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番外之离国篇

　　“这便是你找的最好的地方了？”穿过五进的院落，祁烨的目光扫过有些破旧的楼宇和荷花池中几尺高的水草，含笑着回头。
　　阿福闻声却是汗颜：“这里地方大又不显眼，且院中有几处泉眼，对公子的身体有好处。”
　　这本是早年一位大臣的私邸，后来主人犯事抄家便被充入了国库。然而类似这样的庄子离国境内没有上千上百总是有的，内务府自是不可能照顾周全，除了偶尔拿出来用作赏人，大多数则是被闲置了下来。
　　祁烨点头抬脚正欲穿过花园，却听到假山旁边的草丛里传来了稀嗦的声音，不由驻足侧目。
　　阿福也是眉色一紧，瞬息的功夫右手已经搭在了佩剑上，须臾，却见一串鸭子从草丛中悠闲地踱出，大摇大摆地穿过两人的脚边进到水里，翩然而去。
　　祁烨挑眉，转头望向阿福。后者却以面色铁青，当即叩首跪在了地上：“奴才该死。这些年附近的村民见着这庄子没人便在后院养了些扁毛畜生，奴才昨日已派人清理……”
　　清朗的童音却在此时插了进来：
　　“娘，我看到了——那里！那里！”由远而近的声源正是出自小章鱼之口。原来刚在明若的怀中打了个盹，小章鱼睁开眼睛却见到了一个粉嘟嘟的肉团缩在草丛里好奇地看着自己，不由稀奇拍起了明若的肩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竟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猪仔，隔着草堆，怯生生地望着他们母子。
　　“娘，这是什么啊？”小章鱼待在学士府，也就认识些鸟雀鸡鸭之类的生物，猪却是从来未见到过的。
　　“小猪，你最爱吃的排骨，里脊肉都是从它身上来的。”这么说够形象了吧。
　　“哦。”听着，小章鱼却是更稀奇了，宝石般的眼睛瞅着草丛里那只大大的鼻孔，竟是一眨也不眨。
　　草丛里的小家伙也是激灵，仿佛从他们的对话中感觉到了不善，瑟缩了一下，甩了甩尾巴掉头便走了。这回加加可急了，猛拉着明若的袖子：“娘……”
　　明若原本已经过了萌这些四脚动物的年岁，但是看着小章鱼投来的神采奕奕的目光，再想着自己将他独自一人扔在马车里孤零零的，心便不由地软了：“你等在这里，娘去帮你逮过来？”
　　小章鱼兴奋地点头，便换来了下面这一幕——明若三步并作两步地把窜逃的小猪往怀中一捞，跟着便是小猪悠扬的急叫响彻了整个后院。

　　“成何体统！”祁烨循声而来，便见到明若衣衫不整头发散落，两只手还扣在猪肚子上，由着畜生一边急叫一边挥舞着蹄子：“还不快放手!”
　　祁烨平日里虽是淡漠，却从未发过什么火。然而见到这一幕，面色当即便沉下了，夜色般的寒眸冷冷地瞪着一路鸡飞蛋打的女子，语气更是说不出的严厉。
　　小章鱼哪见过这等的气势，当即想着自己是不是惹了大祸，苍白的小脸可怜巴巴地望向明若，水气也跟着浮上了眼睛。
　　“大……大人。”明若也是吓了一跳，立即跪下了。
　　“你越活越回去了么？”扫了一眼女子手上还未褪尽的淤青，却见她手中还下意识地抱着那杂毛畜生，目光不由愈发的凌厉：“那不快放手！”
　　明若一颤，下意识地便松了手，劫后余生的小猪仔当即飞快地甩尾而去。
　　气氛僵滞地令人有些窒息，阿福默默地站在一边，脑中却是回想着多久了……公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似乎上一次，也与眼前的这个女子有关……
　　“给你两个时辰。”不知过了多久，祁烨终于收回了目光，却是冷眼瞟向了阿福：“别让本府再瞧见这些畜生。”
　　阿福领了命便疾步走了。
　　“至于你……”
　　明若低着头，却见修长的身影一步步冲着自己走过来，直到完全盖住自己。
　　“大人……”感觉小章鱼在后面轻轻地扯着自己，明若却是忍不住，一把把孩子拽进了怀里，才战战兢兢低头道：“大人……您要生便生奴婢的气好了，孩子一直拘在学士府里，没见过什么小动物……奴婢只是想把小猪抓来给他认认……啊……”
　　明若的话并未说完，因为下一刻，祁烨伸出了手指，轻轻地勾住了自己的下颚，迫着她不得不抬头与之对望。不知为何，明若总觉得此刻，这人瞧着自己的目光异常的深沉。
　　自己是不是勾起他什么痛苦的往事了？眨着眼睛，明若忍不住开始猜测。然而祁烨却在下一刻把她放开了。
　　“下去……收拾干净了再来见我。”

