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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好了,他好歹退了一步,”蹇足转向多桑骛:“现在该你向皇太后道歉了。”
老头子出语惊人。
而我觉得不可思议。
清晨的朝会厅里,一阵吵闹过后,事情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大逆转——三位大将中,竟然有两位在维护现任的皇帝。
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你应该知道你冒犯的是谁。不过皇太后娘娘素来有容人的雅量,你若道歉,说不定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蹇足言辞恳切地说道。
多桑骛和众人都有点懵。
甚至包括葛尔斯也是一脸乍然,颇为意外。
惟独皇太后却神色平静,这一点让人生疑。
除非她事先知道了所以才不惊讶。
这女人和我上司的交易虽然没有让我看在眼里,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却是大致清楚的。我上司倒了戈,现在蹇足也倒——同理可证,她跟这老头子大约也不清白。
我心下暗付,做一国之母还真是忙碌辛苦,绝非常人可以勉力为之。
当了几年葛尔斯肚子里的虫,所以我的思考方式基本上跟他是一路的。等到他也想明白,脸色便迅速地沉了下来。
你以为她真的会这么容易嫁给你?
照我看来,你们两个的结婚之路还很漫漫很飘渺呢。
有朝一日你真的能执掌这个帝国的权柄吗?
再略一寻摩,你许诺我的大将军衔大概也岌岌可危了。
现在一国之母有葛尔斯当她的马前卒,蹇足当她的马后炮,双保险。——可怜的多桑骛,你接下来怎么应对都是输。
而多桑骛本人好象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他沉吟半晌。
“我道歉?为我碰了她高贵的手臂道歉,还是为我刚才的话道歉?又或者……”他略扫一眼众人神色,语气放缓,“我该为我把东部军的分团带到丹渥城里来而道歉?”
似乎只是询问不是威胁,却没有人听不懂他话里有话。意思是此时此地我有重兵在手,你们两人加一起再强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暗流汹涌,大家都濒临撕破脸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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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儿有人打朝会厅外面进来。
不过当时谁都不知道这个长相普通,穿着带东部编号的军服,连姓名都不清楚的参谋官竟会是事态发展的关键。
他在很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了很恰当的地点。
此人不是湖根。不知道湖根怎样了。
他带着不祥的沮丧神色,环视了一圈大厅。想也想得到大厅里只有一个人跟他相熟。随后他找到了人,疾步走到多桑骛身边。
“你来做什么?”
多桑骛皱眉问他。
参谋官小声回了一句,在场的人除了多桑骛和参谋官本人,没有人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但接下来多桑骛脸上的神色很说明问题。
——仿佛有那么一瞬,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被参谋官带来的消息刺激得神思恍惚。
周围的零散文官武将们终于按捺不住,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低声揣测起来。
赫里阿在鹅肠谷做的好大事。
“如果你肯,三个道歉我都接受。”
有人在御座下面的台阶上发话了。
是个女人。
皇太后闲闲坐在大厅的中央,从琉璃天穹照下来的日色把她的席地长裙和略凌乱的黑发照得泛光,也照着她美艳绝伦的脸上略带嘲讽的笑意。
“……就象刚才蹇足说的一样,我是个有雅量的人。”
她拨弄着自己纤纤素手上硕大的结婚戒指:“因为前代皇帝在世时,就曾告诫过我,气量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对了将军,你肯道歉吗?”
多桑骛面上乎青乎白,好象得了不久于人世的恶疾。
许久,他终于离开他的参谋官,走到皇太后面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多桑骛单膝跪了下去。
那女人则好整以暇,满意地微笑了。
“两位德高望重的将军都信任娘娘。今日之事,多桑骛思量再三,的确是莽撞冒犯了。”
多桑骛不愧是多桑骛,既然大势已去,一个女人都能忍,他有什么不能忍的。
“与之有关的一切罪责,都由多桑骛一人承担,至于其他人的过错,就请皇太后娘娘既往不咎,不知是否行得通?”
