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番外之离国篇

　　“公子。”见自家主人的身躯突然僵滞，身旁的侍从不由一愣。耳力出众的他自然也察觉到了人海中传出的那几丝淡淡的呼唤，然后他侧头，发现身前那永远昂扬的身姿在那瞬间有一丝无法察觉的抖动。
　　是错觉么？如同这四年来，千百个夜晚……每每闭眼耳旁就会想起的那声声呼唤，欢乐。愁苦，不甘……然而睁开眼睛，却又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再也寻不到那抹曾经跟自己不断巧遇，却又最终走失的身影。
　　是啊，她已经死了。你不是已亲眼看到？孤零零地站异国的刑场上，低着头好似犯了错事的孩子，然后任凭着血水一口口地从嘴终吐出，任凭着那把六尺大的长刀落下……偌大的寝殿，伴着自己的唯有那长明的灯火和摇曳的孤烛，还有一个或许早已认清，却无法承认的事实……他的若儿，宁可死也不愿回到他的身边。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风冥司，是她抛弃了你！这样的结果是她活该，自寻死路，咎由自取！
　　可弥漫在心口的那一阵又一阵的痛楚又为的是什么？
　　无力感……沉重的无力感如同蔓藤缠绕在他心头，每每想起，就如利刃宛入胸门，撕扯着他的心肺。
　　是啊，如今的他还怕什么？
　　不过只是嗓音相似而已……但敢惊扰到他，便是死罪！
　　一丝冷笑划过嘴角，风冥司不经意地回首望向茫茫人海，然而下一刻，他怔住了。

　　周围不断涌动的人影已入不到他的眼底，所有的喧嚣亦已与他无关，一切都化成了静止的幕布……他只看到了她，站在骄阳下，一蹦一跳地冲着他的方向挥舞手中的丝绢。
　　虽然此刻那秀气的脸庞上洋溢的朝气和笑容他从来未曾见过，但一眼……只消一眼他便以确信她是……那一定就是他的若儿！
　　怎么会？！
　　不……
　　的确，的确是有可能的！
　　胸口迸发出的惊喜险些将他吞没，亦让他的思绪飞快地动了起来。
　　是的，当初自己只顾着伤心，却是忽略了很多细节……从她见懿敏到回来，从她开始吐血到再被拉回刑台……这其中是有间隔的，虽然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但换个人却是绰绰有余了！
　　他早该想到……冷无双也不是完全对她无意，只怕也舍不得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且为了将这件事撇干净，他还利用了懿敏。如此一来，即便自己追究，他亦可推个一干二净。
　　脑中的片片场景一幕幕串起，心中的疑问也随之一个个的解答。
　　剩下的便只余一个，最后一个问题——这四年，她为何不来找他？
　　她可知他有多想他？她可知他病了，而这一病便是四年？
　　清冷的寒眸微凝，风冥司细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抬眸再看向逆着人流向自己走来的身影，却是释然了。
　　罢了……过去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再追究——
　　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就在自己的面前。
　　“吩咐下去，所有计划推迟。”此时此刻的他，只想把她拥入怀中好好疼惜。

　　也就在此时，明若拨开了最后一波推搡的人群。气喘吁吁的从人海里面挤出来，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离自己数丈之外的杜惜。
　　“杜大哥！”大声一唤，明若抬脚便扑到那人怀中。
　　见女子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腰际，杜惜不由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含笑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明若摇了摇头，贪恋地窝在杜惜温暖的怀抱中。隔着衣衫，她可以听到杜惜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慢慢地，她僵硬的身躯逐渐软了下来，脑中那一幕幕屈辱的场景也跟着缓缓地淡去：“只是想到以前一些不好的事情。”
　　“小鸵鸟。”望着怀中禁闭着双眼的女子，杜惜不禁失笑。

