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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往事
那是个暗香浮动含情脉脉的暧昧黄昏，在那个春心荡漾的自修课上，我向后座的他递了表白的纸条。其时因内心波涛汹涌，握笔的手微微轻颤，笔尖滑过处自是字迹拙劣，扭扭捏捏，但也恰到好处地映衬出了我含羞带涩的少女情怀。只可惜后座的美男不这样想，他可能透过我龙飞凤舞的字迹看出了我的轻浮不矜玩世不恭等等不良品质。总之，数分钟后他点了点我的背，递还了附上了他宝贵意见的纸条，大意是他只想学习，顾不得其他。即便被回绝了，我还是满心欢喜，自忖着不是自己魅力不足，只是对方脑袋榆木。
此事过后仅月余，便听闻班中好事者盛传，那位美男与校健美操队一美女终成美眷，二美携手依偎于放学后的美丽夕阳下。知悉此事后，我没有听到剧情设定中心碎的声音，反倒暗自庆幸，当初他也算给足了我面子，还铺好台阶让我下。但同时也不禁恨恨地瞅了眼当时已发育得颇具规模的胸部，暗道：“我这双峰好歹也是傲视群胸，大遍全班无敌乳啊，应该不比跳健美操的差吧？怎的他就没瞧上眼呢？”
经历了这次铩羽而归，我累计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很快就寻觅到了我的第二春。那时还是拨号上网的时代，内猫的时代，我每日放学回家头一件事便是扯着电话线插上主机，一点连接，电脑就吱啦吱啦地叫了起来，如云雀啁啾，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搔得我心痒难耐。就这样叫上好一阵后，终于能够上网了，而此时的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同时也是那段时间里上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看看我的他有没有发来新邮件，若是没有，便一遍遍回味那些旧日情信，浸润在那些绵绵情话之中，我心中满满的尽是蜜意浓情，觉着自己像是泡在了蜜罐中，他那些火辣辣、黏糊糊的情话将我心口的蜜糖捂得暖融融、甜腻腻，直直流经我的七经八脉，灌入我的五脏六腑，连灵魂中都注满了爱的能量。
当时母亲和继父离婚不久，身为阔太太的姨妈故作慷慨地施舍给我们一间三十坪的房子，阳台没有封闭，朝着西边，每日只能看到渐趋沉沦的夕阳，卧室外便是城西干道和高速路的交接路段，轰隆隆的碾压声，半夜也不得消停。路上不时会划过尖厉的刹车声，每当我闻声冲到阳台往下张望时，人已被撞飞数米，血液汨汨而出，积了一滩。生生死死，阴阳两隔，不过数秒之间，尘世间的一切，无论割舍与否，都得搁下了，是不幸，又何尝不是解脱。
每每此时，我便会暗自佩服自己敏捷的身手。为了抄近道赶公交，我每每上学时势必要横穿这条事故高发路。一旦冲出隔离岛，就没有回头路了，前后都是高声咆哮、对我怒目而视的车，恰如一头头脾气火爆的公牛，挺着犄角，一路狂奔，向我撞来。狭路相逢勇者胜，多少次，只要我稍稍跑慢一些，右手边迎头冲来的车眼看就要和我来个亲密接触，饶是如此，我依然百折不挠死不悔改，日复一日地抄着近道。早间这数十秒的英雄壮举，貌似是我平凡的生活里，屈指可数的精彩点缀。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心旌摇曳的惊魂一刻，突突突的心跳声，劫后余生的势所必然，我自横穿向天笑的豪迈，油然而生的对自己的崇拜，一切的一切，都那般美好，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勇敢。
每一次横穿马路，我知道身后都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那是母亲的眼睛，她会从那没封闭的阳台中探出身子看着我穿过汹涌的车流，我不知道她为何要探出身子来，是怕看不真切么，她又想看到什么，那样的眼神，多么期盼，也不知是什么能让她如此期盼？多少次，我从站台上望向她，她冲我挥着手，像是在告别什么东西，是告别我，还是在告别她的又一次落空的希望？她挥手时从来不笑，可能是她对我的成功穿越早已习以为常到近乎麻木了，抑或是，她对我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不甚满意，真不知什么样的状况才能令她满意，博她一笑。
但无论怎样，我还是很感激她的，她从来不会因此而训斥我，甚至从未提过此事，好似在她看来，这就像是小孩子扮家家，不过是我一时贪玩，是不值一提的。但我知道，她其实是在默默关心着我的，自从我开始横穿马路，她就给我买了一大笔的保险，那可是她大半辈子的积蓄啊。她这么在乎我的性命，却又只字不提，这说不出口的爱，就像春雨，润物无声，还能有比这更深刻、更含蓄的爱么？恩，她该是爱我的吧，不动声色地爱着，爱到难以启齿，爱到无足挂齿。
那时的母亲，工作和男人都丢了，没钱但有的是时间，她也不急着找工作，平日织完了毛衣，便去给姨妈一家买菜做饭。姨妈会塞给母亲一份当天的菜单，但她给的菜钱总是不够做那单子上的佳肴，母亲便默默地垫上差价，全当抵了房租，且每每总能拾些边角菜叶，拿回来也够张罗桌吃食。
那段日子里，沉浸在爱情世界的我即便喝西北风也觉是甜的，吃着别人不要的发黄菜边也津津有味，硬是嚼出了幸福的滋味。每当我看到来电显示上那熟悉的号码，便会激动地捧起电话，一路小跑着冲进房子的最东边，远远躲开那些疯狂咆哮着的车轱辘声。
