滋味。”
　　两人手拉着手笑。
　　他深情地凝视着她，恩慈感觉到他身体里蕴藏着的勃发力量，害她怯懦地抽出手掩饰着将发拢去耳后。
　　“安琪，”卡卡将她拉近，一手无限眷恋地描过她的眉眼。“安琪，我只怕，我怕途中自己会想你想得疯掉。”
　　忽然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只一分钟，一分钟就好。”
　　她说他再怎样也看不懂的大话西游，他看了十九遍，终于明白：自己会如悟空般永远忘不了那个在他心上留下了一滴泪的女人。他独自去了九龙城的“方荣记”火锅，“金毛狮王”几年前就去世了，是摩主掌这家九龙城最热门的火锅店。不过店外还是站满了等候的客人。他弄明白了“大卡”是沪语中假的意思，许文强和冯程程是在上海滩相识相恋并天各一方……
　　其实，他不仅仅调查了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甚而是五年中恩慈在法国的点点滴滴。
　　他知道了宋品禛刻意隐瞒的真相不仅仅只是亲兄妹只是他的母亲是凶手，知道了他确是值得安琪深爱的人，独自在无人所知的地方默默承受着一切；知道了安琪为何全无儿时的记忆，知道了她曾经怎样跌跌撞撞地在这个世界活着，吃过了怎样的苦受过怎样的委屈，曾经怎样深爱过怎样重伤过，这些，他统统都知道了。
　　后来，他去了那条充满传奇的伊吾古道。
　　在这条路上，玄奘真正遭遇了困局，所有的同伴都离他而去，弹尽粮绝，绝望中，他本能地选择了回头。但在“十里回头路”后，玄奘最终还是选择继续前行，五天四夜滴水未进后，他穿越戈壁到达高昌，他的脚步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灵魂。
　　但这些他都并不打算现在再告诉她。
　　“这样吓着你一次也好，倒叫我相信，你是有几分爱着我的，不然何必脸苍白得如丧考仳。”卡卡又开始卖弄起他的中文底蕴。
　　“卡卡！”宋恩慈咬牙切齿地说：“呸呸，再胡说当心我一掌灭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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