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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聂九轻功远胜廖四,先他一步来到后院。
迎面只见地上躺倒着七八名捕快,有的尚在痛苦呻吟。刘大永胸前满是鲜血,倒在一边,已经断了气,那一声惨叫,想是自他口中发出。
一条灰影正与燕六战在一处,此人身法极快,剑势招招果决狠辣。燕六名扬江湖的一把铁尺竟然奈何不了他半分,不止如此,燕六的右腿已挂了彩,出招的气力渐渐显出不足,败象已现。聂九赶到时,燕六恰好似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单膝跪地,眼见灰衣人就要将他重创。
聂九来不及多想,一剑向灰衣人背心刺去。对方显然感知到了她的剑气,长啸一声,弃了燕六,转身回剑相迎。
正面相对,聂九才发现此人竟带着面具。不知为何,这一照面,灰衣人居然浑身一震,仓促间原本刺向聂九的长剑偏斜开去,险险划过她的右肩,在她的衣袖上留下一道裂痕。
聂九的心猛然一颤,剑锋下意识地骤然回撤,却仍是挑过灰衣人的面具,那面具裂成两半颓然跌落,现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英俊面容。
聂九死死盯着那人左眉间延续至眼睑上方的一道伤痕,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对面男子的目中透出极为痛苦的复杂情绪,一瞬间竟也再无动作。
这一瞬,也许比十年还要漫长。
突然,一柄金刀挟着狂风从聂九身后挥出,朝着灰衣人迎面砍下。灰衣人似恍然惊醒,抬剑相迎,却突然闷哼了一声,右手一颤,未能完全防住眼前的刀。这一刀势大力沉,虽被长剑阻了一下,仍从他的左肩劈入,入肉两寸有余。
刀一拔起,血从灰衣人的左肩飞溅出来,灰衣人牙关紧咬,忽然抬起手一把向聂九抓来。
“九妹!”聂九听见有人急促地唤了她一声。然而她的目光却落在灰衣男子肩头溅出的鲜血上,恍惚忆起多年以前,他也曾像这样,因为她而受了伤。
她微一犹豫,已被他点中胸前穴道,捉入怀中。她身不能动,只感觉到他的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彻骨冰凉。
眼前的廖四和燕六目光焦灼,不敢再踏步上前。身后的男子挟持着她,只犹豫了片刻,便轻身飞出庄外。一路从废庄往北数里,灰衣人停在一处荒草丛生的石山边,也不知他按下了什么机关,一块外表绝看不出可松动的巨石突然平移开去,露出一处幽深洞口。他将她带进密道,闭合石门,一直向密道深处走去。
这密道也不知是哪年哪月所修成,也许是古时某个王公贵族的墓穴也说不定,四周俱是坚固石壁。灰衣人挟着聂九走得极快,一连经过了两个岔路,然而还未及走到尽头,他却忽然滞了脚步,靠在石壁上,身子沿着石壁缓缓滑了下去。
聂九的穴道未解,浑身虚软,只有双腿勉强还有一丝力气,如今失了灰衣人的支撑,也不由得软倒在地。
她望向倒在身边的男子,只见他脸色煞白,双目紧闭,显是陷入了昏迷,他的小半身子都已被染成了红色,肩头却仍在不住地往外涌着血。他或许会就这么失血而死!——一瞬间聂九的心中极为慌乱,随后却涌上了某些更为深沉混沌的情感——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竟没有死,但她毕竟是曾经亲手刺杀他的凶手,若他醒来,将会怎样对她?而他无论以何种身份而言,都是朝廷重犯,若他醒来,她又该怎样对他?
——而今她毕竟是六扇门的女神捕聂九。
也许是受伤的缘故,他的点穴手法并不太重。聂九一路上早已在暗中运气,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她便冲破穴道,恢复了自由之身。
她的剑已落在废庄之内,然而杀死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对她来说仍然很容易。无论从何种意义上,她应该杀了他,若她不杀他,他醒来也绝不会善待她……然而她又怎么能下得去手?
聂九叹了口气,视线从男子身上移开,忽然发现沿此路再往前不出百步,好像便是某个宽敞之所。聂九站起身来,向那处走去,路的尽头果然是一处石室,宽敞的石室正中,齐整地摆放了数十个大木箱!
——被劫的官银竟藏在这里!