　　********************************
　　由侍从带着洗了澡换了衣服，明若这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叩了祁烨的门。
　　房内的人亦已换了一身衣服，依坐在罗汉床前喝着侍从奉上的汤药。
　　这人的身体并不是很好，目光落在那过分白皙的脸颊，明若暗自回想着这几日晚上隔着几道墙都能隐隐听见的咳嗽声。
　　“大人。”缓步地挪到男子的面前，明若褔了个身，抬眸却正好对上了那人的眼睛，漆黑的眼眸静若深潭。然而回想到先前那凌厉的目光，明若仍是细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后退了些许，明若干脆垂头，一副任凭宰割的摸样。
　　那人却笑了，挥了挥手，周边的侍从叩首，全部悄无声息地退了。
　　这是交班了吗？明若望着一窝蜂走出去的众人，不自禁地又感觉微微的紧张了起来。就好比一件本来已有些许把握能做的事情，做到一半却发觉突然不是那么回事情……
　　然而祁烨就这么坐着，自顾自地喝着药，喝完了便垂着眼眸不只是假寐了还是怎么的，就是不吭声也不给进一步的指示。明若在那里杵了半饷，终于侧头忍不住轻声道： “大人是否需要睡一会儿？”好像每天这人都很晚才睡觉，偏偏起得又很早。
　　“……”
　　这算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呢？看着稳稳坐在那里不动的身影，明若小心地挪进了几步，继续殷勤道：“奴……奴婢伺候您躺下？”
　　那双眼睛却突然睁开，冷冷的目光又投到了明若身上。
　　明若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心虚，却还是讨好道：“午睡一下对大人的身体有好处。这么多天赶路，奴婢想着大人也累了……”
　　祁烨却是不理会，伸手从矮几上拿了一本折子，独自看了起来。
　　明若出师不利，不由有些丧气。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抬头偷偷看了闷声看着公文的人，明若张口，再接再厉道：“那……思默帮大人捶捶肩？”
　　祁烨侧头，却是干脆把折子放了下来。
　　“阿福没有跟你交代过么？”问话的语气虽是淡然，事实却是如若换一个地方或是换一个人，此时此刻早就跪下磕头求饶了。整个皇宫的人都清楚他中午从未有午睡的习惯，更清楚他处理公务的时候也最烦有人打搅。
　　然而看着她睁大了眼睛半知半解的摸样，祁烨便知道福禄约莫是白讲了：“罢了……你过来吧。”

