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打一耙

　　千轮说是这么说，想是这么想。不过，不要期待，不要误会。
　　这次的殴打事件过后，改变最大最迅速最明显的，并不是千轮，是衣衣。
　　没有人点化，衣衣自己猛然想通，第二天就很有魄力地自行去了——报名。
　　衣衣要学跆拳道空手道柔道泰拳散打……
　　衣衣要成为武林高手。
　　衣衣要奋发自强生生不息。
　　衣衣要摆脱只能跟在哥哥屁股后头的困境。
　　衣衣说，她要脱胎换骨。
　　于是，所以，因此——
　　已经做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打算的千轮所准备的一大堆为妹妹转变性格而制定的计划，全数泡汤。
　　唉，千轮不无唏嘘地想，果然好人是轮不到我做的。
　　天意啊，他注定是个大反派，那还是不要逆天而行的好。
　　千轮难得兴起一次的大发善心就这样，扼杀在摇篮中了。

　　不过，虽然千轮没有做什么事，但事实上，衣衣会学武还是因为他。不是为了自保，而只是为了——保护哥哥。
　　那时看见千轮浑身浴血护在她身上，她整颗心揪着揪着的痛。哥哥肯保护她，她固然惊喜，但是，如果要以哥哥的血为代价——她宁可去做垫尸。
　　如果可以变得更强就好了……心痛之余，这样的想法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平生第一次，想保护一个人的心情，是如此如此的强烈。
　　当看到哥哥醒来的一刻，她就觉悟到：只要这个人好好的，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她再也不要没用地躲在哥哥背后，她要站在哥哥身边和哥哥并肩作战，甚至，是站在哥哥前面，为他挡下一切灾厄和苦痛。
　　哥哥，从今以后，由我守护你。

　　顺带一提，日后的诸多事实都足以证明了，衣衣是深具远见、高瞻远瞩、目光长远的。千轮那张得罪人多称呼人少的毒嘴为他招来了一卡车的“仇家”，找他晦气的麻烦人物随年岁日长其毒嘴功增而愈见泛滥。若不是有变得越来越强的衣衣护着他，他早就毁容残废陈尸街头了。不过，也或许正是因为有衣衣的纵容，千轮的毒嘴就更没机会学得收敛了。其实，真正最应该学武的那位是千轮才对，衣衣也提议过一起去学。只不过，想让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超级大懒人夜千轮去学武，除非六月飞霜铁树开花母猪爬树，别逗了。

　　于是，衣衣算是摆脱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多了个武馆，变成三点一线。她的课余时间都占得满满的，千轮被盯梢的时间锐减，他也大大的松了口气。全校师生少了戏看而为此郁闷不已，对那五个以大欺小、以众凌寡的家伙心生怨怼，呃，配角不用理会。

　　两人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了小学。然后，不知幸或不幸地又进了同一初中，还是同一班。
　　这时，衣衣一生的头号敌人出现了——黑明。
　　黑明。男。12岁（就是和两位主角同岁啦）。容姿出众。成绩顶好。体育顶强。个性比千轮恶质一寸寸，心计比千轮高深万万丈，就是口蜜腹剑奸狡无比的笑面虎型。
　　众女生均不见其背地里的阴险狡诈，只望得见他的光鲜外壳；众男生也见不到其台面下的肮脏手段，只望得见他的正义外表。千轮不再像小学时那样吃香、当孩子王了，因为他被黑明的光彩压了下来。这情形就像，猴子大王遇上老虎大王，不得不把山大王的宝座禅让。现在黑明俨然是校内的一方霸主，呼风唤雨所向披靡。
　　不过，上述这些通通都与衣衣无关。让她对黑明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的是——姓黑的是千轮的同桌，二人因性情相近臭味相投而日渐走近，很快就已打成一片，形影不离知心互勉生死相交了。而之后的一生，千轮都严重受黑明所影响。而且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被黑明占据。换句话说，黑明总是和衣衣在抢人！
　　小学时，千轮身边的那一大票小男生就已经让衣衣小小地嫉妒一把了，而千轮实际上还未和固定的谁特别要好过，也不过就是终日一群人在玩耍。那时衣衣就不只一次地想过男生（哥哥除外）真讨厌了。现在，出现了一个那么铁的死党，把千轮的全部时间精力都霸占了，衣衣直把黑明恨上百遍千遍万遍了。管你男的女的，敢跟我抢哥哥，我诅咒你！老实说，衣衣寻思着想揍黑明好久了。姓黑的好像也学过武术，若有机会借切磋之名行教训之实就好了。才学过几年武术，衣衣的武道修养不但没一点长进，反而变得更加暴力了，唉……谁之过？