单膝跪地的人这样建议着。仿佛不知道自己的部众在面前的这个女人的安排下死伤大半一般。
临了还要做个顺水人情。
“将军这是哪里的话。”
皇太后忙不迭站起来,走过去扶他。
“我……是个什么事都不会的女人,陆西书也不过是个孩子。前代皇帝殡天,如果没有您和其他的将军在,这个国家还不知道要走向何处去。我们母子仰仗各位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要治各位的罪?”
她似乎又恢复了贤淑女人的仪态。
顺水人情大家一起做。
“多桑骛谢过皇太后娘娘。”
“这一次就这样了。刚才我急火攻心,又羞又气,难免有失体统,丢了脸面。但这个话题以后请不要再提,否则我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来。”
一个浅显易懂的威胁。
当日朝会的高潮部分至此结束。
没有人撞柱子,甚至没有人拔刀,一滴血没见着居然就了结了纷争。三位军事大臣的意见全部统一,陆西书的母亲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下屁都不敢放一个。
当然她接下来还要花些功夫打消我上司的疑虑,安抚愤懑的多桑骛云云,不过表象上大家又回复了一团和气。似乎唯一吃了亏的是瘦弱的枢机大臣查察。
我忍不住问旁边的一个文官到底刚才他是怎么得罪的皇太后。
“哦,皇太后和将军们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说他家乡流传着一个滴血认亲的法子很灵,可以作为参考来着。”
老头儿,看来你这一通打遭得不冤。
人人都在要紧关头,你平白来添的什么乱?
纯粹是给了那女人一个借口拖延时间而已……等等,该不是你们两个人已经说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我在这厢雾里看花,不只耗费眼神,也颇费脑力。
葛尔斯人前人后常夸我,说能够以一知十是我优于他人的长处。
而卜喇则说思量太多且又妄自揣测是我最大的缺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总有一天我将会发现这恶习害我不浅。
从我已有的经验来看,这两人在大多数的问题上意见相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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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出来,开门一晃眼看到司机青绿色的长头发,疑心自己上错车,便说了句对不起,回身检查了一趟车牌号。
对的啊,这的的确确就是我那辆速度平平却巨耗能的装甲越野,如假包换。
我又开一次车门。
“莱恩呢?”
“弗洛伊德中尉休假了,我代替他。他说来丹渥之前您是批准了的。”
长发女司机转过头来。
现在才发现人是我的准尉蕾子。
我回忆了下,确乎有这茬没错,他在来的路上跟我说过那么一次,说他家刚好在丹渥城里,朝我要了三天的假期。
他出来两年多,阻挠他回家很不地道,我当场就告诉他可以。
不过莱恩弗洛伊德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人了,多少让我心里有几分不快。
……希望这小子不是在记仇,不是在跟我冷战。
反正假期只有三天,他还得回来。要敢不回就是逃兵,自然有军法处置他。所以我有耐心等他回来再说。
上车以后朝后头望了一眼,白色的纸盒子被撂在后座上。昨天我放在那里的。
“大人,那件衣服是您的?”
蕾子一边发动一边问我。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含糊地应声,嗯,没错,我的,好看不好看?
“花葚卖得那样贵,要是做出来的衣服不好看,早让人把店给砸了。”
蕾子笑着调侃。
事实上就因为太好看,它们的总店昨天夜里刚被人砸过。
“你喜欢吗?喜欢送你。”
“谢谢大人。可是你的尺寸小了,我穿不上吧?”
她迅速指出症结所在。
还真的是这样。蕾子个子高挑,高了我大半个头,手和腿也比我的要长。
我弄不懂为何自己生得这样矮。
但莱恩几秒内信手拿来的衣服,也未必就是我的尺寸。
我从座位的间隙伸手到后面把盒子拿过来,再放到膝盖上打开。
是裙子。
外面的料子半透明,是不均匀的淡紫色,没有印花没有绣纹没有镶嵌。躺在盒子里又轻又软,恍惚看起来象朵被霞光微微晕染过的稀薄的云,女气至极。
几辈子都没穿过这种。
我发了半天怔。
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要做什么的。对了,找尺寸的标签要紧。
找到一看,女,中中。
我的军服也穿的是女中中。莱恩抽得还真准。
不好意思蕾子,这件你还真的没办法穿。且因为是抢来的,没有发票,不能退也不能换。
他怎么就能抽得这么准呢?
