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之曦光

　　巨大的屏幕海报占据了整整一条街，画面里少年黑眸如墨。双手随意地搭在乳白色雕漆的琴键上。钢琴华丽优美，少年淡然温柔的笑容，经过无数倍的放大依然只是一个隐约的弧度，是记忆里温文尔雅的模样。他的眉角舒展，浸润着风流的韵味，眼底浴满阳光。
　　屏幕下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天还未暗，再过几个小时，音乐会才会开始。整条大街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真的是珞霖诶。”少女略带着迷离难掩兴奋的声音透过嘈杂的人群传至沐爱的耳朵里。她转头看女孩，只见女孩子仰着头凝视画面里的少年，借着夕阳，眼里闪现奇异的光彩。沐爱竟然在那么一瞬间，看见了近乎痴迷的神情。还未看仔细，就见女孩子转过头来朝她浅浅一笑，“沐爱，珞霖是不是回来了。”
　　似乎是不想要等到答案，女孩侧身撒娇般地单薄的肩膀，爽朗简单的笑容里盛着了无心机的言语，“沐爱，可是托了你的福，我们能在贵宾席里享受音乐会呢！”说着，女孩子扬了扬手中两张镀着金边的精致的门票。
　　音乐会的票在推出的几个小时里就被售空，珞霖是天生的艺术家。这一点无人质疑。他温润风流而略显忧伤的气质无疑为他赢得了更惊人的掌声与拥护。在艺术家泛滥的音乐结，珞霖这个后起之秀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推上了名誉的顶峰，他也渐渐走上了艺术的顶峰。
　　想着四年未见趁环球音乐会见他一面，买票时却被告知售罄，没想到的是，珞霖竟有心留了两张票，托人送到了沐爱手中。也有她的一份。而且是在贵宾席的最佳视觉处，有些受宠若惊。珞霖那家伙，再怎样卓尔怎样万众瞩目，依旧只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记忆里完美的少年。她不觉低低笑了，瞥见沐爱疑惑的眼神，她只拉了她的手挤进人群。
　　“慢些，太挤了，还早呢，我们又不赶时间。”沐爱拉住轻芜略显得急促的脚步，今天的轻芜怎么了，竟有些心慌意乱的感觉。
　　轻芜站住，偏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也是呢，我是想着早些去可能见到珞霖那小子，但是他还要为今晚准备，肯定很忙吧。”
　　沐爱握了握她的手，人潮似乎将她们挤出了世界之外。暮光开始消散，这个城市渐渐笼罩在夜阑里，万家灯火迷蒙，一片粲然繁华。
　　沐爱看见人群里，一个金发碧眼的可爱小女孩牵着年轻妈妈的手，听见她用稚嫩娇弱的声音含糊地，一遍一遍地吐出珞霖的名字。她看见那一对热烈的男女，女孩子将目光全部放在荧屏上，男孩则是一脸的自卑与羡慕夹带着些微的怒意。她看见并肩的一对女孩子，脸上洋溢着痴迷的笑意。音乐会能容纳的人不算很多，大部分地人只能站在这里看屏幕上珞霖的演奏，可是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心满意足。
　　珞霖。沐爱轻轻咬出这个名字。那个冰冷孤独的少年，竟也在四年的磨砺流转里，穿上了一身华衣。四年前，他因惊人的天赋离开家乡远赴巴黎，成全他说的，早已经颠沛流离的生命。彼时尚且年幼，她抛开留恋的情谊，坚毅地说希望他为了梦想离开。彼时，他岁一身冷傲犹且有着少年的青春温柔。四年后，她依旧熟悉他柔和的眉眼，只是多了一层更深刻的拒绝与冰冷。人前，所有人见他风流温雅，她却在不经意间窥见了他的脆弱与忧伤。再度相见，珞霖，我们是否仍能如少年般亲密无间，你是否仍能带给我初见那样的温暖？我记得你说过，伴我做一生的守护，你说你会回来，带给我荣耀与未来。少年时真挚的言语，已然褪去了当初心动的味道，只是细细想来，却是另一番真实的幸福。

　　芝加哥杰伊普利茨克音乐厅早已座无虚席。格兰特家乡乐团摆放乐器的地方如今正安静而骄傲地安置着乳白色优美的钢琴。露天的舞台上，如今空无一人，听众的情绪一直处于十分亢奋的状态。
　　入座后沐爱只望着那架钢琴出神，这是珞霖唯一的一架钢琴，十几年来一直珍爱所以保养得很好，依旧如初见它那样惊艳优雅。
　　（“小珞霖，现在要吹蜡烛许愿了。”珞父平日里严肃的面容上镶嵌着慈爱。珞霖从小失去了母亲，因而他对孩子一向极尽疼爱。
　　小男孩稚嫩却已显出几分傲人的美貌的脸上洒满阳光细雨般稠密的笑容。他耀如黑曜石的瞳孔泄露了他微微紧张的情绪，仰起头看即便蹲着也高出自己半个头的父亲，笑容里又些涩涩地谨慎的味道，“许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当然。”珞父大开笑颜。“今天是小朋友的生日，小寿星的要求爸爸一定尽量满足。”
　　“好。”小男孩虽是那么说着，却不时地将目光递给一旁的女孩子，仍旧是不能轻松的模样。他小心地看着女孩子的神色，拉过她的手，闭上眼大声地说，“我要和沐爱一直在一起。”
　　小孩子童言无忌，方何筝，柒父与珞父以及一些旁的客人们都不由地笑起来。小女孩亦是红了脸。
　　那时他们是否知道，说出来的心愿就不会兑现。当年华散去，他们是否还能记着，这个温暖的瞬间。
　　“要不，合了小寿星的意，给他定个娃娃亲，沐爱，如何？”方何筝半是宠溺地抱过精致的女儿，满脸笑意。
　　“妈妈。”八岁大小的女孩子已经学会从母亲的笑容里了解些什么了，羞得直往方何筝怀里钻。
　　珞父亦是笑，“这主意好，但是仓促不得。选个好日子，定个娃娃亲倒也是不错的。”珞父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珞霖却是喜上眉梢。
　　“喏，这个也算是允诺了。小寿星，去看看，你爸爸给你准备的礼物。”方何筝再度开口。
　　顺着方何筝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珞家宽敞的大厅一角站立着一个用白布裹着着的体积庞大的东西。
　　珞霖的神色从刚开始的疑惑，一下子绽开了烟花般粲然的笑容，熠熠生辉。他飞快地从大厅这边跑向角落，站在那个东西面前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触到白布一角的手显得稍有些犹豫。
　　他利落地掀开白布，乳白色的钢琴边落入众人的眼中。钢琴典雅优美。有如一个高贵的王子。珞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可以拥有一架如此华丽的钢琴。
　　他急冲冲回身，却是握着沐爱的手坐到钢琴前，“以后我就可以随时给你弹你喜欢的曲子了。”
　　小男孩的双手迫切地抚上琴键，熟练地试着音阶，轻快明丽的琴音自然流泻。）