　　“公子。”此时发话的是锦衣男子身边的仆役，一身粗布织物却掩饰不了其健硕的体格。无论是手上遍布的薄茧还是那没有一丝赘肉的身躯，都昭示着身体主人不凡的来历。然而望着数丈之外那对忘情相拥的男女，他却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身旁的家主此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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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就这样分分秒秒地流逝，待到欢腾的人群慢慢地散去，待到头顶的烈日慢慢挪到了西边，连带着那片红霞都快散尽，男子却还是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个街角。夕阳的映衬下，深邃的五官犹如旷世巨匠笔下的神作，华丽沉静更透着浓浓的阴霾。
　　那是愤怒或是不甘？苦楚异或绝望？紧抿着双唇，风冥司只是沉默，任凭着所有的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般地涌出，撕扯，吞噬着自己。
　　明明只是那般不堪一击的对手，明明只消他一根指头便能捏死的人……他却败了！一次又一次。只因为，他爱她。
　　他爱她，所以才能任凭着她爬到自己头上左右着自己的喜怒，任凭着她践踏着自己的真心，任凭她和着一干无名之辈羞辱自己……
　　这四年，多少个长夜你对着孤烛黯然神伤，后悔当时的决断——不该杀叶源，不该利用林允文，不该……即便明知道那些都是正确的，但你还是忍不住去后悔，否定着自己做过的一切，只因那些事情伤了她的心。
　　而这四年间，她却对你不闻不问；如今，她梳着妇人的头，与别的男子当街亲热……
　　你将她捧若至宝，如此小心翼翼……换来的不过是别人弃若敝履，毫不在乎。
　　五指生生地抽紧，任凭着指尖嵌入肉中带出丝丝的血痕，然而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风冥司，你何不承认，那个女人只不过是不爱你……

　　她不爱你，所以你的所有思念，伤痛和关怀皆与她无关；
　　她不爱你，所以她才能如此这般地和别的男人一起来羞辱你，如同小丑般骑在自己的顶上……

　　好，很好……当汹涌的情绪冲破到临界的时候，风冥司笑了，那笑容温柔而和煦，却不带一丝的温度。
　　若儿，我们扯平了。
　　这一次，朕不会对你心怀愧疚，亦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朕会拿回属于朕的一切！

　　“去查清楚是怎么回事。”最后一缕霞光殆尽的时候，男子开口对着身旁的侍从吩咐道，口气平淡，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由于第二天就要动身，杜惜不久便把明若送回了学士府。或许是还未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明若一路沉默，只是任由杜惜牵着。直到看到学士府的匾额，才惊觉两人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刻。
　　怎么办？她还没有将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杜大哥！”拉着杜惜的手，明若张口却发觉要说的事情太长，根本无从说起。望着杜惜探究的目光，只得讷讷地低下头：“我明天能过去送你吗？”
　　有一夜时间，应该够自己把思绪整理下好好嘱咐他一番吧。
　　“好。”含笑着点头，杜惜俯身在明若额头轻吻了一记：“你腿还未好透，记得好好休息。”
　　“恩。”轻轻地点了点头，明若目送着杜惜转身离去，直到那抹修长的身影消失在了巷角，才浅浅一笑，转身进了学士府的后门。

　　由于脚腕处的伤还没好透，开始明若走得并不是很快，然而一路穿过后院的小径走到湖边，她却感觉到周围的气氛越来越冷厉，可停下脚步举目四望，又明明树还是树，花还是花，草还是草……不由自主地，明若加快了脚步，却觉得那种肃杀的感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娘——”一声清甜的呼唤从天而降，明若一惊，左脚一软便摔在了地上。再抬头，假山上探出的那半只脑袋不正是她家的小章鱼吗？
　　“谁让你爬到假山上去的？”腿间传来阵痛不由让明若蹙紧了眉头，然而再睁眼时，她却发现原本弥漫在四周的那沉重的压力感消失了……是她的幻觉吗？
　　看着娘亲因为自己摔在了地上，小章鱼垂着脑袋，连带着声音都不利索了：“加加只是想在这里守着，娘一回来加加就看到了。”
　　看着小章鱼灰溜溜地扯掰着自己的小指头，明若叹了口气，却是忍着痛踮起脚把小章鱼从假山上抱了下来：“你还小，跌下来怎么办？”
　　舒服地躺在明若的怀里，小章鱼又得意了：“不会的，加加很厉害的。”——他可是爬过很多次了啊！
　　“可万一跌下来呢？”明若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加加若是伤着了，娘会伤心的。”
　　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大啊，小章鱼想了想，还是决定妥协：“好吧，那加加以后就不爬了。”
　　“这才是娘的小乖儿。”明若满意地点头，俯首便在那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两口。
　　“呵呵。”任由着娘亲抱着亲着，小章鱼只觉得现在很开心很幸福。

