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打一耙

　　三年级转眼即逝，又迎来了新的学年。
　　这天，衣衣独自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张小脸皱成个苦瓜，唉声叹气。
　　唉，又被甩掉了……哥哥越来越精通“反跟踪”，并且有全班男生向着他，帮他一起骗自己，所以说男生最讨厌的了——除哥哥以外。呜，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我又不会害他的，哥哥为什么避我如蛇蝎呢？
　　经过一个学年的“缠斗”，千轮已觉无趣之至。怎么欺负对方对方都没有反应，哪里还有欺负人的乐趣？最可怕的是，那家伙还似乎甘之如饴，仿佛只要肯搭理她怎么欺负都没问题，天，该不是遇上被虐狂吧？这么想着，千轮渐渐就放弃欺负衣衣了。不过，他放弃欺负她，不等于衣衣也放弃跟着他，依旧风雨无阻地跟出跟进。千轮那个呕呀——哼，我惹不起还躲得起。于是……
　　一个拼命跟，一个拼命躲，整天里都在上演你追我赶的戏码，比警匪片还精彩。全校的人都在看这对夜家兄妹的笑话，隔岸观火者有之，摇旗呐喊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更有甚者，还掀起了赌局……现在的小学生啊……
　　噢，扯远了，镜头转正——话说衣衣叹着走着、走着叹着，经过一块小空地时，忽然变身为超级XX女战士，冲锋陷阵般杀过去……
　　“放开我哥哥！不准动我哥哥、不准动我哥哥——！！！！！”
　　真是一句气势惊人、掷地有声、撼天动地的豪语啊！在小空地上厮打的几个小家伙一下子都愣愣地停下手来，可惜只停了三秒钟又继续开打……
　　要知道不管什么年头，都不是嗓子大的顶用，而是拳头硬的顶用！
　　眼看千轮被五个穿着初中制服的大个子男生围在中间狠揍，那张迷得衣衣掉魂的小帅脸上现在已经花花绿绿惨不忍睹，衣衣那个心疼呀，恨不得把欺负哥哥的人全部立刻分尸。
　　不管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头脑发热的衣衣冲杀进去，扑上其中一个家伙的背死命地捶。她两三下就被人扒了下来远远地甩开。但是，不打紧，我们的衣衣是不屈不挠的衣衣，是大无畏的衣衣，是勇往直前的衣衣！
　　不屈不挠的、大无畏的、勇往直前的衣衣马上从地上跳起来，又冲向那个家伙，这次她吸取了经验教训改善了作战方针，两只小手死命拽住对方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背宽不易着力，但手臂就细得多了，死命圈住是很难甩得开的，再加上牙齿攻势，不容小觑呀！
　　那个倒了血霉的家伙杀猪般地痛叫，“哇啊啊啊……哪来的疯子，快放开小爷！痛死人了，我肯定被咬下一块肉啦……”
　　他的朋友于是都放开千轮，齐齐过来帮他弄开衣衣。可是，衣衣是深具革命精神的，不管敌人如何痛打折磨都坚决不肯松口！太赚人热泪了！
　　只可惜刚喘过气来的千轮似乎并无甚兴致去欣赏他妹妹的革命情操，竟马上就夺路而逃——唉……
　　眼角瞥见这一幕的衣衣心里越发气苦，于是化悲愤为力量，牙关咬得更紧，那家伙也叫得更加凄厉，他的同伴不敌他的噪音公害也不得不更加用力地海扁衣衣以求解救那家伙顺带解救他们自己的耳朵。一时间，腥风血雨，鬼苦神嚎。
　　忽然，响起另一阵痛叫，衣衣大感轻松——背上如密雨般落下的拳腿通通没了。好奇心驱使下，衣衣撇眼看去，不过同时嘴巴还是紧守岗位不忘咬紧呢。
　　“夜衣衣，别咬了。你正在换牙呢，新长出的牙齿会崩掉的，到时变成缺牙鬼就真的丑死了。”即使在这种态势下，仍不忘发挥毒嘴公害的，普天之下除夜千轮不作第二人想。不过金刚不坏、百毒不侵的衣衣，早已练就自动过滤恶毒言语的功夫，完全不受其害。
　　不管怎样，千轮终究并没有抛下衣衣，单单这个事实就足以让衣衣欣喜若狂了。没错，不要冤枉人家千轮，他刚刚只是跑到旁边去找“武器”而已。
　　他手执木棍一根，正努力反击中，一边还对衣衣吼道：“愣什么劲呀，快捡起来！”
　　千轮在关键时刻显示出了革命好伙伴的优良作风——他刚才拿了两根木棍，一根自用，另一根给衣衣。
　　衣衣感动得近乎虔诚地拿起木棍，心中为“和哥哥并肩作战”的想法而雀跃不已。
　　不过，千轮毕竟是嫩了点，实战经验不足，他没想过——万一武器被夺怎么办？
