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

　　被皇太后殴打中的是帝国的一枢机大臣。
　　枢机大臣的名字叫查察，年过半百，身板瘦弱小鸡似的，长得很清廉，为人做事都不讨人厌。

　　这充分证明了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就算是一国之仪，淑女典范，以端庄稳重著称的前皇后，即现在的皇太后娘娘，其实也具备成为泼妇的潜力，挖掘一下大有可为。
　　另外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柿子还是要捡软的捏。

　　发难的明明是武将，她却只拿文官出气。
　　大约枢机大臣只是附和了几句便冷不丁地惹祸上身。

　　在场的武将人均比她高出一个头，往边上一围，黑压压的象森林，嘴里喊着“娘娘息怒，娘娘请冷静”，拉了半天却也没把两个人拉开。
　　不能怪他们拉得不真心，只怪皇太后的身体本不是可以随便触碰的物件，一碰，再弄出点伤，就又是一场是非。

　　寻摩一圈，陆西书不在。
　　难得有百年一遇的一堂精彩好课，他却无故缺席，我为他可惜。

　　好容易才在闹烘烘的人群中让葛尔斯注意到我。

　　也不用他问，我拿手指在膝盖上方比出一个“二”。
　　这是一直以来我们之间就约定俗成的暗号。握个拳头是“零”，表示吃了亏；“一”表示部署完毕；“二”的意思是请放心，我这边讨了大便宜，接下来交给你了。

　　我上司看在眼里，冲我点点头。

　　随后情势急转。

　　“多桑鹜，住手！”

　　葛尔斯一声断喝，毫无预警。唬得众人一愣。
　　人心齐，能移山。怕就怕关键时刻有人窝里反。

　　“难道在前代皇帝面前，你也敢这样吗？”
　　葛尔斯语气凌厉。

　　在场的众人当下表情各异。

　　我上司是一脸的浩然正义；多桑鹜错愕半晌，而后开始从不解慢慢转向了然，眯起了眼睛；旁边劝驾的人不说话了。
　　再看皇太后时，她已然收起了恐慌的泼妇相，松开了卡住老头脖子的柔软漂亮的手。
　　我想她的心应该是放了一半到肚子里了。

　　总算有人替她出头。

　　年迈的枢机大臣缓过气来后，咳得很衰弱。

　　东部大将缓缓站起，推开挡在面前的人，直视葛尔斯的双眼。

　　“请问葛尔斯大将军，多桑鹜是做错了那件事情？”

　　“犯上，僭越，这些都是可以被枭首的大罪。”

　　“在这里犯上的人难道只有我一个？”

　　这个问题要认真想过再答，答不好很容易犯众怒，圆回来就很不容易了。

　　“刚才你的脏手碰到皇太后娘娘的手臂了。”
　　葛尔斯避重就轻，说完，转向皇太后：“娘娘，我说的没错吧？”

　　皇太后正忙着整理凌乱得很不体面的头发，见有人问，气鼓鼓地含糊应了一句。

　　多桑骛冷笑。

　　“这女人不能证明自己对前代皇帝的忠诚，便没有资格做皇太后……”

　　“资格？你跟我谈资格？”
　　赶在周围的人附和以前，葛尔斯截断他，作义愤填膺状，“你又是哪根葱哪头蒜，这难道是你区区一介下臣有资格质疑的事？你的行为不仅是在侮辱皇太后，更加是在侮辱前代皇帝陛下！”

　　一事寂然。
　　突逢变故，众人想必正在用心揣度盘算，依旧没有人开口。

　　“这么快就跟她站到了一边……”多桑骛端详着葛尔斯的脸色，“难不成，你们两个已经有一腿了？”

　　嗯，八九不离十，正解。
　　多桑骛将军，你很有观察力。

　　“多桑骛，话可是你说的。”我上司缓缓褪下了他左手的白色手套，“你弄清楚，我葛尔斯并不是能够任由你欺凌的妇人。”

　　我当下大骇。
　　脱手套，一天脱个几百次也没什么要紧，但它要是被丢到对方身上，就会迅速演变成多桑骛和葛尔斯两个必须要死一个才能结果的大事件。

　　这种时候不管哪个死了都不行。

　　葛尔斯死了，不用说我就没戏了；如果死的那个是多桑骛，东边会大乱，这也不是我希望见到的。

　　这个国家并不具备在两个方向上同时作战的实力。现在已经和扈林隼闹得不可开交了，如果东面的普罗那陀知道勃良艮失去了多桑骛这员大将，不趁虚而入那就是一群傻子。
　　尽管我出于不足为外人道的用心，却仍旧不希望勃良艮灭亡。

　　直觉想要过去劝阻，转念一想，自己身份低微，轮不上我说话，而且又立场又太过明显，就算讲了也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听。

　　只好退一步忍着。
　　我的上司如此行事，会不会太险了些？

　　向多桑骛发出决斗的邀请，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言简意赅地向众人说明，与皇太后为敌就是他葛尔斯的敌人，不共戴天。要与他为敌，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这种时候将军们不可能会劝，他们反正手里有兵，惟恐天下不乱，乱了正好混水摸鱼。其中很大一部分正对我的上司临阵倒戈的行为切齿，想要看看他到底会有什么下场。要指望只能指望文官们或者是皇太后本人了。

　　我再看皇太后，她正坐在台阶上全神贯注揉着雪白纤细的脚踝。

　　“你接受吗？”
　　我上司拿着褪下来的手套问向他对面的人。

　　“这跟我的想法没关系，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知道我多桑骛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
　　意思是问我干什么，有种你就丢，反正你丢了我就接着。

　　眼看就要演变成直接冲突了。

　　皇太后和一群文官依旧一声不吭。

　　还在等什么？
　　这种时候如果想要作壁上观坐收渔利，你们就绝对打错了算盘。

　　“葛尔斯大将军，请等等。”

　　朝会大厅里响起来一把嘶哑的声音。
　　讲话的却并非任何一位枢机大臣，这让我疑惑。

　　“是，蹇足将军。您有什么指教吗？”
　　被点名的人果然等了等。

　　帝国北边负责海防事物的蹇足，是个满头棕红色小辫子的高大老头，那些头发很容易让人想起生气的章鱼。他出身于一个古怪的民族，规矩特别，连胡子都要编成辫子才行。这家伙经营自己的地盘不是一天两天。帝国对北部的控制薄弱，那里现在已然跟封国无异。

　　“我记得前代皇帝有过禁止私下决斗的敕令，你难道不知道？”

　　嘶哑的声音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关键时刻，竟然是这位老人家来和稀泥。

　　“是我糊涂。但此事悠关皇家声誉，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葛尔斯接口为自己辩白。

　　“你如果心里还装着皇家，就把手套收起来。‘剑尖不能朝向自己人’，这是勃良艮军规，你发过重誓的。”

　　葛尔斯收了手套，表面上不甘不愿，实际是人给了个台阶就赶紧下来。

　　“好了，他好歹退了一步，”蹇足转向多桑骛：“现在该你向皇太后道歉了。”

　　老头子出语惊人。
　　而我觉得不可思议。
　　清晨的朝会厅里，一阵吵闹过后，事情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大逆转——三位大将中，竟然有两位在维护现任的皇帝。
　　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