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

　　秋感到难受，这种难受，来自于这里的一切。

　　在这里，她曾经见过好多的生死，而自己，却是在这之间徘徊着的，她看见很多自己并不算是惧怕的伤害，还有就是循环在人体之内的鲜红。即使是，自己也曾经见到自己的血管因为护士的大意而回流出的鲜红，秋说，

　　我不害怕。

　　可是她的身体反应出卖了她，季握着的手温度是冰冷的，这表示着她在害怕。秋的父母并没有跟着来到医院，秋没有问为什么，季也没有解释什么。

　　为什么是多余的，解释是徒劳的，这是他们都懂得的道理，就像是最初他们向对方说自己的生死，说自己不能去爱的情况一样，不追根究底，不好奇。

　　医院的温度有，零下100摄氏度，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忍受的，这样说，并不是在夸张着什么，只是，牵涉到死亡的，温度即使是比这还要低些，都是应该的。秋说，该忍受的，还是要忍受的。

　　季抱着秋，努力想要告诉她她是不必隐忍的，因为有他在。

　　是的，有他在，可是，他的存在时时刻刻都是要担心消失的存在，这种日夜惶恐里面的煎熬早就不是委屈而是苦难，更是劫数的存在。

　　这个时候的秋开始产生幻觉，貌似经常会回到某些场景里面的自己总是逃不出来。

　　疼痛尽可能的清晰，从这里蔓延到那里。

　　幻象尽可能的真实，从某处的某处找到依据。

　　手上的针孔在自己攥紧拳头的时候冒出一小滴血珠，她从季的手里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低着头轻轻拂去那抹鲜红，可是，抹不去。

　　季贴心地拿来棉签帮她按着，她突然抬起头，笑着问季：“这样的我，还算是花吗？”

　　这种微笑见得多了，这其中的悲凉也麻木了，季说：“你还是花，指甲花。”

　　秋知道他的意思，那种远在记忆里面的东西是不必碰的，但是，更多的时候，人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有些事情也不是说不碰就会消失的，就像是手上的伤口，虽然那么小，可是，它也是存在的。

　　你忽视不了，也忘记不掉。

　　所有的映像开始逼真的时候，我们能做的，就是表达它想要我们表达的情绪，不想哭的，却还是哭了。

　　是的，除了这样，我们似乎也是没有任何办法来阻止它的力量，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记忆，所谓的过去，总是就这样轻易驯服所有人的感受，尽管，你一直在逃脱。

　　秋始终不曾哭泣，却还是在哭泣，一直在哭泣，大家都听不见的哭声，那种哽咽在灵魂里面的声音，始终在为自己哭泣，关于过去，关于现在，关于以后。

　　季无法看着眼前自己喜欢的女子如此，却是无能为力的，就像是知道自己会死去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也不表示什么都不能做。他尽力去毁掉所有能够引发她哭泣的存在，那些别人精心设置的存在，他为了她，可以不顾所有人。

　　这因为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产生的冲动是种毁灭，就像是自己曾经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父亲死去的时候，季在一边的存在感完全消失，母亲想要一起走掉的决心。是的，她最后还是没有去到父亲在的地方，但是，她选择了无视季的存在和已经注定的死亡。

　　躲避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自己还可以偶尔获得心安理得。

　　究竟可以因为什么原因而变得不会委屈？

　　闪现在医院的光都是冷的，秋所在的病房空荡荡的，有点可怕，像是食人的洞窟一般，空寂让这里变得更加可怖。

　　秋说这里不适合他们，是的，不适合他们。这里面的灵魂在更多的时候有着不甘，迎接生，送别死的这里，对于他们来说，遇见一次都是重创。

　　可是，他却是一无所见一无所知的，如同这一切都是秋所经历着的事情，而他，却不在其中。

　　秋想要离开这里，空气里面都是行尸走肉的味道，这让她感到不舒服，嫉极其不舒服，甚至她已经开始有了想要呕吐的念头。

　　记忆太好是件痛苦的事情，她觉得遗忘开始有了存在下去的价值，她会试着遗忘这里的感觉。

　　她嘱托季去办理出院手续，主治医师过来的时候极度随便地看着她手臂和肩膀上的咬痕，那些牙齿没入肉里的痕迹太深，她想，或许这次，即使想要可以去忘记，都是忘不掉的吧。

　　她忽然想要体会一下那种撕咬的喜悦，到底是怎样的疯狂，足以引发这样的情绪，从来没有出现的某些情绪，她在之前的知识里面不曾了解过的某些症状，医生没说过，书上没有写过，但是，此刻，她却有了那些情绪。

　　之前潜伏太久的东西出来了，这一次，仅仅是一种诱发而已，过去的咬痕在新的伤口的呼唤下复活。

　　突然，何等的野蛮。

　　何等的迟缓。

　　何等的渴望。

　　她想要体会的某些情绪，不属于自己应该有的情绪。

　　咬痕有点痒，她问医生是怎么回事，医生说打了针但是也不能保证什么，伤口太深，而且，她自身体质特殊。

　　一大堆需要注意的问题让她头痛，但是她都牢牢记着，甚至是怕忘了而特意让医生列了出来。

　　季来的时候他们交谈完毕，没有需要收拾的东西，他们来的时候没有什么，所以，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

　　冬天的衣服都是厚重的，秋小心翼翼不让衣服碰到伤口，止痛片在之前就已经吃了，这个时候，她什么也不怕，但却是，害怕伤害到季。

　　她知道自己患有某些不被发现不能被发现的病，这种病，以伤害别人来愉悦自己，兴奋的脑细胞一边疼痛一边叫嚣着快乐。

　　她决定离开他，可是，她要怎么离开他。

　　季就像是秋现在唯一可以依附的存在，她的精神完完全全撇离了曾经，而现在，她能够看到的他，唯一的他，害怕伤害想要离开的他，即使伤害也离不开的他。

　　她像是许久未见到阳光一般，在走出医院的时候将脑袋窝在季的肩膀里，她透过季的肩膀看着这里的阳光。

　　北方的，冬日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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