聂九的心渐渐犹如浸入寒冰之中,她知道他这次的罪过可能是连死也无法偿补的。她缓步走到其中一个木箱前,定了定神,刚想伸手揭开箱盖。
“住手!”一声冷冷的断喝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聂九被那语气中的冰冷寒意激得身子颤了颤,缓缓转身。她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终是开口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莫非是传言中的寒衣教春秋两大护法之一?”
他紧盯着她的冰冷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外,漠然答道:“不错,我正是秋风。”
“你为什么要劫赈济灾民的官银?”聂九再问道,这句质问中含着的却是深深的失望,若不是他做下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或许她真的再也狠不下心。
“呵…赈济灾民?”他却冷笑,“其中有多少银两会真正交到灾民手中?又有多少会被层层克扣,肥了那些沿途的贪官?你真的把那些银子看做是赈济灾民的灾银?”他说到这里,忽然微微气喘起来,脸上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唇角却仍是扬着一丝讥讽的笑,说道:“这银子若归了我们寒衣教…才会真正……”他忽然急剧地喘息起来,脸上的青色更浓,整个人也似再也支持不住,摇摇欲坠。
眼见此情此景,聂九吓得魂飞天外,再也顾不了别的,只冲过去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悲声唤道:“云枫!”
她唤出这一声云枫,只见他忽然浑身剧震,却失了力气仍是倒了下去,她撑不住他,只能扶住他倒在自己怀里。
他中了毒!她想起他此前曾皱眉闷哼了一声,这才手上一软,未能挡住廖四哥的刀。她急急翻看他的右肩后方,果然看见几个眼熟的伤口——是燕六哥的铁蒺藜,竟淬了毒么?六哥并非使毒高手,这毒想来也便是六扇门常用的毒药,她心念至此,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几粒药丸放入手心。
然而低头的一瞬,她本来急促的动作却忽然缓了下来。在她怀中,云枫微张着双目,虚弱而戒备地望着她,那目光是有些陌生的,少了从前的洒脱笑意,多了几分苍凉冷酷,甚至还夹杂着恨意和困惑,可是自他的眼底却仍流动着一丝一如既往的……温柔。她鼻子一酸,手上忽然有些发抖,将药丸送入他口中,他没说什么,只是阖上眼,将那些药丸吞了下去。
她扶着他坐起来,然后撕开自己的衣襟,缠紧他左肩的伤口。他一声未哼,也未乱动,脸上诡异的青色渐渐褪了下去,却依然泛着苍白。
良久,他忽然轻叹了一声,口中轻声呢喃了句什么。他的声音那样轻,她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唤的是她的名字,他轻轻地唤她,婉青,婉青。
她的呼吸一窒,八年来日日夜夜的思念一齐涌上心头,她终于意识到她的云枫是这样鲜活地存在于她眼前。她长久地端详着他的面庞,他的轮廓与她记忆中的相比稍稍有了些改变,更加成熟清俊……然而她觉得他们都没有变,这一刻她恍若回到了从前那些青葱年少的日子,她仍是那个依赖着他、向他撒娇的聂婉青;而他依然是那个宠溺着她、任她使小性子的荻云枫。
“云枫,你……你恨我么?”她终是忍不住颤声问。
他抬起眼来凝视着她,唇边忽然漾出一丝苦笑,“婉青,你可知道八年前我为什么没有死?”
她微微一怔,他已又轻轻说道:“你刺偏了,婉青,我本以为自己已死了……直到教主将我救下,我才知道,你刺偏了一寸。我曾以为你是故意的,可你从来未曾找寻过我的下落,我才知道你不是……”他这么说着,本来神情略有些痛楚恍惚,却忽然轻轻笑了,“可是今日,你本可以趁我毒发之时杀了我,却没有那么做。不管你当初如何,只要你心里仍是有我……”他没再说下去,眼底深处的温柔却似再也关不住一般一波波满溢出来,冲散了方才的冰冷戒备,眸中逐渐盈满了春水般的温暖笑意。
聂九想不到今时今日还能看到云枫如此温柔的微笑,一时间全然忘记了去追忆自己当年为何失了准头,刺偏了那一寸,只任那一波春水映入眼里,萦于心中,溃岸决堤,盈满了她的整个生命。
突然,自某处炸开一声轰隆巨响,一阵剧烈的摇晃霎时蔓延至整个密室,尘土簌簌地自室顶撒落下来,蒙在了石室中央的木箱上。
云枫笑容忽敛,提剑站起,若有所思地看向地上他方才滴落的血迹,忽然伸手牵住了聂九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身侧。聂九微微一惊,却情不自禁地握紧了云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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