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

　　他们一旦结束叙述的当初，那么，就表示着他们要面对当初。

　　她推着自行车漫步走在这有些曲折的小巷，而他却是一言不发尾随其后，就像是跟着一个从来没有认识过的陌生女子。然而，这条路却是有尽头的，到了这个尽头，他和她，将会是并肩站着的，就像是在遇见的时候，从一个角度转换到同一个角度。

　　来到这里，仿佛是注定的一样，的确，是注定了的。

　　这是不用任何挽留也是无法挽留的回归，背后深深刻着离别的印记，但是，季不知道，秋也是不知道的。

　　秋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即将要遭遇的一切，就像是当初自己在固执地坚持的时候出手伤害了父亲之后而抱歉妥协的时候，自己将自己的样子掩藏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但是现在，她已经忘了，怎么掩饰自己，真正的自己。

　　她不再坚持，当初的妥协延续了太久以至于自己在喜欢里面的记忆空洞了很多，即使现在自己仍旧是可以完完全全做自己，但是，却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季不懂得为什么秋如此害怕，甚至是恐慌，他看到她一路沉默着不说话，思绪里面全部都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的所有情绪都刻画成表情，这些表情，他没有见过。

　　他突然想起那个A，那个一手摧毁掉自己从未见过的，像花一样的秋的男子，那个经由秋的思绪已经随着秋的过往一并死去的男子，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子。

　　在遇见某些人的过往前，我们必须沉默，在和某些人的记忆产生冲突之后，我们，更应该沉默。

　　是的，只有沉默，这就是相干之间的不相干。最后的停靠点只有一座房子，季从来没有见过的房子，他一直以为即使是北方，也应该住着同他们一样的屋檐，然而，他想错了。

　　这里的房子和人一样，喜欢大片大片温暖的光，它们同他们一样惧怕着寒冷，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面储存着大量的温暖，而冷了之后，它们便安静了。是的，安静了，就像是这里的人一样，在寒冷的时候安静着储存自己的热量。

　　这样算不算，虚伪而善良。

　　在季觉得他们之间这样从未有过的冗长的寂静将会将自己逼疯的时候，秋停下了，在一座自己无法认出其年龄的老房子前面，木质的大门刷着黑色的涂漆，掉落的漆皮，暴露在外面的木头斑驳着某些不属于人为的黑，让季觉得这样的房子里面住着的，绝不是人，至少，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秋在这里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寄给他们的钱到底是去了哪里，以至于，过去的过去，仍旧固执地站在这里嘲笑着自己，她仿佛看见那个时候父亲腿上被自己甩过去的热水瓶烧得不能目视的腿，还有站在门口拍着这扇木门不停哭泣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小时候的自己，长大后的自己，在这一瞬间就像是重叠在一起的鬼魅一般，压在胸口的手，也开始颤抖。

　　她颤抖着手，就像是得了某种疾病的人无法控制自己一样，她好像感觉到母亲留在自己身体里面的血液，就像当初，母亲在看见A的时候也是这样颤抖着手。

　　他们因为一场想要扑灭别人的悲剧而制造出自己这样一个悲剧，古旧的传统，根深蒂固的怨恨，所有人都期许大笑并且肆无忌惮的倒掌声，让他们决定了悲剧就一定要以同一种表情持续下去。

　　爱情，是最最可笑最最脆弱的生长，轻得不能再轻，一句话，重复久了，让它死了，它就死了。

　　秋不再记得A了，可是，秋身体上仿佛记忆着那时候所有的伤疤，痛得异常残忍。

　　季看着这个囚禁了秋所有的期许和希望的地方，黑色，延伸出无法言语的绝望，还有禁锢，这样的禁锢，究竟到底多牢固，让秋没有一丝笑容得活着，而这禁锢，又是何其不堪，秋轻易离开，仍旧是一个美好的女子。

　　秋伸手去叩响门环，不是很急，但是却是真的着急的。秋习惯了用平静来掩饰所有的情绪，就像是现在这样。

　　门里有着狗吠声，秋笑了笑，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这座院子里面，养过多少只狗，又死过多少只，她仍旧记得自己的冷漠来自这里的人类，而仅有的最后一丝温暖，便是这里每次在他们争吵中任由自己抱着，涕泗横流的时候会舔着舌头吻去自己脸上所有泪痕的那些狗狗。

　　是的，它们给了自己仅有的温暖，所以，即使自己身体上被狗狗咬过的痕迹太多自己都是不怨恨的。

　　这个时候门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苍老，北方腔调明显而厚重：“谁啊？”

　　秋试着开口，希望自己仍旧记得家乡的口音是自己平日大吼的时候才会有的语气，她回应着女人的声音：“我。”声线里面夹杂着南方的水汽，颤颤巍巍，因着她的情绪有着，一个音节的字都有着起伏。

　　或许她早就被母亲遗忘了吧，每次电话里面母亲总是以无话可说推掉了自己所有的关心，这个时候，她，还记得，还认识自己吗？

　　站在身边的季在这个时候，静静站着，只是站着，让秋都感到安然，她想，幸好有他，幸好有他。

　　女人的声音低了些，他们听不清楚内容，然后，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深入其中，秋想，或许，和自己一直通话的他应该是记得自己的吧。

　　她和季没有说话，门那边，声音也隐了下去，没有任何声音，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场悲凉而阴郁的沉默之中，就像是现在的天气一样，阴郁着，却只是阴郁着，没有任何爆发或者放晴的痕迹，即使是隐在黑暗中，这种阴郁，都是强烈地存在着。

　　季和秋细数着他们能够听得见的脚步声，一二三……

　　门开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却是在进行着什么。有些事情的存在并非偶然的遗忘或者不去理会就会消失，他们都陷入了束手无策的可怕僵局里面，这有世俗紧紧缠绕着的他们，都无力去扰乱从前。

　　他们都一动不动，静静的绝望太深沉安静，即使是身体，都是感受到了的的，这让精神，也只能逆来顺受，迫不得已承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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