经过市中心的飓风广场,路变得不太好走。这里刚处决过犯人,围观人群渐渐散去,严重阻碍了交通。我从车窗伸出头去,看见高高的绞刑架上挂着几句摇晃的尸首。
我拉住一个背着大兜送报纸的小孩。
“那几个人怎么了?”
“大人,您会买我的报纸吗?”
“嗯。”
小孩子这才告诉我,他们是被抓住的越狱的逃犯,昨晚上把一座矿山炸了,害得沫母河的水都不能喝。城里一大半的地方要停水三天,真可恶。
其实元凶在这里,要说可恶,最可恶的是我。
“那你们怎么办?”
“只好走很远去圣子河取水。”
我下车,仰起头,留心近处望一眼被吊死的死囚。他们嘴里塞了核桃不让说话。脸上身上黏着生蛋花,破碎的西红柿,挂着芹菜和卷心菜叶子若干。
这些能够充分证明人们对于好端端的幸福生活被破坏的滔天怨气。
其中有一个身量矮小,有些面熟,却又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如果是死囚,我应该是没有机会认识的吧?
直到我临走时发现他脚边垂直对下来的广场地面上被踩烂的一副眼镜,这才恍然大悟。
我记起那个在地图上画红圈圈的矿业工程师。
赫里阿处决了他,这很好,符合漂亮的皇宫朝堂背后暗藏着的潜逻辑。不然哪天东窗事发又是一大麻烦,这样的麻烦能免则免。
若没有眼镜工程师,赫里阿今天不知道要死在哪里。
现在赫里阿是皇太后的大功臣。
那女人应该会感激他。
工程师成就了禁军大将的功绩,不久之后我就看见了他的下场。
卜剌说过有因才有果。
但事情的因果,有时会在不经意间形成绝妙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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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丹渥驻留了三天,时局的变化超出预料太多。我有把握我们一时半会儿的是回不去了。
我有些想念在边境上与扈林隼人频繁的冲突和争吵。
安静平和的日子过起来,就算是区区三天也让人生腻。
我觉得自己接着呆下去是在浪费光阴。
又或者,让我越来越明显地觉察到自己和周围众人的格格不入。
首先我上司如愿坐上了帝国摄政卿的位子。
但不要高兴得太早,同样的摄政卿还有三个。蹇足,多桑骛,连一脸行将就木相的老头子查察居然也被算在内。
葛尔斯偷鸡不成,气得不行。
不过也让他搞清楚了蹇足的倒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倒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不堪。实际上皇太后拉拢他的方法只是答应要陆西书娶蹇足的小女儿做皇后。
谈到这个话题时,我下意识地在脑子里勾勒着蹇足女儿的形象。
应该是红色的头发,满脑袋的辫子,象蹇足一样有个巨大的脑袋,并且穿着裙子的小姑娘吧……
我移花接木构思出来的东西委实渗人。
禁不住打个寒噤。
“那么大将军,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我问他。
“不知道,还在想——很久以前的十三王朝有关白制度,你听说过吗?”
他丢出一个新的问题反问我。
关白。我听卜剌给我讲故事的时候顺便说过。
“您的意思是要让皇太后在四位摄政卿中挑选一个人,来做关白?”
而且还不能选别人,必须要选你。
“路金,你说行不行得通?”
他又假惺惺地来征求我的意见。
事情的结果怕是不一定如您所愿,搞不好反倒便宜了别人。
“您要慎重。”
“我就是想逼逼她,看她会不会乱了阵脚。”
听这语气,明明就是已经决定了。
“对了,昨天不知道怎么,谈着谈着她跟我扯到陆西书的教育问题。我说了句陆西书的气质象个姑娘家,她听了很生气似的。”
难不成……您怕她生气?
谈到“她”,我上司笑笑,脸上浮现出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神情。那种表情有些超出我能理解的范围了,我想不大通,但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大将军,我们到底还要在城里呆多久?”