　　然而第二天，明若到了约定的地点，却没见到杜惜，只有一脸阴沉的莫云扬。
　　看明若走近，那人也不顾忌风度，直接拉过明若的手披头问道：“我问你，昨日上午你是否和杜贤弟在一起？”
　　“是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明若的心却跟着沉了下去：“发……发生什么事了？”
　　莫云扬却是不理会：“那除了你，还有其他什么人没有？或者还有什么人见到过你们？”
　　“没……没有了。”明若一边摇头一边还是忍不住道：“莫大哥，是不是杜大哥出了什么事了？”
　　莫云扬却是不吱声，一把拉过明若就往马车里面拖：“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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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嘀哒的马蹄声和着颠簸的车厢让明若原本就悬着的心更加的迷乱，抬眼望向盘坐在马车另一头的莫云扬，对方却抿着唇侧头看着前方没有丝毫的回应，于是只得低下头，到嘴边的话也不禁吞了回去。
　　一直等到马车进入主干道的时候，那人才终于回头，扫了眼默然不语的明若：“昨日苍南巡抚大人遇刺，贤弟被疑涉嫌其中，目前已被逮捕，关押在天牢中。”
　　“！？”这怎么可能？明若惊异地抬头，马车却在此时停了。
　　“官差在驿站搜到巡抚大人生前的书信，约大人昨日晌午在城外十里坡相见，署名正是贤弟。”揭开车帘，不待明若开口，莫云扬便把她拉下了马车：“如今审理此案的钦差大人已定，是昨日皇上新封的新任的苍南巡抚，我现在便带你去见他。”
　　“那……”莫云扬走得极快，明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被他拖进了府衙，看着越来越多的官差，不由急道：“我该怎么和钦差大人说啊？”
　　这人怎么这样，这么大的事情，至少应该在马车上跟自己通通气啊！
　　莫云扬却是完全不理会：“等下若是问道你实话实说便好，其余的就交给我好了。”
　　“你——”明若刚想张嘴反驳，却对上莫云扬颇为不奈的目光，不由的住口了。是啊，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个奴婢……
　　然而当莫云扬拉着明若穿过中厅再要往里走的时候，却是被门口的官差拦住了。
　　“你们，干什么的？”两柄长枪不客气地挡在了路口。
　　莫云扬一愣，随即却是整了整衣服，对着官差恭敬道：“在下沧州知府莫云扬，现有要事禀报巡抚大人，还请巡抚大人拨冗一见。”
　　两个官差却是不为所动：“何等要事？”
　　“有关旧任巡抚大人遇刺一案，烦请两位通报一声，就说本府找到了个有力的人证。”一边说，莫云扬的目光一边扫向了明若。
　　那两个官差互望了一眼，片刻，其中一人收起了长枪往中厅跑去，另外一人却仍拦在道口：“你们先在此候着。”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那人跑了回来，对着同僚耳语了几句后，两人同时收了枪：“大人有令，召人证入内问话。”
　　莫云扬松了口，拉起明若的手正要往里走，却又被两个官差拦住了：“巡抚大人只允了人证入内，莫大人还请在外候着。”
　　“这——”看着两个门神满脸肃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再睇了眼站在自己身后一声不响的女子，莫云扬随心急却也莫可奈何。只得放开女子的手：“你可知道该怎么说。”
　　听着他满口不信任的语气，明若也没办法，只能略略点了点头，便随着一个官差走了进去。
　　穿过道道门廊，终于到了会客的偏厅。带路官差把明若待到门口就回去了，示意明若自己进去。