　　不均匀的力道按在两侧的肩上，相较谢及悦的专业或是王福的老练全然没有半点的长处。事实上他也从未期待过她在类似这样的事情上有任何的长进，才能，技艺……人才之于他，从小便从未缺少过，自然也用不着她来锦上添花。
　　“大人，奴婢的手艺还不错吧？”明若却不这么认为，见他沉默不语，不禁卖瓜着自夸道：“我娘以前可是一直夸我。”
　　“哦？”勾了勾嘴，祁烨却是气乐了：“莫非是你娘除了你便没有让其他人伺候过？”
　　“你……”听他满口讽刺的语气，明若却是撇了撇嘴，不甘道：“你不懂的。”
　　祁烨并未反驳，只是不置可否地挑眉，嘴上扬着千年未变的笑容。
　　“贵乎……”或许是想到了相隔万里的母亲，又或许是被勾勒起早年的回忆，明若的声音很轻很轻。一幅幅温馨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却好似已过了千年。如今，她亦已经成为孩子的母亲：“贵乎一片真心。”
　　“哦？”再度开口，祁烨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低沉，转身拽过明若的手，眸光则扫过女子倏然间有些慌乱的容颜，喃喃道：“好一个贵乎一片真心……那思默对本官，亦是一片真心？”
　　自己怎么老是这么大条呢！把本该放在心里的话又讲出来了……
　　“大人误会了。”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明若本能地往后躲闪，整个身子挨到了墙垣，却是退无可退了。男子炽热的气息呼在脸上，耳边响起的更是暧昧不明的话语，明若感觉自己的脸刷地红了：“不，也不是……大人没误会……思默是一片真心想好好服侍大人……”
　　“恩？”墨色的眼眸似乎更深了几分，男子细长的睫毛收敛着，细薄的嘴角微微勾起，距离却是更近了几分。
　　看他这样子，明若便知道他想歪了……
　　“不是大人想得那种服侍！”咬了咬下唇，一时间真恨不得抽死自己，两只手死死地抵在祁烨的胸前。
　　祁烨却毫不费力便掰开了，唇角划过女子小巧而圆润的耳垂，手指也跟着探进有些散乱的领口：“……那是这种么？”
　　“大人……”感觉到那有些冰冷的手指顺着颈部往下摩挲，明若一下便慌了，猛地往后一挣，头却狠狠地撞在了墙上：“哎呦！”

　　再抬头，祁烨已把她放开，目光清明，仿佛之前的暧昧从未发生过。见她捂着头，却是含笑道：“肿了吗？我看看……”
　　“大人欺负我！”明若再傻也知道自己是被人耍了，一边摸着头上鼓起的小包，一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白了男子一记。
　　凝望着水盈盈的杏眸，祁烨嘴角的笑意却是更深了：“本府的眼光可是很高的。”
　　“那大人还寻思默的开心……”抱怨归抱怨，明若自然也是明白的，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在现代都是白菜价了，莫说是这里。而祁烨么，世家公子一个外带巡抚一枚，有钱有权，放现代也算钻石王老五了，虽然是二婚……暗地里，明若这么腹诽着。
　　却未料祁烨突然伸手勾住了她的纤腰
　　“不若你试着再卖力些？”伸手止住了明若的惊呼，祁烨紧扣着她的腰轻声道：“或许本府冲动之下便降低要求了。”
　　明若这次却是不上当了，拉下脸拍开祁烨的手：“大人老大的人了，好好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才是正经。”
　　“再让本府抱一会儿。”祁烨却是不松手，浅笑着诱惑道：“本府可有重赏。”

　　第二日，明若和叶加一清早便被阿福叫起来了。
　　“大人的赏赐到了。”扬着扑克牌脸，阿福一马当先的走在了前面，小章鱼和明若却是哈欠连天——有啥东西非要一清早把人叫过来，惹人清梦？！
　　然而推开后院的门，明若却是傻了——一对白色的孔雀在茅草顶棚上梳理漂亮的羽毛，下面两只仙鹤正在练金鸡独立，一旁围栏里则卧着一只白老虎和外面的两只金丝猴对望着，池塘边则还蹲着两只熊猫……
　　“大人这是要开动物园吗？”乖乖，还都是濒危珍惜动物啊……
　　“大人依言送给加加，给小孩子长点见识。” 阿福则还是一张棺材脸，四平八稳道。