我有些忐忑地问他,带着些许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哀求的语气。
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夜就能回到南部边境。
留久了夜长梦多。
“别着急。”
他并不理会我,“你知道吗,她竟然主动跟我提到你。”
“夸我还是骂我?”
“夸得不行。她还坚持要你明天进宫做陆西书的老师。”
“我?”
头一下子变得其大无比,“我能教他什么?”
回南边变得更加遥遥无期了。
这一刻我上司别有深意地望着我。
看来下面的词我要好好接才行。
“咦,大将军,您说……她是不是想笼络我?从我这里想办法得到您的消息什么的?”
我说话的时候,面上全是“忠”字。
他研究我半晌,突然放松了一张脸,口气平淡。
“你有什么值得笼络的。我就不信连你都出卖我。”
一来一回两句过后,彼此之间的疑虑基本打消。
“你可以教他剑术嘛,这样不就名正言顺了。”
“剑术?”
剑术是什么?帝国贵族闲着没事,用没有剑刃的细钢棒玩的那种东西吗?
“大将军,我是什么人?我有机会学那玩意儿吗?我一入伍就是机动步兵,您又不是不知道。”
只有什么背景都没有的人才会从死亡率极高的机动步兵做起。
“不要紧,你找个人学学。”
“哪有这么快就学得会?”我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了,“您就认准了我是个剑术奇才?”
“那就这样,”他言辞恳切地建议,“你今天学,明天把学的东西教出去,明天学的东西再拿到后天教……这个办法好不好?”
……绝世妙计。
大将军,您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望着天花板叹气。
上面有十一王朝时期的精致彩绘,不穿衣服,皮肤滑腻的女人容光焕发地俯瞰下来,冲着我微笑。
“让我想想……都有谁会剑术啊?”
我呆呆端详着微笑的女人,揣度出了声,首先,葛尔斯的主意不能打,“莱恩是弗洛依德家的,他应该会一点吧?三天假期都到了,这人怎么还不回来?”
“什么假期?”
我上司的语气起来不以为然,“他刚在我这里申请了调令,自己一个人回南部去了。”
“什么?”
我仰着的脖子当场弹直。
我虎视眈眈地望着我上司。
“到丹渥以后你们两个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个不重要,……你到底为什么要批准他?”
“不行吗?鲁拉铎跟我要他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他自己脑子有病,非要耗在你那里当司机的。——还好现在他的脑子终于长好了……”
我从桌上跳到地上,霎时,有一种想要拽着葛尔斯的衣领把他从座位上拎起来的冲动。
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还是应该怪姓弗洛依德的那个。那小子敢跟我玩越级申请。
“……他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
“我车不快,你车借我。”
我边说边往外走。
开门,关门,咣当一声。
至于后面的人是答应借还是不借,我都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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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拥挤。
三天过完,污染威胁清除了,因为沫母受污染而集体北迁的帝都市民,又赶在今天通通迁了回来。
世界上最长的车,一定不是火车。
而是堵车。
我坐在副驾驶上,却抢在蕾子身前,把喇叭按得惊声尖叫。
蕾子似乎有点受不了我。
“准将大人,要不然……这车您来开?”
她皱着眉头问。
按了半天喇叭也没用,我整个人跌回位子里。
天作孽,犹可补,
自作孽,不可活。
先哲的这句名言,我今天才彻底地理解消化了。
看起来偶然的堵车事件,实际上是必然。而且可以说是由我一手造成的。
因此,我还不能怨天尤人,要尤也只能尤自己。
蕾子在旁边骂了句脏话,又说,“走路的都更快。”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我。
我脱掉厚重的军服长外套,找到枪,装了消音别在身后,开了车门到外面。
“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蕾子伸出个头问我。
“我跑着过去。”
对了,我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莱恩要走,就让他走不久好了?我何苦要强人所难?这明明是一座连我自己都不愿久住的城市,我干什么一定要他也留在这里?
我一路想着这些,沿着堵车的长龙跑过狭窄的街道,跑过突然开阔起来的广场,又跑进街道。刚下过雨,地面有水洼,一不留神跑水里,溅了别人一头一脸。
我站住了。
那人无端遭殃破口便骂我,我也不道歉,更为彪悍地回骂他。
到后来忍不住拔了枪,打开保险指着他的头。
那人看了,才悻悻然住口,然后离开。
我喘匀了气,接着跑我的。
到底我为什么要去追他?