　　连对男生都记恨，对女生就更是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去妒忌了。其实说起来还是黑小子的错。“黑小子”是千轮给黑明起的别称。事实上，黑小子一点都不黑，而且，正好相反，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清清秀秀——如果他不言语不动作不表情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绝对可以骗过一村人，当然，他运用起他的天才演技时也照样是骗死一村人不偿命的。
　　黑小子人小鬼大，恬不知耻，自诩情圣。他拉着千轮像花蝴蝶一般在小女生之间周旋，天天厮混下来，连千轮也莫名其妙地受欢迎起来了。害衣衣老是在忙——一边抱醋狂饮一边把胆敢明目张胆“骚扰”千轮的小女生们一一打跑。也因此，衣衣的勇武的名声及其暴戾的恶名一同名扬校史，这样一来倒是脱去了她小学时默默无名的凄凉境况。

　　至于千轮，生来就是感情迟钝，孩子心性重，目下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全不在意，任衣衣去瞎折腾也不管不顾。他只不过是跟着黑明去闹，对于交小女朋友的事根本从未想过，何况他对女生的尖细嗓子也很是感冒。不过，意外的是，他由此终于弄明白了一件早该明白的事情。他自以为发现了衣衣的小秘密，殊不知那早就是个人尽皆知的不是秘密的秘密。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丫头片子是在暗恋我。
　　夜衣衣看他的眼神和那些塞纸条写肉麻话给他的小女生们完全同出一辙，甚至是比她们所有的人都更热切更专注。真是的……那家伙在想什么……我们不是兄妹吗？……莫非是传说中的青春期的悸动？……她还真是早熟呀……
　　千轮虽然是明白了，但似乎又更糊涂了。他就这一问题向看起来经验丰富的黑明求证，结果当然是被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夜兄迟钝至此，小弟实在无话可说。”黑明斜着眼睛看他，一脸的不屑。
　　千轮气不过，干脆懒得理，就这么放到一边去，继续装作无知，秘密事件于是不了了之。

　　巧合的是，不久之后的衣衣的生日里，这个所谓的“秘密”就得到了证实。
　　那天放学后，两兄妹手挽着手逛街。千轮因为零花钱刚好用光了，今年无法买礼物，所以决定迁就寿星女一天，这一整天都听她的话，以此补偿衣衣的生日礼物。
　　机会难得啊，打电话说会晚回家后，衣衣就让他带她四处玩去了，在她心目中这就是甜蜜蜜的约会。
　　从小电影院出来，已经晚上九点了。
　　晕黄的街灯下，两个小家伙牵着手漫步，身后拖着的两条长长的人影叠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亲密。夜风清凉，拂起的鬓发在衣衣颈间轻轻搔动，带起丝丝顽皮的痒意。
　　气氛够煽情，情绪正到位，时间地点对象和心情都是绝配，衣衣用梦幻般的语气说道：“哥哥，你以后每年都不用送我生日礼物了，就这样陪我一天就够了。好不好？”
　　木然地点头。其实这时的千轮，上下眼皮正在打架，严重精神不济。都是因为昨晚通宵打电动，现在他眼困得紧，意识有一半都已经会周公去了，剩下的一半只不过是在敷衍着衣衣而已。刚才带她去看小电影也不过是为了想有机会补眠，可惜衣衣不看屏幕却死盯着他看，害他也只能一直强打精神。
　　“哥哥……”衣衣忽然停下脚步，两颊浮红，低头看地。
　　“怎么了？”千轮也停下脚，强忍打哈欠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
　　“你知道我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是什么？”顺着话尾讲。
　　“从9岁那年起，每一年的每一个节日，我都许同一个愿望……我想要长大后……我想……做哥哥的新娘……”
　　我想做哥哥的新娘……
　　千轮一个激灵，脑子马上整个儿清醒过来了。
　　看着衣衣低垂的头颅，羞红的双耳，千轮沉默了，无数想法一瞬间掠过脑海。
　　此事不好处理，得从长计议……说得太委婉又怕她听不明白，给了她虚假的希望，让她越陷越深那就罪过了……但说得太直接又怕会伤她的自尊心，万一引起她的自闭的旧患就麻烦大了……或者要装傻，拿几句外交辞令之类可有可无的拖过去，这又太侮辱我的格调……是疾言厉色直斥荒谬还是谆谆善诱晓之以理好呢……
　　嗯，该怎么说好……真麻烦……如果黑小子在就好了……以前拒绝女生时的各式用语一一浮现……
　　凭你？建议你先去整一下容，再重塑一下身材，当然别忘了最重要的是要换个脑子……
　　孩子，现实和梦想总是存在差距的。梦想之所以美好之所以引人，其根本就在于它是不可能实现的……
　　放心，你有机会的。目前为止向我告白过的女生才不过绕地球赤道排十圈而已，你慢慢排队耐心等候，总有轮到你的一天……
　　……
　　……
　　翻来覆去，斟酌再三，想了又想，最后脱口而出的是：“我的新娘子要煮饭洗衣打扫按摩美容等等家事料理样样精通，而且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听话听教、绝对服从……”
　　……
　　……
　　这个晚上的回忆到此，最后衣衣的双唇好像开合了一下，可是没有人知道她有否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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