　　*******************************88
　　这就是昨天那人说得“重赏”吗？
　　还真是……只是他一夜之间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奇珍异兽？
　　才想着，身后却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修长的身影在晨光下渲染出了淡金色的余韵，合着主人深邃的五官，看着便有些目眩。
　　“喜欢么？”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神情仍有些拘谨的母子的身上，却见小不点的脸红红的，那含娇似怯的神态，倒是像极了他的母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暗地狠狠地腹诽着，小章鱼却还是忍不住看了几眼那拖着漂亮长尾巴的孔雀，还有那威风的大老虎，还有那泛着好大一对黑眼圈的大熊……
　　怎么办，他好喜欢啊！
　　想着，小章鱼的小拳头拽得紧紧的——算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得……
　　主意一定，小章鱼便转过脸，羞答答地瞅了一眼自己这两口子新任的金主，两道红霞也跟着浮上了脸颊，垂眸微微地点了点小脑袋，随即便埋首到了母亲的怀抱：“喜欢。”
　　——不过想收买我，那是不可能的。捏着小拳头，小章鱼歪歪嘴埋在明若的怀中邪恶地想着。

　　祁烨却是不置可否，侧头冲阿福扫了一眼，后者立即将先前准备好的篓子递了上来。
　　男子手一伸，随手便从篓中抓出一只肥硕的白鹅，白鹅发觉自己突然被擒住了翅膀，不由地伸长了脖子咯咯地叫着。
　　小章鱼好奇地抬头，却见到祁烨一扬手，那鹅便被抛到了空中，而原本在围栏中的大白虎也就在此时腾地从围栏中跃起，腾空一口便咬断了白鹅的脖子。可怜的白鹅两脚一蹬便去了。小章鱼不忍心地闭上的眼睛，然眨眼的功夫再望过去，那里哪还有白鹅？只余下几根白色的羽毛在地上，白老虎则在那里舔着爪子，嘴边一圈都是红红的……
　　咯噔……小章鱼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猛地颤了一下，脑袋也立刻又埋回了明若的怀里——这个人，以后还是少惹为妙呀！
　　然而正这么打算着，小章鱼却听到了娘的惊呼。
　　在睁眼，咦，娘怎么一下子离了自己一丈远，还惊慌地看着自己。
　　再回头——啊？！
　　自己什么时候被这个人提到手上了？难道……看着那只舔爪子舔到一半的老虎起身跃跃欲试的样子，小章鱼一下子便僵住了，乌黑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咙哽了两下，“哇”地一声便嚎啕大哭起来。
　　“大人不要啊……呜哇哇哇……加加一直很听话，加加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情……大人啊……加加不不要啊……加加以后什么都听您的……呜哇哇哇……”死死地拽着祁烨的胳膊，小章鱼奋力地想往上爬，可衣服却被男子从后面扯住了，只能由着他将自己提在空中。
　　啊啊啊啊！
　　那只老虎走过来了……那只老虎要吃掉自己了……水光模糊见小章鱼看到白虎琥珀色的眼睛中倒影着自己，而那猩红的獠牙则冲着自己慢慢地张开……□□一热，小章鱼知道自己吓尿了……然而此时他已经无暇顾及丢不丢脸，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臭掉了会不会老虎就不要吃自己了？
　　“祁大人！”一旁的明若便连番的动静吓傻了，再反应过来却是立即扑到祁烨身边：“昨天是思默不好，大人饶了加加……思默为您做牛做马……”
　　看到白虎一步步地走到小章鱼的脚底，昂起头鼻尖似是好奇地冲着那挥舞的小短腿嗅了嗅，带着腥味的热气跟着随即喷出，猩红大嘴也跟着慢慢张开……
　　“大人啊！”明若只觉得自己的脑筋咔哒地断了，一双胳膊死死地拽着祁烨的腰，死死想往后拖，但男子的力量却比她大上许多，依旧岿然不动地伫立在那里。
　　呜呜呜……明若不敢再看，紧紧闭上了眼睛，靠着男子的后背任着滚滚的泪水滑落，她的小章鱼，小章鱼……
　　小章鱼就要死了……她也不想再活了……

