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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唐瑭眼中的惊谔强烈得宋品禛远远亦看清,只站在他们中间望着他的宋恩慈未曾留意。
宋品禛走近了,微笑着伸出手:“你好。”隔了会又道:“久仰大名。”
引得宋恩慈哈哈笑。
唐瑭笑得艰难,手指轻触到他手掌的一瞬间,只有她自己知道,浑身已如过电般的颤栗。
隔了八年后的第一次重逢,她一眼就确认无疑,是他!
米灰色克什米尔羊绒套衫,袖口领子处露出衬衫褶皱,羊毛法兰绒裤配着巴利鞋,他一身搭配得无懈可击。不,不,唐瑭知道自己看见的并不是这些。
宋恩慈瞧瞧俩人,顽皮地眨眼。“哎,嘴硬的女人,看呆了?宋品禛名不虚传吧。”
“嗯,啊?不——”唐瑭窘红了脸,恨自己如何一下笨如牛。
宋品禛仿都了解般的微笑。
“小姐,小姐。”蒋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怎么了?”宋恩慈奇道。
“小姐,侬快去看看厅里厢格外国先生,伊拿——”蒋妈急得涨红了脸。
卡卡?宋恩慈忙向屋里奔去。
众人跟了过来。
“卡卡,你的甘蔗呢?”宋恩慈问。
“都吃掉了。”卡卡回答得非常彬彬有礼。
随即他感慨无限地说:“安琪,你让我吃的东西都令我毕生难忘啊。”
顿时众人暴笑起来。
原来卡卡到后,宋恩慈让人端过盆削好皮的甘蔗与他,蒋妈却忘了端上吐渣盆,等她想起,跑来一看,这位外国先生居然连甘蔗渣都吃了下去。
卡卡从未见过吃过甘蔗,初入口觉得甘甜无比,可越嚼越干,到最后简直是哽燥难咽,可吐出口更是非常失礼之事,他只得硬着头皮一点一点辛苦地强咽下。
总算弄清了状况的卡卡望着笑做一团的众人依旧十足绅士道:“虽然它味道一般,虽然我出了洋相,
可到底我没有失礼于众人。现在还能博得大家一乐更好啊。”
唐瑭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老天,怎么还会有这么讲礼的男士?她彻底服帖,“恩慈,你不会是找了位伯爵大人回来吧?”
“先生,是唔忘记拿只吐渣盆了。”蒋妈犯了错般的低下了头。
“没关系,没关系。从前他的祖宗让咱们祖宗吃了多少苦头,现在回报些也是应该的。”宋恩慈抿着唇强忍住笑。
众人纷纷各自坐下闲聊。
留声机里传出阵阵醇厚磁性的歌声,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
我的心也碎我的事都不能做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
反正肠已断我就只能去闯祸
我不管天多么高
更不管地多么厚
只要有你伴着我
我的命就为你而活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
唐瑭听得骇笑,那样深的情与怨,浓到化不开。她想,这样的情怀还会有吗?恐怕现今早已变成:如果没有你,日子还要过。
宋品禛和卡卡远远的坐着,闲聊着。
而他们并没有看着彼此,宋品禛问的是卡卡关于法国,答的也是卡卡。
宋品禛想知道的是法国时的宋恩慈,可始终沉默不语的也是宋恩慈。
那些无关的话啊有如一把把尖刀,宋品禛和宋恩慈两人犹如行走在刀尖上,心底的撕叫,只有他们自己听得见。
其实聪明如卡卡,看看她,又看看他,还有什么是不明白,只是这其中的缘由,不可说,不能提。
“卡卡,快说说你的航海故事吧。”醒过神的唐瑭催促道。
“恩慈顶顶仰慕在大西洋里漂泊流浪了一年多的迪亚士了。”她不忘补充关键。
“嘘——”乱扯什么呢,宋恩慈瞥了唐瑭一眼,故意轻描淡写地揶揄卡卡。“如今开艘无动力小帆船下水随随便便兜一圈也能算航海了?”
卡卡顺着她意,猛点头,诚惶诚恐地答:“是是,我如何能与探索‘好望角’的勇士迪亚士媲比?”
