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残

　　晋渊疲乏地闭上了眼睛。掌灯的宦官刘喜颇有些担心地看着刚登基不久的皇帝陛下，轻声说道：“陛下，快寅时了，歇了吧，明儿个还要早朝呢。”
　　晋渊摇摇头，继续埋首奏章中。北方旱灾日益严重，饥民四散，饿殍遍野，有些地方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晋渊已下令划拨钱粮赈灾，但经官员们层层盘剥后能真正发到饥民手里的钱粮少之又少。为了彻查此事，晋渊寝食难安，近半月都没安宁过。晋渊不禁感慨，要想把这国家的方方面面都操持好，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虽已入春，但深夜雨寒，晋渊抱着肩膀打了个寒颤，还未等刘喜行动，一直站在一旁的薛念已为晋渊披上了披风。
　　晋渊只觉身上有了暖意，转头去看，薛念低着头，白发被黄暖的烛火印上了一层蜜色，他沉默地低沉着眼睛，引得晋渊想去看他双目里的神采。
　　“薛念，有刘喜伺候朕，你去歇了吧。”
　　薛念轻轻地摇摇头，也不说话，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站好。晋渊见他如此，有些莫名的情愫窜上心头，再看看杂乱的奏章，也没有那么惹人厌了。他低头又批了几个折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向刘喜问道：
　　“刘喜啊，北安殿的花是不是都开了？”
　　刘喜早就有了睡意，突然听见晋渊问话，赶紧打起精神回道：“回陛下，都开了呢。”
　　“唔•••有些时日没有见皇后和十六弟了。后天休沐，就让大家来北安殿赏花吧。朕也想休息一下•••”
　　刘喜很是欢欣：“奴才会让御膳房准备些应时应景的菜色送去北安殿。”
　　晋渊满意地点了点头。刘喜是伺候先帝的老人儿了，做事精明，脑子机灵，很多事不用提点，他就知道该如何去做，很得晋渊欢心。
　　“薛念，你也来。这段时间你日夜都陪着朕，想岳儿了吧？刘喜，别忘了把虎廷尉，秦御医还有康侍卫都叫上。”
　　晋渊安排完赏花之事，喝一口浓茶，继续未完的事务。
　　南谨宫的烛火伴着雨声，一夜未歇。

