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多情

　　步行街上。

　　小孩戴着圣诞帽，脸上冻得红红的却依旧笑得开心，女孩们挎着胳膊走在街上，情侣挽着手从电影院里走出来，不知从哪飘来圣诞歌……

　　“圣诞节传来圣诞歌，播了再播我也奈何，传来旧愿望，传来旧梦想，你也懒去再包装过，年年圣诞节……”

　　虽然大部分中国人都不知道这个节日到底有什么寓意，但它能给人带来节日的快乐，这就已足够。或许，人们在繁忙的都市里忙得焦头烂额却依旧空虚迷惘，于是他们需要一个放松的理由来假装欢乐，所以任何节日都可以成为这个理由，无所谓它是中国的还是西方的，它是庆祝生者的还是悼念亡灵的。

　　“吃冰激凌好不好？”蔚沙拉住柯烨，手指向街边的一个甜品店门口。每年冬天都有人卖冰激凌。

　　柯烨看去，点点头，对她说，在这等我，然后跑了过去。

　　蔚沙看柯烨挤进人群，看了看橱窗里的各色冰激凌，思考了下，然后向店员说着什么。蔚沙微微笑了，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所以……这算傻笑么？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为你死去，你会不会很感动？如果有人这么问蔚沙，她会摇头说不知道。因为那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实在太小太小，我们是真实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它虽然有很多很多的矛盾，但依旧是个太平盛世，它没有那么多你死我活，也不会给人那样的机会。

　　所以，对于蔚沙来说，只要她爱的人愿意为她在冬天里买一个漂亮的冰激凌，愿意为她吃下自己不喜欢吃的饭菜，愿意给她吃多多的东西而丝毫不介意她会发胖……这样，蔚沙就会很感动了。

　　就这么简单。然后……

　　她就会好好地，全心全意地，爱他。

　　柯烨跑过来，手上拿着两个冰激凌，“你要哪个？”

　　蔚沙看了看，一个是香蕉巧克力味，一个是蓝莓香草味，想了下，“蓝莓的。”

　　柯烨把蓝莓的给她，蔚沙舔了一口，又说，“等下我们换着吃，好不好？”

　　“……”

　　蔚沙嘿嘿笑了声，“其实我两个味道都想吃吃看。”

　　柯烨嘴角抽了抽，无奈。她真是吃货一只。他有时候真怀疑，她那么小的肚子，那么多的东西都吃到哪去了？

　　两人边吃边走，蔚沙想到旁边的饰品店逛逛，可是柯烨一直走，眼睛看着前方，一句话都没说。

　　虽然蔚沙知道他不是个浪漫的人，可是……

　　过圣诞节就是一直走路吗？蔚沙郁闷地舔着冰激凌。

　　两人走到十字路口处，那里有一颗大大的圣诞树，顶端是一颗金色的星星，上面挂满了雪花，礼物盒，圣诞老人……彩灯绕了一圈又一圈，闪闪发亮，五彩缤纷，像一场浪漫美妙的梦。

　　柯烨突然停下，转过身看蔚沙。

　　“你，再等我一下。”他说完，把手里的冰激凌塞进她手里。

　　蔚沙愣愣的，点了点头。她想问，你要去干嘛？可是柯烨已经转身跑开了。于是蔚沙就拿着两个冰激凌，在大大的圣诞树下，一下一下舔着，一会舔口左手的，一会舔口右手的。

　　“圣诞节传来圣诞歌，播了再播我也奈何……”

　　街上飘来圣诞歌，蔚沙也跟着哼哼起来，旁边站着一对情侣，男孩把女孩搂进自己的外套里，两人一起仰头看圣诞树，冰激凌真凉啊……蔚沙看着手里剩下的一个，想了想，还是三口两口把它吃了。冻得她哆嗦，她也抬头看圣诞树，突然感叹，耶稣真好啊，那么多人给他过生日，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都给他过……

　　蔚沙眨眨眼，收回视线时，柯烨不知何时已经来了，喘着气，像是刚跑过来。

　　他看着她，“你……”

　　“嗯？”

　　“闭上眼。”

　　“……啊？”

　　柯烨抿了抿嘴，有点别扭地说，“笨啊。叫你闭上眼睛。”

　　蔚沙愣了一秒，“哦。”然后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心里一百个问号出现——他要干嘛啊？

　　这么想着，蔚沙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是他的手，然后一个温润的，小小的触感垂在她的胸前。

　　“睁开吧。”他说。

　　蔚沙忙睁开眼，低头一看，瞳孔霍然一缩。

　　红色的绳子，下面系着一个小小的玻璃樽，精致的瓶身，里面盛了大半瓶的沙子，蓝色的，细细的，像静静流过的蓝色湖水。

　　她一动不动，整个人僵住了。

　　13岁。蔚沙对柯烨说，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她说，为什么别人的名字都是宝啊贝啊风啊雪啊等等美好无比的字，而自己的却是沙子呢。

　　沙子……多卑微的存在啊……

　　风一吹，就没了。

　　那个时候，柯烨沉默着，伸手捋了捋她的留海。后来蔚沙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是看她，有没有哭。

　　如今，他送她一瓶小小的，蓝色的沙。

　　——他原来，一直都记得啊。

　　蔚沙忙抬起头，好险好险，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柯烨凝视她，声音有点悲伤，“对不起。”

　　“……”

　　然后他微微一笑，那一瞬间，圣诞树上的七彩灯光照进他的眸里，流转出温柔华绚的波光。

　　“生日快乐。”