　　沐爱知道从那以后，珞霖再也没有碰过其他钢琴。当主持人出场的时候，音乐厅不再似方才的嘈杂，主持人用珠圆玉润的声音形式地介绍了洛霖，以及这个城市对洛霖到来的欢迎与荣幸。听众微有耳语，难掩激动，直到看到台上的主持人说出“下面----
　　”的时候掌声开始喷发。
　　当掌声完全消散的时候，一个年轻如玉的男子走至舞台中间，他深深鞠躬，绅士而温柔，脸上韵着极浅的笑容。一如三月的春风那般温暖却带着湿意，和煦不失迷离。黑眸如墨，闪现温润安和的光芒，在他烟火般璀璨，明亮。碰触到观众席上同样安宁的目光时，眼底泛起异样的涟漪，周身风流萦绕如散不开的雾气，一时衬得他极度地不真切。
　　掌声再度响起的时候，柒沐爱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人用力握紧，她轻轻转头看到轻芜异常兴奋而光芒四射的眸子，想来着丫头还是惦记着珞霖的，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无论如何，感情是旁人比不得的真挚。
　　“珞霖似乎变得更优雅了呢。”轻芜感触到了柒沐爱注视的目光，心无芥蒂地回眸一笑，眨巴眨巴眼一脸的诡异，“沐爱，比你家那位如何？”
　　沐爱笑笑，不作回答，都是那么优秀的人，一个优雅温暖如月光，风流满身，被琴音熏染得似是不食人间烟火，一个俊美高傲如天神，天生掠夺者的强硬冰冷，像是不能看到边际的海域，该怎么比呢？
　　珞霖走到座位前，优雅入座。手指修长苍白，他再度微笑，空离温柔就如此时的月光。
　　当琴音流入月光的时候，音乐厅再不见一丝的声响，音乐轻柔迷离，一如夜色，带着蛊惑人心的朦胧，散入满城的八月生寒的月光里。
　　音乐激变的时候，音乐厅万般寂静。月光透过城市华灯的光芒，映在他的安静浅笑的脸上，他沉醉在音乐的世界里，双手像带有魔法一般，神奇地将所有人的心情喜怒都包含进他指尖流泻的音符。
　　沐爱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微微地颤抖，她曾经梦里的王子，正坐在华贵的音乐舞台上，尽情展现他天赋般的才华，没有人不为之沉醉。
　　她还记得那时天真的岁月里，有一个男孩诚恳地说过，沐爱，我当你一辈子的琴师。一辈子，多温暖的词，以为有诺言就会有未来，可是直到时间慢慢褪去华衣，当承诺变得孱弱无力，她发现，那一切只能当做记忆里美好的存在，他有他的生活，她亦无法再顾念他太多。在当年她将他毅然推向法国，那个艺术之都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之间，恐怕只能止步了。他为他的梦想竭尽全力，她也只能学会不去回头。于是，努力忘记他离开时的温柔而坚定的誓言，他说，他必带着荣耀归来，带给她下一个明天。
　　可是，她看着舞台上光华四溢的人，不可能了不是吗？已经走得太远了，不说他身边是否已经有了别人，不说亓荦以侵占的姿势入驻她的生活，只是他们之间隔开的四年，各自疲于奔命的生活孤单狼狈，渗入彼此生命没有丝毫交集的那部分，都注定了背离的结局。
　　音乐会结束时，所有人都起身，珞霖优雅不改，俯身再鞠一躬，掌声不绝。
　　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夜水的清凉温柔，“今天，我要特别感谢来到音乐会现场的，我的......两个好朋友。”他的目光温柔。他看到女孩子脸上是记忆里的为温柔，她的笑容依旧空离安静，琉璃色的眼眸，透着流水的安谧。
　　沐爱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身旁的轻芜亦是很有些紧张，不敢张望。
　　她抬头看见他含笑的眼底，那里是一如既往的纯净和包容，他徐步走下舞台，她甚至感觉到他栀子花般清密的凉意慢慢包拢了她，再度抬头，他已经站到了她的身旁。
　　“不要。”她轻声说，并不愿意引来再多的关注。
　　他一愣，继而微微一笑，“等会儿别急着回去，我们......我们再聚聚。”
　　没再多留一秒，他感觉得到她的窘迫和为难，心里暖暖的，似乎任时光怎么转换，面前的女孩，依旧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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