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残

　　秦肃越坐在武场边的阶梯上，呆呆地看着正聚精会神练习射箭的晋风。那小小的孩子煞是认真，倔强的眼神直直地注视着前方的靶心，一箭接一箭地射着。虽是深秋风凉的时节，晋风的鼻尖也有了层薄薄的汗水。
　　“殿下歇息一会儿吧。”
　　小四儿听见康梧的话，赶紧一步上前递上丝帕为晋风擦汗。康梧走到秦肃越旁边坐下，调侃道：“你老来这儿干嘛，反正见不着虎羯。”
　　秦肃越托着腮，转过脸白了康梧一眼：“他忙着呢。要不皇上怎么把教习十六殿下武艺之事托给你？”
　　康梧憋着笑，春日里赏花的事他一直都记着，早就对秦肃越和虎羯之间模模糊糊的情愫了然于心，但只要一看见秦肃越找不着虎羯便百无聊赖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揶揄几句：“你啊，好好呆在御医寮摆弄药材去吧，老在武场呆着，像是来盯着我的监工。”
　　秦肃越没有要斗嘴的意思，只是叹了一口气：“唉•••虎羯最近神神秘秘的，像是有事瞒着我。他口风又紧，什么都不愿跟我说。大家打小就在一起，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呢？”
　　康梧顿了顿，他当然知道虎羯隐瞒之事，事关重大，瞒着秦肃越也是不得已。他好言宽慰道：“虎羯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他真有事瞒着你，也不过是一时的，等到了合适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秦肃越闻言，原本郁郁寡欢的脸上有了几丝笑意，道了个别，就往御医寮去了。康梧扶额，秦肃越单纯善良，对周围的人都托付着全心的信任，他不过是哄了两句，那家伙就兴高采烈地解开了心结。这样的秦肃越，让他这个知情者有些愧疚。
　　晋风休息够了，对康梧说道：“康梧，刚才是最后一次休息，今日我一定要射中靶心。”
　　康梧揉揉酸疼的脖颈，腹诽道，晋风这股牛劲儿一定是跟虎羯学来的。

　　晋渊看完最后一封折子，天色已经渐渐变暗。他有些疲乏，但站在殿内的虎羯没有一点要退下的意思。长年相处培养出的默契让他感觉到了虎羯的不寻常，他摈退左右，让薛念也退下了。
　　处理事务的劳累让晋渊的口气中带着些不耐烦：“有话就说，别像个石头桩子似的杵着。”
　　虎羯见殿内只剩下两人，缓缓地开口说道：“陛下，臣确实有事相告。但听或不听全凭陛下决定。”
　　晋渊皱起了眉头，平日里虎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除非他所说之事与薛念有关。和薛念的约定还在耳畔，听或不听决定着他是否遵守诺言。正思索着，殿外传来了晋风喜悦的呼喊声：
　　“三哥，三哥！风儿射中靶心了！”
　　晋风紧紧攥着一支白尾羽箭，像阵风一般卷进了殿内，但虎羯和晋渊之间沉重的气氛让他喜悦的心情顿时低落了不少。他闷闷地行了个礼，看着盘龙座上的晋渊，想要呈上那支箭，却又不敢上前。跟随而来的康梧见状，只能跪在一旁默不作声。
　　晋渊露出笑脸，说道：“风儿，把那支箭送给三哥如何？”
　　晋风闻言，赶紧将羽箭送到晋渊跟前。晋渊看着手中的箭，说道：“还记得朕头次射中靶心时，也是这般欢欣雀跃地向父皇呈箭，若父皇能亲见风儿射中靶心的风采，一定十分欣慰。”
　　晋风静静地听着，眼眶里渐渐有了泪水，晋渊把他揽进怀中，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风儿还要更加用心，莫辜负了父皇的期待。”
　　过了一会儿，晋风的情绪稳定下来，晋渊让小四儿带晋风回北安殿，康梧也想跟着离开，却听晋渊说道：“康梧，你留下来吧。”康梧看虎羯一脸阴沉，心中已明白了几分，便应了晋渊，立在虎羯身旁。
　　晋渊正色道：“说吧，朕要听。”
　　虎羯依然沉着脸，不冷不热地回道：“陛下，臣要说的话句句属实，望陛下听完之后，郑重考虑薛念的去留。”
　　康梧的心被虎羯的话攥得一紧，他悄悄地瞥了晋渊一眼，见晋渊面容未变，沉稳地说道：“薛念的去留朕早有打算，你有话就说，不必这般瞻前顾后。”
