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之何处

作者:宛若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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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贰


      我望着他,眼如流波,含着浅浅笑意,像极了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温婉而矜持。而我其实紧张得在发抖,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我望着他,觉得他是曾有一面之缘的人,又觉得不是。我一忍再忍,才没有冒昧地开口,其实我很想问他:“你可还记得我?我们曾在潭柘山宝珠峰下有过一面之缘,七枝莲花换得一只香囊荷包。”想问他:“你可有代我向佛祖问好?”更想他来反问我:“小姐面善,我与小姐可曾见过?”……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就像所有萍水相逢又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邂逅,转身便是各自珍重。
      冬日里衣服穿得厚,但那实木桌子撞得我着实有些痛,当下肋骨还有些隐隐的疼,若有若无。双喜付过了面钱,便虚扶着我,准备离开。
      未走两步,忽然听身后那洋人开口:“方才害得二位小姐面都撒了,不知可有饱腹?我家公子想赔二位两碗面,小小心意,不知是否僭越,二位可愿笑纳?”
      双喜望着我,等待我的答复。而我却只是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面前又出现了一位熟人,见到我,有些吃惊,问道:“宛儿小姐怎么在此处?”
      “花朝节令,正是热闹,我二人便出来逛逛庙会。”我说。
      “看来十一爷要乘兴而往、败兴而归了。”董鄂忍笑,“可怜他盼了好些时日。”
      董鄂目光转而跃过了我,看向我的身后,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公子”。我闻声,扭头看去:身后一众,当得董鄂如此尊敬的,大约只有那一人。
      “老十一的人呢?”
      “我跟了十一爷一路,见他行踪,猜想是去故人处,于是就回来了,只是不曾想……”董鄂瞧了我一眼,说,“寻故人不遇。”
      我沉吟片刻,便想了明白,原来十一与他关系不菲。心下微叹,这个世界真小,缘分和际遇实在微妙。
      “寻故人不遇岂不败兴?既有客人来访,我当蓬荜静候才是。”我对董鄂施施然行礼,说道,“宛儿便告退了。”
      回去的路上,一路都很热闹,而我却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满脑子胡思乱想,有些事情,明明觉得自己当是明白,却无论如何又劝服不了自己。
      双喜问我是不是因为刚才在面馆受了惊吓,又担心我是不是真的受了伤。我摇摇头,只是无奈地说:“我以为我记得他,他也应该记得我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双喜疑惑不解。
      而我却不想再多说。
      其实,世间人来人往,多少人萍水相逢,多少人又擦肩而过。相逢便是缘分,相逢的方式千万种,缘分便各有不同,有的缘深,有的缘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与那人在山下邂逅、借花献佛的缘分有些特别,于是记忆深刻,甚至念念不忘,这无关男女私情,但是心里好像已经将那人当作了有些交情的朋友。却没想到有一天会重逢,假想的朋友却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因此自己心中那些臆想的热络显得格外尴尬。我难堪而又苦闷,却不能发泄,因为这不是谁的错。
      回到平康坊,就见十一被一群花俏的姑娘团团围住。他小小年纪,游弋在蜂蝶之间,倒好像没什么不自在,一副应对自如的样子。
      我走近,故意咳嗽了两声,冷嘲热讽:“十一爷好生风流。”
      其中有一位名唤“慧娘”的姑娘,言行举止似乎有刻意模仿郑姬的意思。我不太喜欢她,因此平日里与她并无过多往来,不太相熟。她听我语气不善,瞥了我一眼,以冷嘲热讽回应我:“哟,慧娘不知,原来宋小姐也有客人?”
      瞧她那一番不甘示弱的姿态,越发像郑姬。但郑姬才不会像她这么愚昧无知,锋芒毕露,见人就扎。
      我不理会慧娘,冷眼瞧着十一,说:“金十一,几日不见,你色胆倒是比你身量长得快些。”
      十一红了脸,干咳两声,推开了左右,嘟嘟囔囔地说:“除了等你,我可什么都没干。”
      “你还想干点儿什么不成?”
      十一被我一句话噎死,皱眉、抿嘴,活像老鼠见了猫、懦夫见了母夜叉。双喜在一旁乐不可支,捂嘴笑个不停。一众姑娘见势不妙,纷纷避开,就连那慧娘也不自觉退后了两步。
      十一殷勤地奉上茶水,见我不为所动,又换了一碟糕点,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好宛儿,今日是谁招惹了你,害得我触了霉头?”
      我真想拍扁他的脑袋,回他一句“霉你个头!”,不过我终是忍了下来。我就着席位坐下,也不搭理十一,自顾自地饮茶、吃糕、看舞、听小曲儿。双喜冲十一使了使眼色,十一觉得莫名其妙但又有几分会意,于是乖乖地在一旁不言语。
      吃吃喝喝的,过了许久,我的心情缓和了不少。花台上的姑娘吟哦清唱着《蒹葭》,那姑娘的音色清脆明丽些,因而歌声不像蒹葭唱来的哀怨凄清,倒别有一番风味。那姑娘的歌声让人想到年少初恋,情窦初开的少男快活地望着河对岸青春动人的少女,少女在芦苇间玩耍,少男便在河岸这边跟随着她跑动。他要顺着水流去找心爱的她,哪怕水流有些湍急,道路不太平坦,可他看她一眼就开心,离她近一点就欢喜!