唐瑭大笑不已。
“不过在深海里航行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生命,虽然航海很苦,航程充满惊奇,但也会有令人心旷神怡的美妙时刻甚至是未知的奇遇。比如簇拥在帆船周围的成群海豚,海天一色……”说着说着,卡卡的眼睛就出卖了他,笑意自他眼角飞出。
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卡卡,你真的是独自驾驶着条小帆船,环绕了北极圈?”宋恩慈听得诧异极了。
“当然,岂止是入海。”卡卡气魄万千道:“公认比较难开的直升机,其实也不是很复杂,从前开过的特级飞机非常敏感。一般小飞机侧滚一周可能需要10秒,而我1秒钟就可以作到。至今还保持着两项法国的点对点飞行速度记录。”他得意地眉都斜飞出。
瞧瞧,这个得意的“小”人啊。宋恩慈好气又好笑,一拳槌去。“别越说越来劲啊。”
她侧着头,乌发如瀑垂泻,一脸娇嗔,假装生了气的模样,更是可爱。
卡卡心思荡漾。
宋品禛坐在最远的沙发,在无人注意处,他看得失神,凝望恩慈半响,眼中是极温柔的满足光芒。
卡卡俯过身贴着宋恩慈的耳朵,悄声道:“女人,别那么明显好不好,好歹现在我是你的男友,总要给我留点颜面啊。”
宋恩慈斜睨他一眼,朝前探身,寻着那人,朝他扮个鬼脸,高声说:“从前宋品禛最喜欢去那些‘羊不拉屎的地方’了。每次去都有死里逃生的故事,都弄得家里惊天动地的。”
猛被她点着名的宋品禛唬一跳,无可奈何地笑。
马黎雅好奇道:“‘羊不拉屎的地方’有美景吗?哪里最难忘?”
宋品禛想了想说:“有个晚上我们黑灯瞎火地摸到青海湖边,停了下来,早上一打开车门,居然看见一群野鸭子在车边游泳,那种感觉太美了。还有次置身于四五百只野驴群中,亲眼见成百上千头野牦牛把远处灰白的沙山‘染黑’,何等震撼。”
其实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有年暑假学校登山队探险,才十二岁的恩慈居然偷偷尾随着,她突然出现,打开张描绘得极为详细的彩色压膜地型图,涂着红色表示危险区域,黄色是吃饭之地,蓝色表示水源,绿色为休息区,看得他们一愣一愣。然后,拉开了半人高的大背包:开路刀、四齿冰爪、打火机、登山表、指南针、毛巾、大塑料袋、棉纱手套、睡袋、绳子、水壶、食物、衣物、急救药品。这下,便连领队老师都对她刮目相看。
宋品禛不由抬头朝她望去,正见着恩慈了然的望过来。
她心头一阵温暖,却又涌上酸涩。
他笑了笑,她也笑了下,两人的笑都太过苦涩。
“——世界上只有两种短尾鳄,一种在日本,另一种在中国。”卡卡说道。
“哦,卡卡,原来你是为了短尾鳄才留在中国啊,我还以为是某女人的魅力呢。”唐瑭趁机做乱。
宋恩慈置若罔闻般。
“——有次一条恒河鳄几乎将同行的人咬成两半,近五米长的黑凯门鳄在湖里拖着船绕行,还有次我因为太靠近小鳄鱼,惨遭护子心切的母鳄攻击,吓得我拔腿就跑。”卡卡说得兴起。
宋恩慈听得有些倦了,伸了个懒腰,才想起众目睽睽,觉得不好意思,捂唇笑了笑。
一旁马黎雅心底暗叹,恩慈娇小的身子能散发出巨大力量,即使只是慵懒地在沙发上舒展双腿,打着哈欠,也能艳压全场。
她悄然起身,走去盥洗室,镜子里的自己布衣布裙浓眉大眼,仍不失清丽,倘若有时间有金钱妆饰修描,想必另有股味道。但每日早出晚归,便是能多睡会也好,何况地铁拥挤,同事均素面朝天也无此需要。
马黎雅对镜笑笑,重扎紧了发,扯了扯衣衫,走出去。
书房的门敞开着,慵懒的阳光一束束穿过窗框,洒落在白色沙发椅上,几枝鹅黄的迎春花小女儿般依在透明的水晶花瓶里,枯丫树枝斜过窗口,周遭空气仿都凝固在这幅画中。
马黎雅静静立在门外,怕伸手一触,惊动了房中沉寂的线装书和书案上的青花笔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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