　　真是好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了呢……不过事关BOSS大人的性命，自己一定要小心应付才对。反复地告诫了自己好几次，明若吸了口气，抬脚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奴婢思默，见过巡抚大人。”眼角扫到端坐在罗汉床上品茶的男子，明若随即俯身，跪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男子扫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女子，却并未唤她起身，只是自顾自地品着杯中的香茗。见他不发话，明若也只能不动，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任凭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有力证人……”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沉声一笑，把手中的杯盏搁到了一旁：“莫非旧巡抚遇刺的时候你在场？”
　　“回大人的话，奴婢当时不在场。”耳旁穿来的声音清冷而有低沉，即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身前男子的威压。整了整心思，明若冷静道：“不过是发的当时奴婢和杜惜杜公子在一块儿。”
　　“哦？”冷笑一声，男子挑眉望向地上的女子：“那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朋友。”垂下眼眸，明若这么答道。
　　此时，一个官差走了进来，递给上位的男子一本折子后又躬身退了出去。
　　“思默……”翻开白色的折子扫了一眼，男子嘴角的笑意却是淡了：“你身为学士府的一名女婢，却与朝廷命官暗地有私……按理倒不算违律，只是若写进供词里，学士府的家法却是逃不过的，你可是要想清楚……”
　　明若一颤，却还是道：“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而且即便你能证明当日杜惜当日与你在一起，也未必能说明他一定不是凶手。”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女子，男子开口继而道。
　　“思默是没有办法证明杜惜一定不是凶手——但大人抓杜惜，凭的也不过是封莫须有的书信。”讲到这里，明若忍不住抬头直视着罗汉床前那个号称巡抚的男子，却发觉那人竟和莫云扬，杜惜差不多的年岁。穿着一身便服，容貌虽称不上特别的英俊，却也斯文，带着几缕养尊处优的贵气。
　　对着女子如钜的目光，男子笑了：“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奴婢只是坚信，杜大人是无辜的。”
　　“好吧，本府会把此事登记在案。不过……”放下手中的折子，男子凝望了依旧跪在地上的女子片饷，嘴角挂着的若有似无的冷笑却在女子抬头的片刻转为关切：“本官还是不得不提醒你，等你出了府衙，学士府即刻便会得知此事——姑娘你……最好提前有个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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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着女子出了门，男子闭上了眼睛，似是假寐般地坐在了房中：“吩咐下去，把杜惜放了，让莫云扬过去领走。”
　　“公子？”低沉的呼唤在房中扬起，然而放眼望去，却明明没有其他的人。
　　“照我的话去做便是。”面对下属的质疑，男子并不在意：“我本来就没打算在这里为难他……至于卷宗什么的让大理寺的人去做。你去准备一下，这个身份可是要用上一段时间，走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可别以后出什么篓子。”苍南巡抚，祁烨……
　　“是。”
　　简短的回应消散在院落，罗汉床上的男子却睁开了眼睛，指尖轻轻地敲击着一旁的桌凳。须臾的功夫，两名官差从外间躬身闪了进来。
　　“祁大人有何吩咐？”
　　“备轿。”兀自起身，祁烨扫了两名官差一眼：“本官要去大学士府一趟。”