　　虎羯上前一步，声音低了一些：“臣派人去楚安国打探薛念的身家经历，耗费近一年的时间，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楚安国君主楚天昃逼兄长楚天易退位，篡夺了楚安的天下，与楚天易相关之人都已被处死，只是楚天昃并不罢休，依然在搜寻一个男孩的下落。据说，那是楚天易的遗腹子，在政变之前已被秘密送出宫外，不知所踪。生下那个孩子的嫔妃，名唤薛言，她···正是薛念的亲姐姐。”
　　晋渊的手随着虎羯的话音越攥越紧。薛言，薛念，还有岳儿•••他暗自揣度过薛念和岳儿的血缘关系，却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个惊天的秘密！在不知不觉间，他收留了敌国先帝的遗腹子，一脚踩在了最大的地雷上•••虎羯能派人去楚安打探，他楚天昃也定然会派人来晋玺搜寻，若这个消息走漏出去，楚安国会作何反应？他的眼前浮现出尸横遍野的战场景象，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似乎钻进了他的鼻腔。虎羯那句“郑重考虑薛念的去留”其实连一点余地都没给晋渊留下，若他所言属实，薛念和岳儿都是留不得的。
　　难道要亲手杀掉那个人？
　　还是让他走，离开自己？
　　然后呢？等到残忍的楚天昃寻到他，再杀了他？
　　深深的无助和绝望填满了晋渊冰凉的心房。
　　墨色的天幕笼罩着静悄悄的祥运殿，虎羯和康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晋渊没有开口的迹象，死一般的寂静包围着三人。康梧明白，虎羯为了晋渊，自是能处置薛念，但同样是为了晋渊，他不能下手。并不是虎羯狡猾，想把这个难题抛给晋渊，而是虎羯无法让晋渊被蒙蔽在谎言之中。康梧想了想，决定打破沉默：
　　“陛下，臣向族中老仆打听过伯父康茗之事。伯父虽然离经叛道，不被世俗所容，却不失侠肝义胆，是个堂堂正正的仁者侠客。臣有一事相求，望陛下能让薛念告诉臣伯父的下落，毕竟•••那是臣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康梧的话轻轻地飘进了晋渊的脑海，“唯一的亲人”•••薛念孤苦飘零，岳儿何尝不是他唯一的亲人？若晋风也面临着这样的危险，晋渊哪怕是舍掉自己的性命也要护住晋风的安全。恍惚之间，晋渊下定了决心，他必须要听薛念亲口说出实情！
　　“薛念的去留全凭陛下决定，臣告退。”
　　虎羯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宫外。虎羯走得飞快，康梧跟得气喘吁吁。
　　“康梧，你明知道骨肉亲情是陛下最为珍视之物，刚才你殿内所言，是故意要陛下为难么？！”
　　虎羯的厉声训斥并没有吓退康梧，康梧一脸淡然地答道：“你不是也为难么？要不依你的性子，早就把薛念和岳儿处之而后快了吧•••”
　　虎羯狠狠地瞪了康梧一眼，现在的情形让他恨透了康梧对自己的了解。
　　“喂，虎石头，别看我平时没心没肺，其实我可羡慕你父母健在，家庭和睦了。我不是故意要把自己的伤疤揭给陛下看，好让他留下薛念和岳儿，只是我不明白，本来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怎么一牵扯进皇家之事，就连活下去都成了不应该的事情呢？”
　　虎羯突然停下脚步，康梧差点撞了上去。见虎羯半天没动，康梧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虎羯的肩膀：“喂，石头？石头？”
　　虎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不明白陛下的心思？他对你对薛念都是百般的好，还不是因为他自己•••我也喜欢岳儿那孩子，谁知道他•••唉，皇家之事，哪是普通人能胡乱掺和的？”
　　康梧还是第一次听到虎羯说出这么动情的话，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他拽着虎羯的胳膊，说道：“行了，别想了，陛下有他的打算，咱们听他的就是了。走，去秦肃越家喝酒去，最近他见不着你，天天在武场边上盯着我看•••诶，你别走那么快啊，他家在那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