　　夜家兄妹神气不久，就先后被抢走木棍了。这是理所当然的，无论力气身高人数还是打架的经验技巧都处于下风，武器被夺是必然的。然后他们的处境自然就更加凄惨万分了，简直是自掘坟墓。
　　那些初中生会跟千轮干架，起因是他们意图勒索千轮，千轮不但不就范还不自量力地去捋老虎须，肆意嘲笑他们要长相没长相要气质没气质要格调没格调什么的……双方萍水相逢其实并无多大仇恨。而这会儿，真正让他们吃过鳖的衣衣跟他们的仇恨反而更大，他们基本上都把火力集中在衣衣身上了。
　　千轮很快就察觉到这点，忽然拉起衣衣就落跑。哼哼，既然打不过大不了就跑呗，千轮打从一开始就是打这种主意的。他近来避衣衣避得多，已经练就飞毛腿，俨然成为“逃命专家”了。
　　那些在衣衣嘴下吃过大亏的家伙穷追不放。而衣衣已经被打得够呛，早就浑身脱力，勉强跑了几下就跑不开了，完全是让千轮给“拖”着跑。
　　跑着跑着，衣衣猛然绊倒摔了一跤，那些人不久就追上来了。追打多时，那帮家伙显然已经极度不耐和不爽，两根棍子同时发死力向还躺在地上的衣衣招呼过来。
　　衣衣吓得闭上眼睛——咦？不痛？可是什么东西压上来了，好重哦……
　　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那个欺负过她上千次、躲避过她上万次、坏心又恶质的哥哥帮她挡棍子！
　　“哥、哥哥——！！！！！！！！！！！”
　　受伤的野兽的悲嚎也不过如是，还未必有此撕心裂肺的痛心和凄楚。
　　衣衣的长声惨叫，让那帮人顿时回过神来。呀，什么时候那个毒嘴的男孩已经被揍得动也不动了，该不是……死了吧？妈啊，本来只是想略施惩戒而已，没有想要弄出人命来的……哇啊……
　　木棍一扔，全都作鸟兽散了。
　　哥哥，你醒醒
　　哥哥，不要有事
　　哥哥，不要抛下我……
　　…………
　　心口裂开一个大洞，汩汩地淌出艳红的液体……是谁的血？

　　一边是天使，一边是恶魔。
　　天使柔声软语地说：“小轮，跟我进天堂，我给你光明。”
　　恶魔甜声腻语地道：“小轮，跟我进地狱，我给你快乐。”
　　千轮徘徊在中间，难以抉择。
　　天使拉起他的左手，说：“小轮，不要让你的良知蒙尘。”
　　恶魔拉起他的右手，说：“小轮，不要让你的欲望失落。”
　　天使和恶魔开始拔河。
　　千轮觉得很痛，开始挣扎，大声叫道：“放开我！痛死了！我自己选，我要去……”
　　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被人硬生生打断——“夜千轮，你没得选，你哪儿都不能去！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雷霆霹雳的一句话响过后，一把斧头伸过来齐腕斩断他的左手又斩断他的右手！天使和恶魔同时被震开。
　　千轮骇极，转身一看，血液倒流——是她！！！
　　“哥哥，不要抛下我！”
　　啊，夜衣衣，我的手……
　　哇啊啊啊——！！！
　　千轮自恶梦中苏醒，冷汗湿衫。呼、呼、呼呼，幸好，只是梦。呃，慢着，我的手……左手举起，很好，完美无暇一如当初；右手举起……再举……再再举……再再再举……啊啊啊，举、不、起？！
　　冷静！低头看看，原来如此。
　　衣衣正死命扒着他的右手迷迷糊糊地睡着，被他不耐地一举再举手，终于给弄醒了。
　　眼睛慢慢睁开，焦距慢慢对上，眨巴两下，愣头愣脑的傻冒样儿。忽然，衣衣猛地扑过来，凄厉无比地尖叫一声：“哥！”未变声的孩童的女高音尖细得刺耳。
　　“在！我还没死，活得好好的，你叫个屁！”
　　被骂了，衣衣不怒反笑，而且无限欣喜。“太好了，哥哥终于又能说话了。都是衣衣笨，哥哥尽管骂我吧。”只要还能对我说话，说什么都没问题，说得多难听我都爱听。
　　千轮微微皱起眉头来，盯着她说：“我睡了几天？你似乎一直都没睡，澡也没有洗，脸也没有擦？天，离我远一点，臭死了。还杵着干嘛？去，去，打理一下你自己，脸青唇白，难看得要命，真是碍眼。”
　　“哥哥，我……”
　　“叫你滚远一点，你聋了吗？你这副邋遢模样真是糟蹋小爷我的眼睛。本来就已经长得一脸抱歉，还不晓得注意一下修饰，简直污染市容。”
　　衣衣黯然退场。
　　不久，夜爸爸夜妈妈来探望病重在床的千轮。
　　千轮本来在夜家长辈面前就惯于扮演好孩子乖宝宝，现在舍身救妹，其形象更加是一夕之间光辉了千千万万倍。多勇敢、多善良的孩子呀，简直是祖国的好花朵，人民的好伙伴，父母的好宝贝！