　　“呃？”走出府衙，看着空无一人小偏厅，明若迟疑地看了看两个冷若冰霜的门神——那个莫云扬去了哪里？
　　然而两个门神却是紧抿着双唇，丝毫没有要解惑的样子。
　　“两位官爷……你们可有看见方才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迟疑了一阵，明若还是决定不耻下问——毕竟没有了莫云扬，她去哪里打听杜惜的消息？
　　这回，门神却是有了动静，只见两人互相对望，便抬手做了统一的动作——
　　“啊……”被拎小鸡一般地架到了府衙门口，明若只感到后背被人一推，就扑进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看着纷纷往往的行人，再看看头顶那块威严肃穆的匾额，明若没办法，只能在府衙旁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先坐下来。
　　莫云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急事所以才先撇下自己走了？
　　对，她还是不要离开，先在这里等等看。
　　还有BOSS大人，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学士府

　　袅袅的白雾围着暖炉慢慢地升腾，合着扑面的茶香，只见叶子澈站在暖阁的锦榻上，专注地泡着壶中的香茗。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叶子澈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声，一旁服侍的丫鬟立即上前，却被他用目光止住了。慢慢地将泡好的茶水注入青花骨瓷杯中，这位同谢及悦一道并列为百官之首的大学士，却是亲自将杯盏送到了访客的面前。
　　“祁大人请用。”
　　这个巡抚好大的面子！屋内随侍的一干丫鬟不由暗自咋舌——除了谢大人，谁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坐着接咱家学士大人递过来的茶？！
　　可那个叫祁烨的男子却似乎并不为所动的样子，居然接过茶也不谢一声，更气人的是——那厮居然直接把茶杯往旁边一搁！
　　真，真是太嚣张了！
　　再看自家的学士大人……果然好脾气，居然还扬着一脸和善的微笑冲她们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呜呜呜……主人太过心善，她们不放心啊！
　　当然，自家主人也最是说一不二的——众丫鬟们再舍不得，也只能低头恭敬地退下。

　　当屋内只剩两个人时，主座上的叶子澈却是垂下了眼眸：“臣该死。”
　　“没什么。朕也没想到那丫头居然在你府上躲了三年……”祁烨，不，应该说是风冥司却端起刚才搁在一边的香茗，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倒是好主意……”
　　“那皇上要不要先见一下小皇子？”说道加加，叶子澈的语调不由地轻柔了起来……得到消息的时候，可真是把他吓了一跳！
　　其实对于那个孩子，叶子澈还是有些印象的，虽然只在出生没多久的时候看过一眼，叹他身世可怜便随便起了个名字，却不料……方才得到消息他亲自跑过去看了一眼，那孩子果然和陛下小时候长得一摸一样……自己怎么不就早点发觉？居然，让小殿下和一群奴才们一起长大。
　　“不必。”风冥司却是摇了摇头，目光落到叶子澈的身上：“等下卿知道该怎么做。”
　　“是。”叶子澈颔首，然睇着坐在下首容貌与原先完全不符的主上却又有些犹疑道：“皇上不打算现在就和她们相认吗？”
　　“朕自有打算。”浅酌着杯中的香茗，风冥司突然似是有了感应，对着紧闭的厅门开口道：“人还没到么？”
　　“回公子，还在府衙门口等着。”
　　“莫云扬呢？”放下手中的杯盏，风冥司道：“和杜惜启程了么？”
　　“回公子，莫云扬从大牢把杜惜接走，现在已经往沧州去了。”
　　目光微敛，风冥司看着大理石的地面却是笑道：“那就等吧。”

　　咕噜噜……肚子传来的声音让明若有些窘迫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才发觉原来太阳已经不知在何时落下了山，原先热闹的大街也变得异常的冷清。
　　一群过来交班的官差路过，看到孤零零坐在门口的女子，却是不客气道：“喂——干什么的？”
　　明若看着众人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由地后退了几步。对了，她出来那么久，小章鱼见不着自己也该是急了……回头再往冷冷清清的街口望了几眼，依旧是不见半个人影。
　　这么晚，那个人应该也不会来了吧？
　　想着拢了拢被夜风吹的有些凉的身子，明若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府衙，往学士府走去。

　　然而一踏进学士府的后门，明若就愣住了。
　　院门外，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挡在了自己身前，皆是自己不太认得的面孔。而相熟的王嬷嬷，却抱着小章鱼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地瞪着自己。小章鱼则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么晚？不会又是会男人去了吧？”只听为首的那个婆子冷冷一哼，不屑地看着自己：“真是不知羞耻的女人！”
　　“我——”明若才开口，脑中却闪过自己临走前，那个巡抚说的话，心不由地跟着沉了下来。
　　“走！跟我们去见学士大人！”不客气地一左一右架住明若，那两个婆子毫不留情地抬脚就拖着明若穿过片片花园往正厅里面拉。