　　想着，她猛然睁开了眼睛，正欲上前挡住那只畜生，却见祁烨先一步伸手，纤长的五指只是轻轻一抬，原本蓄势待发的白虎便乖乖地驻足，一边坐下来一边摇起了尾巴。
　　“过来。”轻轻地两字吐出，白虎却似听懂了，缓缓地起身扬着尾巴走到了祁烨身侧，亲昵地围着他打着圈。
　　“他以后便是你的新主人。”一边吩咐着，祁烨一边双手抱着叶加，给探出头得白虎闻了闻。
　　叶加却是傻了，呆呆地由着白虎的鼻子冲着自己猛嗅，然后听着大白虎发出“咕噜咕噜”的类似抱怨不认同的声音。

　　祁烨嘴上的笑意却是更深，索性把叶加放下：“放心吧，它可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吃的。”一边说，目光一边不由扫向了小章鱼还粘着水迹的裤子：“你若怕镇不住它以后便多给它喂点吃食，吃人家的口短，畜生也是一样的……”
　　小章鱼这回脸可是真火辣辣地红了——他居然是已这么丢脸丢到姥姥家的方式，迎来了自己生命中第一只宠物……

　　“阿福，带他下去换身衣服。”
　　被阿福牵着看着那回头又默默舔起爪子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大白虎，小章鱼却忍不住有些艳羡地回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那个坏蛋。
　　不得不承认，刚才这坏蛋真的好威风，对着那血盆大口居然连手都没抖一下，而且只是那么轻轻一抬手，大白虎就一下变得好听话……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变成他那样呢？垂着脑袋，小章鱼忍不住默默地想到。
　　呸呸呸，谁会像他了……老是欺负自己……
　　呜呜呜，为什么自己老是被欺负呢……
　　不过以后他就有大白虎了……那多威风啊……
　　想着，小章鱼把负面情绪抛到了一边，忍不住又偷偷地得瑟开了……

　　“好了。”抬手覆上女子仍旧拽在自己腰侧的手，祁烨轻轻勾起嘴角，缓缓道：“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明若不解地垂眸，怔怔地看着自己不自觉拽在男子衣带上的手，却是一下子回神了，触电般地要收手，却被男子先一步死死地握住。此时放眼望去，偌大的后院竟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至于那些畜生们，显然它们曾经收到过很好的教育，听到阿福临走时的那声哨音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大棚。
　　“大人……奴婢刚才只是被吓到了。”回想着方才心惊胆战的一幕，明若忍不住心有余悸道：“孩子还小，经不住大人……”
　　明若的话未说完，却被祁烨顺势一带，踉跄几步便顺势落到了他怀中，挣扎着要起身，细腰却被他自身后紧紧地扣住：“大人……”
　　不顾女子的挣扎，祁烨的手收的更紧，俯首探到女子的耳垂，却是笑道：“既然是男孩子，自然得有些血性才行……还是你想看他一辈子都刚才那副德行？”
　　听他说到叶加，明若不禁暂时停止了挣扎：“可他还是个孩子！”
　　“那不是借口。”祁烨敛眸，漆黑的瞳孔宛若深潭。这便是命……风家有多少的尊贵便意味着下面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不需要任何的借口，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没有人能护着他一辈子。”
　　“可是——”
　　“好吧。”见女子正欲开口反驳，祁烨却让步了：“我们慢慢来……”
　　“……”
　　“毕竟再怎么说，你总还是希望他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吧？”
　　迎望着男子含笑的目光，明若却又怔住了。轻轻地吸了口气，明若不经意地把目光移到了别处，沉声道：“大人为什么对我们母子这么好？”
　　祁烨却是挑眉，似是不解：“怎么说？”
　　“这些动物都很名贵吧？”而且一看便知道是专门训练过的……他却眉毛都不抬地送给了小章鱼。
　　“再名贵也不过是些畜生罢了。”祁烨却不在意，淡淡道：“这世道便不过如此了……你若有权有势，自是有人想法设法地过来巴结。而再好的东西看过了，便也和路边的杂草没什么区别。”
　　明若却是低头，默然道：“思默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给大人的。”
　　“那你以为我要什么？”
　　感觉要腰间的手猝然收紧，明若面色一紧，脸颊白得惨若素纸。
　　“嗯？……谁说的，”祁烨摇头，笑得却更深了：“那又是谁说的……做牛做马回报我？”
　　明若脸一红，却一时无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若大人要的只是这个，思默或许还是能做到的。”
　　祁烨却是不语，眸光在女子身上驻留了些许，却把手松开了：“跟我来。”