　　休沐日的前夜，晋渊终于睡了个踏实觉。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登基之后即拜于太傅为相。于丞相和祁太师一起，辅助晋渊解决了赈灾之事。晋渊心头没了烦事，难得地一觉睡到了天亮。他心情愉快地更衣洗漱，急急地往北安殿去了。
　　北安殿是晋风的寝宫，殿前殿后种满了各色花木，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色可看。先帝在世时，也经常和妃嫔皇子一同赏花。晋渊最喜雪天赏梅，只是去年岁末至今诸事烦扰，加之先皇殡天，他实在没那个心思去悠哉地欣赏美景。能够拾得空闲放松一回，晋渊今日心情尤其的好。
　　晋渊行到殿侧，看见粉色的樱树已露出了屋檐，正准备加快脚步，却看见晋风手拿一支红艳艳的芍药，一边兴奋地喊着：“三哥，三哥！”一边朝自己跑了过来。晋渊蹲下身子，张开双手，正好把晋风抱了个满怀。
　　晋风嘻嘻笑着，把芍药花捧给晋渊：“这支花是我专门折给三哥的！”
　　晋渊喜不自胜，颠了颠晋风，说道：“风儿是不是又重了些？再过些时日，朕就抱不动你了。”
　　晋风窝在晋渊怀里，开始撒娇：“三哥有多少时日没来看过风儿了？风儿好想三哥！”
　　晋渊逗他：“你就不知道来南谨宫看看朕？”
　　晋风摇摇头：“风儿不敢打扰三哥。太傅说三哥正为北方旱灾发愁，风儿就是再想三哥，也不愿扰了三哥做正事。”
　　晋渊摸摸晋风的头，这小家伙总是能让他感觉到亲情的温暖，他愈加理解父皇在世时为何对晋风宠爱有加了。
　　放下晋风，两兄弟有说有笑地行到殿前，皇后和亲信随从们都起身行礼，晋渊坐在众人正中，晋风跑到一边儿和岳儿玩去了。
　　被册封以后，祁熙就搬到了皇后的寝宫西鵉殿，与晋渊相见的时间也是短暂。今日见祁熙，晋渊有些愧疚。父皇弥留时交待他要体贴妻子，政务缠身的他对祁熙确实少了些关心。
　　“皇后近来可好？”
　　祁熙看着晋渊，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谢陛下关心。臣妾诸事安好。只是最近没能侍奉陛下左右，陛下龙体可还康健？”
　　晋渊牵过祁熙的手，温柔地说道：“都有人伺候着呢，朕也是习武之人，没那么娇气的。”
　　晋渊话音刚落，就听见樱树下笑声一片。原来岳儿又拉着秦肃越和虎羯乱认爹娘，薛念和康梧看着两人斗嘴，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漫天樱花飞舞，似是下着一场粉色的雪。花瓣飘落到众人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晋渊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和乐的气氛，连日劳累的身心似乎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岳儿蹒跚地朝晋渊走了过来，一步没稳，正好栽进晋渊的怀中，晋渊睁开眼一看，岳儿正仰头冲自己无邪地笑着，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陛下，陛下”。晋渊大喜，怜爱地把岳儿搂在怀里，祁熙也高兴地凑了过去，抚摸着岳儿胖嘟嘟的脸颊。
　　晋风看见岳儿抢了自己往日的专属位置，嘟着嘴有些不乐意了，冲着晋渊嗔怪道：“三哥都不抱我！”
　　秦肃越依然是没大没小的样子，对晋风说道：“十六殿下已经这么大了，还天天嚷着要哥哥抱，真不害臊！”
　　晋风冷哼一声，对着秦肃越说：“你还不是一样！老想让虎羯抱你！”
　　晋风话音未落，秦肃越脸红耳赤地争了起来：“胡说！我几时想让他抱了！”
　　晋风嗓门更大：“前几日虎羯教我射箭的时候，你从台阶上跌了下来，那时虎羯不就上去抱住了你么！你明明是个御医，不在御医寮里好好呆着，为何老是来武场转悠！”
　　秦肃越被说得又急又气，又争不过说出实情的晋风，只得捂着脸跑开了。康梧看看僵硬的虎羯，又看看憋着笑的薛念，一脸茫然地望向晋渊：“陛下，这•••”
　　晋渊冲康梧神秘地一笑，逗弄着怀中的岳儿：“岳儿，你娘害臊跑远了，你爹又不去追•••”
　　当下众人皆是一愣，薛念有些急了：“陛下，不要乱教岳儿！”
　　晋渊对正牌父亲的抗议理都不理，转头看向虎羯：“石头，还不去追？”
　　虎羯从僵硬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慢吞吞地朝秦肃越的方向去了。康梧已经明白了几分，也开始憋着笑对虎羯喊话道：“岳儿他爹，跑快点儿！”
　　晋风挠着小脑袋，疑惑地看着晋渊：“三哥，风儿是不是说错话惹秦御医不高兴了？”
　　晋渊摇摇头：“谁说的？他和虎羯都该感谢你才是。何况他比你大多少岁？竟和个孩子争强斗嘴•••”
　　众人又是一片欢声笑语，晋风完全不得要领，饶是不懂众人笑容的真义。
　　祁熙命宫女取过一把古琴，摆在面前对晋渊说道：“今日陛下龙颜大悦，让臣妾抚琴一曲助助兴，如何？”
　　晋渊开怀一笑道：“早就听说皇后抚琴自是一绝，今日能得殊妙琴音与美景相伴，如此甚好！”
　　晋风拍着手附和道：“三哥，光是听琴还不够好！把虎羯叫回来，让他和着琴声给大家舞一段剑，那才热闹呢！”
　　康梧提议道：“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不如让薛念舞上一段？”
　　晋渊点点头：“说得也是。虎羯的剑术确属上乘，但少了些韵味，风儿还未曾见过薛念舞剑，那才叫飘逸儒雅，和着琴音，正是美事！”

　　琴声缓起，薛念抽出腰间的青丝软剑，和着琴曲的节奏轻缓地挥舞着。古曲苍凉，琴音低沉，薛念配合着旋律的起伏轻轻地旋转着软剑。琴声飘渺，质朴清越，薛念仿似飞舞在漫天花雨中的一只白鹭，颔首转身，转手挥剑，一招一式都散发着说不出的恬淡优雅。
　　琴音一转，似流水奔腾，铮铮之声从祁熙手下的琴弦中流出，又从薛岳的剑尖处散发开来，众人只见薛念纵身一跃，飞上一棵樱树，足尖一点，点落枝头几朵落花，他轻盈流畅的身影，如同一只点水蜻蜓，掠过如镜的水面，在众人心头泛起涟漪。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一身白衣的薛念，晋渊早就被夺走了心神，一双眼睛只能跟着他的行动亦步亦趋。琴音收尾之时，晋渊只看见光华一片，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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