　　明若此时又冷又饿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只能脚步虚浮地任由人拖着。迷迷糊糊中，正厅的门开了，明若跌跌撞撞地被推进去，左脚磕在了门槛伤处又是一痛，直接倒在了大理石砖的地面上。
　　“啊……”蹙眉轻轻地一哼，明若却不敢喊出来，只能用力地咬住下唇。缓缓抬头望去，主位上坐的正是多年不见的子澈。
　　然而此时，清俊的容颜上并未挂着以往那熟悉的笑容，那人只是漠然地看着自己，目光中透着无尽的失望。
　　客座上的男子，却是今早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姓祁的巡抚……见着自己，也是撇了撇唇角未曾言语。
　　不用细想，明若也知道自己现在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伸手稍稍抚了抚凌乱的发迹，明若叩首，冲着两人各自一拜：“奴婢见过两位大人。”
　　叶子澈却没有回应，只是用冷峻的目光一遍遍地打量着她，直到女子感觉有些无所遁形的时候缓缓道：“大致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本府问你——你和杜惜进展到何种程度了？”
　　清冷的问话在房间中响起，明若抬头看着叶子澈，苍白的脸颊却瞬间红了。话中的意味十分的明显，看着两个不甚相熟的男子投来的目光，明若却觉得十分的羞辱：“回大人，明若和杜惜只是普通的朋友。”
　　“哦？那倒是本府孤陋寡闻了。”叶子澈却是笑了：“本府原先以为只有夫妻才会当街拥抱在一起……”
　　感觉到叶子澈话中的讽刺，明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但她却没有办法辩解，只能垂头紧咬着牙关。
　　“看来肌肤之亲是有过了。”望着面色苍白的明若，叶子澈冷笑，眼角不经意地扫过地上瑟缩的女子。
　　“那本官再问你。你与杜惜……”深深睇了一眼哑口无言的女子，叶子澈的语气却是肃重：“可已行过周公之礼？”
　　闻言，明若的脸却是白了，身体也跟微微地颤抖了起来……望着两个男子向自己投来的毫不掩饰的目光，明若却感觉仿佛有亿万个目光往自己投来，似是嘲弄，似是不屑。语言能伤人到何种程度，她并非没有领教过。

　　她不是不知廉耻的女人。
　　摇着头，明若开口，声音却已哽咽：“没，没有……”

　　“罢了。”叶子澈叹了口气，随即命人将厅门打开：“原本按照家法，本府理当仗毙……不过念在无辜小儿的份上，本府再给你个机会——你若能抱着孩子出了那扇角门，本府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明若抬头顺着叶子澈的目光望去，却见正厅前面的院中已经站满了闻讯而来的家奴，连通到角门的那条原本开阔的小道几乎已被占去了一半，且个个家奴手上都拿着类似扫把面杖这样的器物。
　　门外的王嬷嬷此时也把加加放到了地上，看自己从厅中走出，小家伙立刻扑进了自己的怀中。
　　“你若不想走这条路也可以。”看着明若将小孩子紧紧抱住，叶子澈随即道：“放下孩子你便可以走了，不过如此一来，这个孩子就得永远留在学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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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向叶子澈平淡的目光，明若感觉怀中的小章鱼明显地打了个寒颤，低头望去，却对上一双乌玉般得眼眸，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瞅着自己。
　　明若笑了，左手轻轻地抚过小章鱼的额头：“放心，娘到哪里都不会扔下你的。”
　　“娘……”小章鱼却是哭了，脑袋埋进了明若的胸前，一双小手则死死地拽住明若的衣襟：他，他就知道那个杜什么来着的人不是好人来着。成天不负责任地来招惹他娘亲，现在东窗事发了，他人却不见了……娘好傻，好傻啊……
　　“乖孩子，等等娘。”抱了许久，明若才依依不舍地把叶加放在了地上：“等娘出了角门就带着你一起走。”
　　不，不要啊……叶加看着院子里气势汹汹的人群，两只小手跟着紧紧地拽着明若的衣摆。
　　此时，房内的祁烨亦从位子上站起，一步步地走到了正厅前得门廊上。
　　“乖。”明若俯身拭了拭小章鱼挂在眼角的泪花，便起身义无反顾地冲到了人群里。