　　**********************************************
　　那是一条很长的游廊，明若看着四周虽然大气却因年久失修显得略感破败的景致，不由地想到昨晚她们住的屋子。虽然外面看着也一样的陈旧，但房间内的一切陈设却是新的，显然是有人临时换过了……
　　可是他们一行明明就只有几个人啊。
　　思及此，明若不由地蹙紧了眉头，一路上他们的衣食住行显然是有专门的人打理的，但她从未看到过那些人；还有那些珍禽，祁烨居然一天多的功夫就弄来了，简直跟变戏法一样……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好像总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
　　祁烨……抬头望向走在身前的那道修长的背影，明若的瞳孔却是猛然见收紧……
　　那个人是练过武的，平日里碍于身份，上朝或是应酬的时候都会刻意地把步子压得且沉且稳，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架势。
　　可她却知道，私底下的时候，那人走路的步态却是十分的轻盈飘逸，就好似……
　　“公子自小父母双亡，只留一个胞弟……”
　　“大人二十四岁成的亲，……四年前，那女子带着大人的孩子跑了…”
　　……天，天啊……！
　　脑中盘旋着那个叫阿福的人几天前说过的话，明若撑大着眼睛，用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她差点就喊出来了！
　　不，绝不能让他发觉自己的异样。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认出来了，那到时还会有她半点的退路吗？
　　不，不行，她要冷静……她要冷静下来。
　　无声地吸了口气，明若不断地在心理默念，强迫着自己调整好呼吸，若无其事地继续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前面的那个人……幸好，他走在自己前面，否则刚才决计瞒不过他的……明若咬了咬唇，默默地想道。
　　对了，这样一来的话，那个叫阿福的，应该就是福禄。且这庄子的周围，一定有隐卫严加戒备着……逃，凭她自己是肯定逃不出去的，何况还要带上加加……
　　就这样满腹心事地走着，到了一处临水的楼阁前，祁烨终于停了下来：“进来。”
　　明若抬头，却见此楼不同于这庄子里其他处院落，显然也是新近修缮过的。二楼的飞檐下，古朴的匾额高高地挂着，漱月斋。
　　跟着祁烨从穿堂走进了里面的院子，尽是个三进的小院，院内假山水池相映成趣，旁落里还植了好多棵银杏。
　　而待走近最里面那个院子，眼前的景象却顿时豁然开朗，二层的阁楼面朝着导通着整个庄子的大湖，两岸杨柳依依，说不出的清雅。
　　跨入暖阁，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面五副宽的赤金牡丹的画屏，紫檀木的落地罩两侧皆挂了粉色的帐幔……唯美却不失端庄。
　　“喜欢么？”看女子好奇地打量着房内的陈设，祁烨驻足，好整以暇地看到女子猝然回首，惊溃地望向自己：“过来，陪我喝一杯。”
　　“大……大人！”明若傻了——他，他打算干什么？难道要她……
　　祁烨却不理会，径自坐到正厅一旁的圈椅上。旁侧的四方桌上摆着一套青花瓷的茶具，显然是刚摆上的，壶口还隐隐地冒着些许白雾。
　　不自觉地咬了咬唇，明若知道此刻拂他面子并不明智，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着上去，端起茶壶倒了一杯递到男子的面前。
　　“大人请用。”
　　“你也坐下吧。”
　　接过茶，祁烨扫了她一眼，看着女子依言坐下，神情却颇为拘谨。嘴边的笑意不由更深：“待会儿会有批新的奴才过来，你来看看，喜欢的便留下。”
　　明若的面色更白了，两手死死地抓着丝帕，好一会才垂着头低声道：“奴婢不需要什么奴才。”
　　祁烨只是一笑，自顾自地品着茶。
　　气氛便一直这样僵滞着，明若低着头，手中的丝帕已被她抓得皱成一团，直到阿福赶来请示：“公子，人都带到了。”
　　“都带进来吧。”放下手中的茶盏，祁烨睇了眼身旁的女子，却见她紧抿着双唇，面色一片苍白。
　　然而出乎明若意料的是，被阿福领着进门的却七八个十岁左右的男童。
　　这又是什么状况？一时间，明若有些迷茫地望向祁烨。
　　“思默不想给加加找个伴儿吗？来看看喜欢哪一个……”
　　“我……”明若开口，原是想当然地便要拒绝的，然而话到了嘴边又迟疑了。她的小章鱼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想着，目光不觉便落到了身旁，看那自若的神态，必是笃定自不会拒绝吧？
　　祁烨则一边打量着半跪在地上的小孩，一边道：“基本的礼仪都教过，字也都认得，还会些功夫……能力都差不多，就看哪个合你的眼缘了。”
　　顺着祁烨的目光，明若望向那些半大的孩子，明明只是十来岁的样子，却是骨架精奇，目光也个个坚毅，恍若成人……
　　会不会就是和那个福禄一道的？
　　“我不知道。”收回目光，明若轻声这么说道。其实她并不想这样的人来陪伴她的小章鱼，但她又有什么能力反抗？他已经动手了，一步步地蚕食自己的生活，而她则根本无力去抵抗：“大人决定吧。”
　　祁烨倒也不推辞，当即便开口做了决定：“左边第三个。”