这问题我想不出来,无解。
风擦过我的耳朵,发出连贯的呜咽声;肺腔挤出空气,又吸一口进去,节奏均匀;后面的头发贴在汗湿的脖子上让人发痒,短刘海黏在我的额头。也许这些让我的脑子变得迟钝了。
但能让我在这个时刻全心全意地追赶着的东西,一定是我不想失去的东西吧。
我这样想着,跑过一座小山,越过某间学校的操场,再跑过满地不知何故堆积起来的垃圾箱。轻薄的纸屑被我踢得纷纷扬扬,
跑到长龙最前面的时候,我整个人象是被大雨淋过,哪儿哪儿的都是汗水。
这里刚才有辆车爆了。警察正忙着整理事故现场。
又向前老远,在警察看不到的地方拦了一辆。
“帮个忙,全部都下来。”
隔着窗,车里老老小小坐了一家人。我拿加长了的枪筒子对着里头的一家之主,讲话很牛气。
这一家人老老实实地下了车。
关键时刻,暴力威胁永远奏效,不服不行。
我坐上去,临了还告诉他们我不是一抢劫的。
“是,您当然不是。”
一家之主违心地附和我。
“跟你说真的。你们的车只是被征用了,明天到南部军在本地的办事处去,我还你们。”
一家人忙不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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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你啊?”
红头发莱恩颇惊异地看着我。
他发问的时间是天黑以后,地点在城外二十多里的山坡上,放眼望去,大路两边都是森林,黑黢黢,给人的感觉广袤无边。
“嗯。”
我含糊应了一声,“到这里一路上撞人车撞了三辆,差点没死人。”
“明知道自己一开车就会出事……”莱恩的表情由惊异转为戏谑,“你不想活了啊?”
“那好,你帮个忙想想,我开车到这里来到底是因为谁?”
“我吗?”
莱恩拿手指了指自己。
“废话。你到底为什么走?”
他点好烟,望了望天。
“这样吧,你先告诉我你干什么不让我走,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走。”
绕来绕去绕得人头晕。
“我先问你的,你要先回答。”
“……”
他沉吟半晌。
“难不成你还在记那天的仇?你人这么高个子,心眼怎么这样小?”
“我没记仇。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打我二十军棍对吧?那次我还不是也没记仇不是吗?”
那是因为你身为新兵有胆子擅自离营,自找的不能怨我。
我打你是执行军法以警效尤。
还有,你不计仇?
明明八百年前的事了,你不记仇你还能记到现在?
“少跟我扯那么远。”
“大人,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
“什么?”
“你冷不冷?”
夜凉如水。你说我冷不冷?
“一点点……不要试图转移话题啊。不记仇你到底为什么要走?”
他不再理我,只是到我抢劫来的车的后备箱里东翻西翻,忙了半天翻出来一张花花绿绿的毛毯。
“冷就把这个裹起来。”
他把毛毯递给我。
“哦,谢谢。”
这小子状似关心我。
我裹了毛毯,一不小心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
——花里胡哨,地道的疯婆子。
不过一热起来鼻腔里就痒梭梭的。
就在这个时候,莱恩冷不防说了很生猛的话。生猛到我整个人呆住,连即将到来的喷嚏都忘记了打。
“你问我逃跑的原因对吧?”
“嗯。”
我点头。
他抽了一口烟,在身侧吐了圈圈,又转过头来。
“因为我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喜欢你。——就是这样,清楚了?”
夜空很高,没有闪电没有雷。万籁俱寂的贫寒秋夜里,连虫鸣都听不到一声半声。
只有偶尔经过的走夜路的机动车会发出吵闹的轰响。可这个时候连车都没有一辆。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
带一点斯文的丹渥口音,语速也不急也不缓。
所以我听清楚了。
我甚至找不到任何推委的借口,说我不清楚。
我攥紧毛毯的丝缎边,呆呆地望着他。
我呆得忘记了鼻腔里的痒。
我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极蠢极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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