　　只是角门，离这里不过是五十来米的距离……
　　望着黑压压地人群，明若安慰着告诉自己。
　　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人群纷纷往后退了一步，似是给她稍稍让出了一条道。门廊边的叶加小手按着胸口，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退了一步。
　　第二步，周围的人瞪着自己，却仍没有动作。小章鱼则摒住了呼吸，大眼睛扫了众人手上的家伙……早知道这样，应该到厨房拖个大锅子给娘戴在头上的。
　　然而到第三步的时候，人群里不知谁喝了一声“——大家打死这不要脸的女子！”
　　汹涌的人群立即向睡醒了的狮子，拳头，面杖笤帚纷纷向明若砸来。
　　“娘，快跑啊！”感觉到形势不对，叶加按耐不住了，立刻冲到人群的前面大声喊道。
　　明若当然闭着眼睛用脚趾头思考也知道自己要跑，但才迈开几步，脚裸处的旧伤就又开始隐隐作痛。咬着牙往前又冲了几步，却被不知哪里伸出的脚绊了一下，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看目标物不动了，才开了个头的人群自然纷纷来了劲，对着地上的女子又是扯头发又是砸棍子，明若好容易起身，便用被棒子重重地打了回去。
　　“叫你偷汉子！”
　　“学士府瞎了眼在混进了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
　　“大家打死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
　　痛，好痛……明若抽着气，在众人的抽打中吃力地往前爬着，眼帘中的角门明明那么近，却又似永远都爬不到尽头，一如她的人生……
　　其实那些人说的对，她不该贪恋杜惜温暖的怀抱，明明早已无望的人生，根本就不该在拖累任何一个人跟着自己受苦……没有人能救她，没有人……双手触在冰冷的地面上，耳旁的骂声亦是越来越不堪……
　　垂下眼眸，明若鼓励着自己，你看，你听……其实这种情况你不是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其实没什么，没什么的……
　　“娘……娘……”
　　意识朦胧中，耳旁又传来小章鱼揪心的呼唤，对啊……她还有她的小章鱼，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明若笑了，身上亦仿佛又来了些许的力气，正欲作势再往前爬些，身后却有人重重踩在了她那只受伤的脚上，顿时钻心的楚痛从伤处漫开。意识在慢慢地抽离，明若不忍心地想回头看一眼远处的孩子，迎面却又是一阵棍棒……
　　加……加加……怎么办，娘好像爬不动了，娘好累……

　　叶加看着众人手下渐渐没了声息的娘亲却是呆了。
　　平日的机灵，察言观色，还有脑中那些数不胜数的小九九，还有……一切的一切在此时都长了翅膀离他而去。他只是在门廊下，看着一大群人欺负着他的娘，而他的娘……娘不动了……
　　就像王嬷嬷家养的那只花花，张大叔家养的那只小黑……不，他不要……

　　他已经是没爹的孩子……不能再当没娘的孩子啊……

　　豆大的泪花从眼眶中滚出，小章鱼灵光一闪，飞也似地滚到了叶子澈的脚下。
　　“大人，加加不走，加加不走，加加一辈子侍奉您……我娘……”巴巴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大学士，小章鱼沉痛地鄙视着自己，居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却是越来越说不清楚：“您让他们……”
　　叶加的话却并未说完，因为他发觉喧嚣的人群突然静止了，片饷，一道倾长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怀中抱着的正式他的娘亲。

　　对手太弱，便是现在这种情况吧……
　　斜倚在在黑漆的钿镙床前，风冥司叹息地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女子，细长的睫毛即便在睡梦中都一颤一颤，更伴着丝丝呜咽。
　　原本不过想敲打她一番，毕竟是她有错在先，这四年……亦是她欠他的。
　　且他也需要一根刺，不着边际地将杜惜和这对母子隔开……
　　毕竟这一次，他不会傻到开始便棒打鸳鸯，既然在离国，他就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慢慢耗……

　　然却不曾料到，一番谋划，竟把自己第一个绕了进去，险些……失了方寸。
　　“是朕不好……”怜惜地抚过女子左脚的伤处，风冥司轻柔地在女子耳畔低喃：“朕不知道若儿脚上有伤，差点让咱们若儿成了瘸子。”
　　思及此，拽着纤腰的手不由愈发地收紧：“可真的吓到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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