　　“你也准备一下，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去安临。”临走的时候，他这么吩咐道：“这几天你们母子便住在这里吧。”

　　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明若亦跟着木然地点了点头。

　　小章鱼却是兴奋极了，自打被阿福带来便沿着游廊里里外外地参观着房子。再看到祁烨派给他的小哥哥一跃便跳到了树上，更是大惊小呼地拍着手。白皙的脸庞红扑扑地，宝石般得眼睛亦是从未有过的璀璨。
　　“娘……加加睡在二楼好吗？窗户望出去好漂亮啊！”
　　“娘……小哥哥好厉害，一跃能跃那么多高，那么厚的瓦块用手一锤就断了！”
　　“娘……那小哥哥能做这么大的风筝……”
　　“娘……小哥哥说明日带我去骑马……”
　　“娘……娘你怎么了？”

　　“公子。”阿福跟着祁烨出了院门，终于忍不住道：“不把小公子留下了吗？”
　　“恩。”回想着女子方才在院中对着白虎时那决绝的表情，祁烨叹了口气：“一起带走吧。”
　　罢了，还是把孩子留在她身边吧。

　　***********************

　　“娘……你不开心吗？”小章鱼叽叽喳喳了半天，却只见到明若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衣服，忍不住腾地从床上翻起了身子。小家伙何其敏感，今天收了那么多东西，他也知道有些过分了，但他真的好喜欢，而且那个祁烨又是那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所以他才，他才……见明若仍是不吱声，叶加的大眼睛经不住抬起偷偷瞄了过去，却惊讶地发觉娘亲不知何时挨着桌边坐下了，无声地在那里擦拭着眼泪。
　　扑腾……小章鱼胸口一紧，心中愧疚愈发地厉害了。
　　“娘……我们明天就把那大鸟还有那金毛猴子还回去……”低下头，叶加默默地计算着，见明若还不开口，便继续道：“还有那两只没睡醒的熊加加也不要了？”
　　听到小章鱼的话，明若却是更加的难过，这便是那个人的目的吧？
　　让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无力，她的所有坚持，在那倾世的权势面前又是多么的卑微和微不足道……
　　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推着自己的腿，明若低下头，看到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小章鱼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的身边。两只光光的脚丫子直接踩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你怎么跑过来了？”
　　“娘~”小章鱼撅了撅嘴角，直接扑到的明若的怀里：“加加什么都不要了，加加只要娘亲就足够了……”
　　“傻孩子。”心疼地将小不点抱到自己的腿上，明若伸出双手紧紧地捂着他那两只冰凉的脚丫子：“娘不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加加喜欢什么拿着就是了。”
