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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如果奕詝性情开朗豁达,约是大笑,拍拍胤禟肩膀让他休要白日做梦。静妃早被钉在妃位上,半生尊荣未受亏待,何必临终再闹点妖蛾子。
相反若他继承了其祖宗某老四的秉性,很可能见风起火,一蹦三尺高,把胤禟的居心从里到外由古至今点算一遍,奋笔疾书将辱骂之言编辑成册广泛刊印散发。再发道上谕试探全国,许诺但凡有一人支持他关于太妃封后的奏请,立刻退位禅让。表面是大义凛然的乖张,私底下拿衣襟当丝帕扯,真有人说句不愿听的话能嘤嘤哭泣翘起兰花指跳过去骂,骂完再杀人如麻,流血漂杵。
奕詝说:“容我想想。”
胤禟差异地目送他离开,心情复杂。
有什么可想的,静妃的身份于情于理都不能封后。你们究竟母子情深到何等地步!
一边是奕詝的犹豫不决,另外一边镌刻了胤俄的一生饮恨。博尔济吉特家的女人,有资格分享大清半壁江山。
胤禟有种撞倒不周山仍不回头的韧性,有了决定除非被人彻底劝服,绝不更改。雍正年间远在西宁,胤俄写了足够淹没他的信件游说他对老四服软,全无成效。到最后连乖巧贴心的弟弟也发了脾气,指责他出了八哥谁的话也不听,早晚和八哥抱着死。
很可惜,死前见不着,死后还是见不着。
他又诚恳地和静妃详谈数次,问她是否当真执迷后位,不计任何代价争而取之。
静妃反问他,为何不求皇位。
胤禟目光沉静,直穿百年岁月:“曾经想要,很想很想。”
历久弥新的斗志重新燃起,他并没冲动地跑去强迫奕詝允许,而是有条不紊地书写谕令,和平常一样轻而易举取出皇帝玉玺盖章认定,尊静妃为康慈皇太后。
奕詝似乎是全天下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他以为那是一道晴天霹雳。但是外面天很阴,乌云浓厚,压着风满地打旋却仍是闷热。
胤禟不请自来,不带任何愧疚地对他宣布,假传圣旨封了一个女人做太后,给皇帝亲爹多认了个继妻。
“真的吗?”
木已成舟,千真万确。胤禟将诏书平整铺在他眼前,毋庸置疑。
“真的吗!”奕詝推掉书案上全部物体,喜欢的,痛恨的,真实的,虚妄的,珍贵的,该被摧毁的……
它们像垂死的飞天,一瞬间盖满胤禟和奕詝之间并不遥远的距离。紧接着整张檀木书案被推倒,奕詝也突兀地身怀绝技,从天而降落在他眼前,胸膛相抵,鼻尖碰撞。
“你罪无可恕!”
奕詝的嘶吼惊动天地,雷声急迫应和,密集而来,步步震耳欲聋。
胤禟放弃辩驳。
错即是错,罪即是罪。轮回转世却铭刻前尘,幸与不幸难于评断。但他始终不能作为奕訢活下去。他是胤禟,活在雍正四年的无限延续里。
他的生命中没有奕詝,只有老四的子孙后代;没有静妃,那是一个被家族禁锢的囚徒。没有长毛蚕食江山,没有海外诸国窥探觊觎,没有黄河泛滥国土覆没——他有一个敌人,一个爱人,相隔百年。
常年皇权衰微国势倾颓磨蚀了奕詝的意志高昂踌躇满志,他懈怠恐惧,一日比日懒于面对纷至沓来的坏消息。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直面人生中最近最严重的挑衅,所有理性于忧愁压抑下的愤怒和癫狂喷涌而出。咒骂、撕打,无休止降罪。
胤禟坦然受之,等待最后的宣判。
早该有个了结。做彷徨的奕訢,或者坚定的胤禟。
死有何惧,甘之如饴。
八哥,你还在等我吗?弟弟太没用了,不敢自我了断,要去借个孩子的手……
奕詝没杀他。大发雷霆后将他撵出去。
暴雨倾盆,胤禟在迷茫水汽里走过看不见的屏障,踏上黄金甬道,一寸一寸买回失去的光阴。往昔峥嵘,举步为艰。
他穿破红尘,不知走了多少年,自以为走回了家。哗哗雨声隆隆雷声中射出一道亲切的呼唤:“胤禟!”
转过身,奕詝的面容在雨帘里模糊淡去。
背后,家的颜色,溶化,流淌。
他的叹息消失在雨中,奕詝等不及他的道歉请罪,追到当下与过往的交界,实实在在抱住他,无比紧密,雨水难侵。
“胤禟,胤禟!”
“罪臣,奕訢……”
家太远,回不去。即使回去了,再无亲人守候。
“闭上眼睛,别看,听声音。” 奕詝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不停重复他的名字。直到胤禟从恍惚到惊疑,试图推开他问个究竟,才说出最伤人的蜜语:“九弟,现在是康熙六十一年。别走,留在我身边。”
谎言醉人。
“九弟,别走。”
“我不走,想走也无处容身。你肯宽恕我,定然感恩戴德。奕詝,你太善良了……”
“别说话。”奕詝同他一样双目紧闭,沉浸在截然相反的情境,有雪,有山,古道西风。
“不必了。”胤禟推开他,将纯净的好意远远排斥,细密的雨里挤了两个人,咫尺之地,阴阳两望。
咸丰五年七月初九日皇太后崩。皇帝当殿亲颁谕旨:谥孝静康慈弼天抚圣皇后,不系宣宗谥,不祔庙。
谕内阁:大行皇太后梓宫前,自大祭礼后,著原派奠酒之恭亲王奕訢、醇郡王奕譞、钟郡王奕詥、孚郡王奕譓、贝勒奕誴、怡亲王载垣、成郡王载锐、并值宿之豫亲王义道、肃亲王华丰、克勤郡王庆惠、贝子载容、公载茯、每日轮班奠酒。
这是胤禟在咸丰年间最后一趟由皇帝正经安排下来的差使。奕詝并没有原谅他的罪过,冷冷地将他丢开一边,视若浮尘。
但仍然记挂与静妃十数年抚养教育的母子之情,谕内阁:“朕仰承大行皇太后慈恩覆庇。礼极尊崇。山陵大事。亟应敬诹吉壤。惟念慕陵妃园寝。为皇考钦定位次。即为大行皇太后灵爽所凭。自应恪守成规。藉安慈驭。谨将慕陵妃园寝。恭定为慕东陵。此次奉移大行皇太后梓宫。即暂安于慕东陵正殿。所有应行添建工程。著派吏部尚书翁心存、兵部尚书阿灵阿、工部右侍郎基溥、会同前往。敬谨办理。”
奕誴偷偷问胤禟:“他如此安排究竟是何打算,怎么把丧仪委给五叔办?你才是太妃……太后的亲儿子。”
“是啊,五哥,我才是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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