　　“小轮真是好孩子，全靠你救了衣衣。”
　　这句话其实是出于真心的赞扬的，可是千轮心眼小小，疑心大大，敏感得什么似地。这句话到了他耳中就变成：千轮同志真是好同志，全靠你救了我家小孩衣衣。
　　敢情把我当成是牺牲奉献的革命烈士来着？现在来个家属致谢？
　　经过千轮自以为是的诠释后，他的弱小心灵受伤了，严重受伤！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排挤在夜家人之外的，他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夜衣衣才是、才是和他们血液相融的家伙！毕竟不是亲生的，感情自然不一样，亲厚自然不相同。
　　当然，这个心结是由来已久的了，打从千轮真心爱上夜家爸妈却得知衣衣这个存在起，就自以为是寄人篱下的凄惨小白菜了，就开始多余地对月伤神对花饮恨、伤春悲秋自哀自怜了——就对衣衣产生对抗意识了！其实千轮终归只是一个渴盼亲情的笨小鬼。
　　“没什么，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又不是你们亲生的，你们还待我如此之好，救你们的亲女儿自是我应尽的义务，平常怎么欺负她都好，反正总不能让她死就是了。
　　“小轮真是太懂事了。衣衣那丫头刚才向你道谢了吧？”
　　“哦，道不道谢那其实没所谓。”反正等我康复回家以后，我都一定会加倍欺负她来补偿的，我才不要为她白受罪。
　　“看见你和衣衣感情这么好，我们真是很放心了。”不是夜家爸妈不关心子女所以不知道他们的内部矛盾，而是千轮的演技实在无懈可击，加上衣衣逆来顺受、配合度一流，两相唱和下真是一对羡煞旁人的好兄妹。何况在家里的时候，衣衣肆无忌惮地黏千轮，而千轮绝不会明目张胆地排拒她，而且只要当着爸妈的面，他更加是装作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呵呵，衣衣那么可爱，想对她不好都难。”谁跟缠人精好，哼！等我一回家就给她的宝贝娃娃画鬼脸。
　　“可爱吗？的确，自从你来了之后，衣衣真的可爱了很多。”
　　“？”
　　“衣衣那孩子啊，自小就不爱搭理人，无论是对我们父母还是对同龄的小朋友，对谁都漠不关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不爱说话，不爱出门，不爱交朋友，不爱玩耍，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上学以外就不会去其它地方。我们总想着，这个孩子这么孤僻，她一定很寂寞吧。”
　　所以你们才收养我吗？千轮酸溜溜地想着。
　　“直到你来了，衣衣的转变真是大得吓了我们一跳。第一次看见衣衣主动跟人说话跟人玩，还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跟哥哥撒娇。”
　　是，而且主动过头，简直成了牛皮糖，踢都踢不走，千轮恨恨地想着。
　　“衣衣以前老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如非必要绝不出门，每天就那么两点一线只在学校和家两头之间移动。但你来了之后，她就常常出门去玩。啊，这才叫青春啊！衣衣终于变回正常了，就跟同年的孩子一样活泼可爱，都是你的功劳，真是太感谢你了。”
　　爸妈啊，你们确定吗？她每次出门都只是为了跟着我，这叫哪门子青春？我看她是越来越不正常才对。千轮一想起就觉得恶寒。
　　“见到她好起来，你们也相处愉快，我们都好欣慰。”
　　夜爸爸夜妈妈的眼神是那么真诚，千轮纵使有一箩筐的想法，也一句都说不出来。
　　“小轮，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指正她，谢谢你照顾她。”
　　千轮觉得喉头发紧，汗颜不已。不是的，不是的，其实我是坏孩子，我根本没有善待妹妹，我辜负了你们的期待，我……对不起……
　　“我会做个称职的哥哥，好好照顾妹妹，让她真正摆脱自闭。”
　　爸爸妈妈，如果这就是你们的希望，我一定帮你们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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