　　“可是……”小章鱼望着明若红红的眼睛，却是不太相信：“那娘又是为了什么不开心？”
　　感觉到掌心的那一双脚终于热了起来，明若起身又将小章鱼抱回了床上，覆上了薄被。
　　只是小章鱼并不甘心就此睡去，灵动的眼睛锲而不舍地望着明若。
　　明若叹了口气，轻声道：“娘觉得难过，只是因为一直以来娘都让小宝贝受委屈了。娘既不能让加加住漂亮的房子，也不能让加加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
　　“娘是担心加加被祁大人收买吗？”小章鱼跟着默默地听着，却突然开口道。
　　明若一愣，怔忡地看着被窝中的叶加，却对上了一双晶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目光说不出的清澈。
　　小章鱼却笑了：“娘一百个放心好啦，加加不会被他收买的。”
　　“加加……”看着自家儿子笃定的眼神和口气，明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章鱼却把被子撩起，垂眸轻轻道：“娘，其实加加能感觉得出来的……祁大人并不是真心喜欢加加。”
　　那双抱着自己的手的确是异常沉稳而有力，但他却感觉不到哪怕是半点的关心，小章鱼敏感地发觉，其实祁烨对他，和对送给他的那只白老虎没多大的区别。也或许哪天如果自己真惹他不高兴了，他会真的把自己扔出去喂给那只大老虎……
　　当然，这些他也只敢偷偷地想……
　　瞧着明若兀自在那里发着呆，小章鱼的身子又挪了挪：“娘……加加的爹爹是什么样子的人呢？他比起祁大人……会不会更厉害一点？”
　　明若的心却是一紧，沙哑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体会到明若的感伤，小章鱼有些后悔。其实他每一次都有好好忍着的，但今天被祁烨这么一刺激才会这么冲动。他的爹爹……是不是如果他的爹爹还在的话……
　　咬了咬嘴唇，小章鱼的眼眸又黯淡了下来。王嬷嬷她们不是都说了，他的爹爹在他出生之前便死了……娘一定很伤心吧？
　　想着，乌黑的大眼睛便跟着垂下：“娘就当加加没有问好了。”
　　是啊，其实他爹爹在又如何呢？祁烨是巡抚……据说也是了不得的大官。他爹要是真的那么厉害，至少也会有像阿福和小哥哥那样得力的手下，娘和他又怎么会沦落到在学士府当奴才……
　　明若依着床沿坐了许久，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亦跟着躺下，将小章鱼安置在自己的怀里：“你爹爹比祁大人厉害。”
　　“真的？”话虽这么说，小章鱼听着却觉得娘是在安慰自己。
　　“是真的。”明若垂下眼眸，淡淡地说道：“你爹爹家里的房子有整座山那么大，比这里可要大上几百倍。他自小便被誉为神童，字写得极好，棋艺也好，还会弹琴……”是吧，当年明道当着自己的面便是这么夸他的。他十五岁那年明道便已说自己教无可教……
　　“真的啊？”这回小章鱼可是兴奋了，大眼睛神采奕奕地望向明若：“那娘一定很喜欢爹爹了？”
　　明若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小不点：“娘最喜欢的是加加。”

　　第二天，一行人再度启程，不久便到了安临。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