有一次，我跑得急了，被纠结的电话线绊了一跤，听筒摔在了地上，我生怕还跑得不够远，马路上的嘈杂被他听了过去，让他洞悉了我的贫寒。即便那时的我尚未被熏陶出成熟的势力眼光，却也是极爱面子的。当时念的初中是私立的，学费在那摆着，档次在那挂着，报考时也不曾想到母亲会突然没了房子没了钱，连其娘家都视我俩如敝履。然我纵使蒙昧，却已学会了自卑，传说中的他是用鱼翅漱口的，而我只要有剩菜叶吃就已很满足很幸福，“破牛仔裤怎么可以跟你的晚礼服站在一起”？然而纵使如此，我也不想让他就此误以为我要攀高枝，从而小瞧了我去。于是乎，我再接再厉，拾起地上的听筒又向东边奔了两步，方才冲他招呼了声。
“怎么摔我电话？生气了？”耳边是他低沉性感的声音，有些嗔怪，有些怨怒。但于我而言，这嗓音里，更多的是魅惑，只觉这一跤摔得甚是值得，优秀如他，竟会对这样卑微的我关怀如斯。
这通电话一如既往地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在这段幸福时光里，我俩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浓情蜜意，越聊越浓。而平日在学校中，我俩却恪守礼教，待彼此如普通同窗。正因如此，我对他每日这几十分钟的甜蜜电话粥更是视若珍宝，同时也不免颇为自得于自己小小年纪便已发展出如此一段缠绵悱恻的地下恋情，这若偷情般的隐晦私密令我愈发兴奋战栗。
这一刻，我了悟了，蓦然间理解了那些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公众场合之中，在一张张狼狈为奸的餐桌的庇佑下，在一块块同流合污的桌布的掩护下，那一双双白花花的诱人大腿和那一只只肆意游走的饥渴大手。偷情，偷的其实不是情，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得的有暗香盈袖的刺激。
在这段暧昧的地下情愫持续了不足半月之时，一位常与我共进午餐，畅谈食色□□的女同胞，竟主动将她的电邮密码给了我，说是要与我分享她的秘密。我为得此挚友感动莫名，回家后第一时间打开了她的邮箱，但见每封邮件里都充斥着“老婆，爱你，想你，宠你”诸如此类红果果地裹挟着炽热爱恋的、象征幸福的词语。只是那发件人一栏，却令我如此熟悉，熟悉得惶惑心惊痛彻心扉。同样的人，同样的话，只是换了对象，天晓得，那个我的他，究竟还有多少诉衷肠的对象？！无论那女生让我看这些邮件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和她，和他，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此后，我便断了与那风流佳公子的私下往来，多少次，电话铃声响起，看着那曾令我心悸的、即使为其摔跤也甘之如饴的号码，我终还是忍住了接听的冲动，再没有抱着话机奔跑，再不会被绊倒，再不会受伤，再不会痛。一次又一次跌倒，终是要自己学着爬起来的。身边除了那个终日瞭望夕阳，感叹命运不公，沉湎于旧日情事，被其亲生姐姐当着保姆使唤不仅分文不取还倒贴菜钱的母亲，没有人在乎我，更没有谁会帮我站起来，我只有我自己，一直以来，都只有我自己。
但有时我连区区自己都难以照料周全。那是数学竞赛的前一周，我每晚都趴在桌上啃着竞赛模拟题，常常就那样啃着啃着就昏昏沉沉地趴着睡了过去。于是第二天头发便会湿答答地趴在额前，青春期的孩子嘛，油脂分泌旺盛些本也无可厚非。
赛前一周的某天中午，身为数学课代表的我忘了带下午需要讲评并上交的试卷，那时的自己太单纯，还不知道什么叫假公济私，还不知道自己手头上的公权力原来是可以被利用的，于是，本来可以避免的悲剧终还是避无可避地发生了。
我决定回家去拿试卷，为了省两块钱公交费，我向班上男生借了辆变速山地车。那时候的两块钱，可以买一碗鸭血粉丝，或是两串鸡柳。多两块钱，我就可以在吃粉丝的时候，和其他人一样，就着两串鸡柳一起吃，呼啦啦地吸一口滑溜溜的粉丝，再啃一大口鸡柳，就如同那些大碗饮酒大块吃肉的绿林好汉一般，人生豪迈，想想就好美。而不必被身边的“朋友”不停地追问，“你怎么不吃啊？这家的鸡柳很好吃啊！”说完她还砸吧砸吧嘴，以进一步向我显示那鸡柳好吃的程度。而我只得说，“我妈说油炸的东西不健康。”说完接着埋头继续扒我的粉丝，尽量无视她大快朵颐的表情。
为了省这两串鸡柳的钱，我宁愿在正午的阳光下汗流浃背地蹬车。正当我飞快地蹬着所谓的变速山地车往家赶时，行至一条岔路口，蓦地从斜刺里冲出了一辆车来。我下意识地想要捏紧刹车，却捏不动，男生的车刹竟是这般紧。然而想要调转方向却已来不及，砰的一声，对方和我借来的车猛烈地相拥在了一起。霎时间天旋地转，乾坤倒置，我从车上飞了出去，咚，我清楚地听到自己脑壳撞地的声音。
再度清醒过来时，我是躺着的，脑子昏昏沉沉，眼睛模模糊糊。我勉强抬起头，正午的太阳照得我一阵晕眩，身边围了一整圈的人，他们的头发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浅的金色，一种仿佛不属于他们的颜色，淡淡的，冷冷的。他们的头都低了下来，脸被埋在阴影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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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我又意识流了。第一人称马上就要过去了，诸位忍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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