      我听着听着,就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双喜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我一扭头,却瞧见十一一脸痴汉模样,嘴边微张,双目无神,又像是在神游太虚一般。他这副模样,竟让我想起了梦游幻境的贾宝玉,他莫不是也白日里做春梦?
      我抿嘴而笑,伸手在十一眼前晃了晃:“喂!”
      十一眨了一下眼,痴痴地吐出一声:“极啦!”
      我以为他叫我“姬娜”,一脸惊诧,随即又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越想越笃定是自己听错了。我迟疑地问他:“你方才叫我……什么?”
      十一的耳根子立即红了,那绯红又登时窜上了脸颊。他期期艾艾却没说出个完整的话。
      我偏头望着双喜,而双喜也只是无奈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听清楚。
      这时,十一突然瞪着眼睛站了起来,腰板笔挺,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表情。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回头一看,身后竟多了三个人。我一时迷瞪,蒙蒙糊糊的,脑海里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句唱词: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正是白天在面馆遇到的三人,董鄂、红发洋人和那个人。
      “九,九哥。”十一口中半晌才挤出两个字。
      我起身,携了双喜一同行礼,道:“今日与三位爷着实有缘。”又吩咐双喜去具办些瓜果高点来。
      十一的九哥却推迟,说:“姑娘不必辛苦。舍弟贪玩,我来不过是要带他回去。”
      白日里唤我“小姐”,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和情景,称呼便成了“姑娘”。
      这当儿,便听到有龟奴勾首哈腰地走到邻桌,说:“杨花姑娘,厄勒公子正在楼上厢房等您呢!”
      我听“杨花”这名字陌生,便多看了两眼,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女,怯怯懦懦的模样,我见尤怜。大约是新来的姑娘,便跟着有些经验的姑娘一同侍奉客人。
      杨花绞着手中的帕子,不知是不情愿,还是因要单独会客而害怕,她声如蚊蚋:“哪位厄勒公子,我不认得。”
      那龟奴笑道:“姑娘上去了,不就认得了。”
      杨花还想说些什么,却让龟奴打断了。龟奴笑面如虎,只说,“姑娘莫让客人等急了”。于是杨花不敢再发声,便同那桌的几位客人行礼,随龟奴去了。
      “我记得,你手下有个叫‘厄勒’的。”说话的是十一的九哥,他正一脸严肃地问董鄂。
      “正是,”董鄂稍稍压低了声音,说,“是前两日行为不端,被罚停职归家思过的那个。”
      “思过思到这等地方来了?”
      “不若趁……趁此,我去楼上厢房捉了他回去问责。”
      我从未见过见董鄂这样一副唯唯诺诺、惶惶恐恐的模样,有些诧异,不免又多瞧了十一的九哥两眼。我想,我是否认错人了,他与我记忆中那个借花献佛的少年全然不同。
      “公子,今日还是勿要大动干戈为好。”原本一直沉默的红发洋人,开口说道。
      “不必了。”十一的九哥,一脸愠色尚未缓和,转向十一,干干脆脆甩下两个字,“回去。”
      十一却还是一脸依依不舍、不情不愿的模样,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这表情也就罢了,他还明目张胆地扯我袖子。我瞧他九哥面色不善,担心热火上身,便暗暗与他展开了抢袖子大战。我虽想做到不动神色,奈何十一的动静大得出奇,我俩的一拉二拽还是让他九哥看在了眼里。
      我只得心一横,竭力抢回了自己的袖子,说:“十一爷,天色不早,您该随七爷回去了。”
      十一却故意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他九哥轻呵:“老十一!”
      十一吓得一哆嗦,连忙起身,站得笔挺笔挺的——哼,好你个十一,还怕个人啊?可十一他却仍不忘与我挤眉弄眼,还声称既然他九哥都发现了,以后就不藏着掖着,日后会常来看望我的。
      我一脸无奈,只见董鄂和双喜二人都忍俊不禁,就连红发洋人都隐有笑意。但十一他九哥却面似铜铁一般看着我,继而同样的表情转向董鄂,董鄂吓得立马眼观鼻、鼻观心。
      我说:“十一爷,平康坊三教九流混杂,不当是多来之地。”
      “瞧你也不行?”
      我猜想十一平日里是深受他兄长宠爱的,所以今日有九哥在,才会格外的孩子气。
      我但笑不语,抬首却与楼上郑姬冰冷无温的眼神不期而遇,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去。我说:“不必。”
      奈何这句“不必”,十一完全置若罔闻,也没把我之前的劝告放在心上。我说要“君子之交”,他偏偏恨不得是“形影不离”。没过两日,就又来了。我说他没皮没脸,都说了不欢迎他,他却“剃头挑子一头热”地成天往这儿跑。
      十一自顾自地吃吃喝喝,吃饱喝足后才说:“你若当真不欢迎我,怎的又会好茶好吃地待我?”
      我听罢,便夺了他手中的茶碗,往盆里一泼。
      十一双手搭在我的肩头,满眼深情地与我对望,说道:“好宛儿,我逃出来一趟不容易,莫要置气,对我好些。”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啐了他一口,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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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治帝和董鄂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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