　　——他一直都记得……那个叫蔚沙的女孩，是个重视自己生日和名字的笨蛋。

　　小小的，蓝色的沙，被装进精致的玻璃樽里，比那些宝啊贝啊风啊雪啊什么的，都要漂亮。

　　13岁，她说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21岁，他送她一小瓶蓝色的沙。

　　——他对她说，就算是沙子，只要他在，也可以是宝贝。他一个人的宝贝。

　　蔚沙全身颤抖起来，激烈的情感在血管里流窜，她张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什么也说不出。只眼泪越积越多，越积越多……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能把礼物送进她的心里去。

　　柯烨凝注她，炯黑的眸里流出水一般的温柔和心疼。

　　终于在泪水落下的刹那，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的，仿佛怀里的女孩是由他的血肉化出的另一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你幸福，但我愿意努力成为你需要的恋人。”他慢慢地，一字一句说道。

　　蔚沙在他怀里什么都说不出，只紧紧抱住他，哭得眼泪眯了眼。

　　她仰起头，圣诞树上的灯光化成了一片迷彩柔软的海洋，温柔地流进暗蓝的夜空里，于是，那里也染上了绚烂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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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的车里。

　　一个人安静地看着。漫天的彩色中，他仿佛画布失色的一角，落寞，美丽，浮华世界在他的眸里，只是倒映出一个苍白而又无力的影子。

　　陆茗希坐进车里，对身边的人温柔笑道，“等很久了吧。”

　　柯黎转回视线，陆茗希向他摇了摇手，纤细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造工精美的钻戒。她买的新戒指，巴黎那边的款式一出，就送到了她手里。他对店经理说，以后但凡有新款，衣服，首饰，皮包，第一时间拿给我的妻子挑选。经理满脸堆笑地点头答应，店员纷纷向她投来羡艳的目光。

　　“好看吗？”

　　柯黎慢慢眨了下眼，淡淡一笑，“不错。”

　　陆茗希笑笑，系好安全带，“走吧。”

　　他发动车子，景色在窗外掠去的刹那，他又一次暼向那个地方。

　　巨大的圣诞树。

　　拥抱在一起的少年和少女。

　　******

　　柯烨送蔚沙到宿舍楼下，宿管阿姨已经关门了，蔚沙说了半天好话，就差没喊姐姐了，阿姨就是装死不开门。没办法，两人走到宿舍后面，那里有一座矮墙，爬上去可以翻到二楼，柯烨本想抱住蔚沙让她爬的，可是蔚沙说不用，后退两步，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跃，手一撑，轻轻松松翻上去了。连柯烨都惊叹她的弹跳力。

　　蔚沙对柯烨笑着摆摆手，小声说再见。柯烨略勾唇角，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蔚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满满的。

　　当蔚沙到宿舍的时候，乌龟正在安慰瑶瑶，沐雨仍在边上打着游戏，偶尔插个一句两句，大致内容就是骂航航怎么怎么样。

　　蔚沙从包里掏出夜宵给沐雨，问乌龟怎么回事，乌龟看了眼瑶瑶，大致把事情说了。其实很简单，就是航航和瑶瑶看电影的时候，航航临时说有事，然后放了瑶瑶鸽子。于是瑶瑶就这么灰溜溜的一个人回来了。

　　蔚沙没看到苗苗，又问乌龟，乌龟说苗苗身体不舒服，中途回家了。苗苗是本地人。这边瑶瑶刚被乌龟劝得好一些，看到沐雨桌上的夜宵，不满地抗议道，“怎么光给沐雨买，都没我们的份啊？”

　　蔚沙愣了愣，沐雨转过头，嘴里咬着香芋派，含糊不清道，“鬼知道你晚上还回来啊？你们几个把我一人撂在宿舍，就蔚沙一个还有点良心给我买了宵夜，你还说！”

　　一说晚上回来，瑶瑶的脸又落下了，航航要不中途丢下她，今天晚上两人本该在外面过夜的。蔚沙看苗头不对，连忙说，“哎呀！不就宵夜吗？我这就给你们下厨，做香喷喷的炸酱面。”说着，挽袖子从柜里掏出面和调料。

　　乌龟欢呼，沐雨悠悠地啃着鸡块，瑶瑶脸上的神色也缓了缓。

　　蔚沙等水开的时候，照了照镜子。人都说，恋爱中的女人，脸上会流出蜜一般的光泽，她仔细瞅了瞅，蜜倒没有……但清澈的眸里闪着晶亮的光，嘴角不自禁地上斜。

　　她原本以为自己走到了绝路，柯烨却又突然给了她转机。这算不算……绝处逢生？

　　乌龟走出来，“照傻啦？水都滚了！”

　　蔚沙忙回过神，笑了笑，拿面条下进去。

　　乌龟在边上啧啧摇头，恋爱中的女人啊……十足的傻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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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时间永远凝固在最美好的时刻，该多好。

　　那个时候，沐雨悠哉地边打游戏边喝奶昔，乌龟脸上永远是真诚而深远的微笑，苗苗还是那个机灵的鬼丫头，瑶瑶和航航仍然是甜蜜的一对，而蔚沙……也永远是柯烨的宝贝。

　　可是，时间从不会为任何人留下，无论你是哭是笑，它只是悠悠地流过，你是生是死，它只是永不动容地流过。

　　然后，用后来的破碎提醒你——我们，曾那么美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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