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已故情人留下的孤女 (更新版)
太阳穴突突的痛,仿佛通宵熬夜要过三点的坎。大户人家的婚丧红白事,临了都是如今流行的“社交网络”。苏浣桑斜斜的靠在墙边看着一拨一拨的人面色凝重的上前和主人家闲话,回头马上变成一长稀疏平常等着开饭的脸。世事原来如此,大惊小怪自是不必。犹豫着何时上前道别,她实在想要一杯咖啡镇住此刻脑子里叫嚣的痛。可这一走,韩家和她就此陌路,往事如烟尘散去,她,没想好最后的别词。
远处秦美芬怔怔的站在礼堂最深处,少言寡语,也不见落泪。浣桑想象不出她此刻的心情,就像母亲葬礼的时候她想不到韩姨也会出席一样。
韩钟愈的太太,出身世家,断文识字,从来不过问丈夫在外的种种,几乎独自养大韩清,大方得体,疏离冷漠。人人都说韩清的脾气不像他母亲。他温润有礼,细致周到。就像此刻,对每一个宾客他都喊得出姓名,对每一声问话他都真诚道谢。可是人人不知道,韩清骨子里根本不在乎,他怕是连排斥的力气都懒得花。
七年前,隔壁的礼堂,母亲葬礼,秦美芬和韩清一同出席。苏浣桑新剪得头发短短的刷在脖子根,一点点痒,她独自坐在礼堂的大黑幕布后,谁也不想理。母亲躺在离她不到一臂长的木盒子里,唇上点着平时最不喜欢的桃红色唇膏,苏浣桑很想上去帮她擦掉换成艳丽的珊瑚红。外面哭声恸天,她只觉麻木。
“你打算在这里坐多久?”22岁大她两届的韩清走向她,180几公分的身高顿时挡住她身前本就微弱的灯光,留下一方黯淡。
“我不想和他们说话,你不要挡住光。”浣桑伸手把他推开,忽然抬头问,“你……知不知道谁有红一点的唇膏?”
韩清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题,无所谓的撇了一眼,“那些人的话,重要么?”
浣桑始终记得那一天韩清眼里一闪而过的无所谓,他才是那个站在玻璃盒子里的人。
“呦——,你也来啦?难得。”
一个细细嗲嗲的女声一下把苏浣桑拉回现实,猝不及防。回头看到来人,心里不禁叹气,真是该来的来,该走的走,惹不得躲不了,无解。不过少说也有三年没见,她近四十的人,怎么还能有这样软软糯糯的嗓音,还大方的连对她都用上?
目不斜视,“来送送韩叔。”真是天生丽质,一身皂都担得起“风姿绰约”这四个字,浣桑再一次觉得被她视作眼中钉也算是抬举。
“见到刘律师了?房子车子,你是一样不少都不会少的——!那套房子现在卖掉值不少钱,你要是不打算留在国内,我倒可以考虑买下来。价钱我们好商量,我不会亏待你。”
房子?浣桑愣住随即又觉得好笑。那房子,当年母亲“韩”眷正浓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她名下,如今怎么还可能落到她名下。“我昨天才回来,没这样事。”她实在不愿多言,身体还活在西雅图时间,凌晨站在殓堂里争房子争地未免过于戏剧化,何况她连个拖油瓶都算不上!
“钟愈是不会亏待你的。想当年,一年几万美金的学费都出了这么许多年。你母亲是不在,但你有本事,搞得真的像是他的亲生女儿一样。我儿子到好,连个工作都靠不到。哼——,”说话的调子还是吴侬软语,不过腔势上忽然变得冰冷坚硬。
“梁阿姨,不好意思,”韩清的手微微的拂过浣桑的肩膀,不落痕迹的把苏浣桑隔开,目光略过她客气的招呼梁宛如,“刚才没注意,现在才招呼您,我妈去了洗手间过会就来。”
浣桑迅速让到一边,只想悄无声息的闪人。母亲一直企图把她和那些陈年旧事隔开,不是光彩的事,也不愿意她争。
她母亲简清尘还真的有一颗“立牌坊”的心。
“门外签到的地方有咖啡和茶水,自便。”韩清突然提高了声音客气的说话,语意稀疏平静。
苏浣桑不禁加快了脚步向门口走去,她头疼。
其实戒咖啡有些日子了,那种早上起来不喝一杯下午就头痛欲裂的时光,也早随她学生时代的结束“一去不复返”。可惜时差来势汹汹,再见作息混乱的前世,今身也只有籍着咖啡不致沉沦。浣桑觉得她此刻像个瘾君子,不倒一杯黑涩的液体下去,就要原形毕露,从好姑娘变回灰姑娘。
韩清说她煮的咖啡过浓,早上空腹喝对胃不好。他不喜欢EXTRA BOLD的咖啡豆,或者添加什么榛子口味。在纽约的时候,有阵子他总是多买一杯拿铁在她实验室楼下的大厅里静静的看书,也不事先告诉她,一个人仿佛可以待到天荒地老。她原没有期望过永远,可居然连夏天都没有等到。时间溜得好快。
“倒时差的时候少喝点咖啡。”见浣桑呛了口咖啡,韩清赶忙拍她的背,“慢点,没人跟你抢。还是这样,喝什么都呛。”他的手温隔着浣桑白色的丝质衬衫依旧感觉灼热发烫,让浣桑站在那里心里发窘。“头痛就早点回去。”
韩清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向身边的各种人点头示意。男人三十一枝花,他是可以做花魁的,什么都生得刚刚好,包括岁月的痕迹。他二十几岁的时候面带锐气,深眉浓瞳,是有些锋芒的兆头,而如今过了三十便眉目略微松开,专注的时候也不再耀眼,韬光养诲。
苏浣桑直了直腰,稍稍靠后,不经意的隔开她和韩清的距离,她只安静的望着他,觉得如果可以,站在远远的地方,这么一直看着他,也是好的。
“旅馆的房间你明天结账,我11点去接你,那房子今天已经有人去打扫。”韩清不断向来人眉目传信,言语时也并不特意望向她。
“不用,我住旅馆挺好的。”苏浣桑回神着急拒绝。世事安好,她不需要乞怜。
韩清又喝了口水,迅速扫了眼浣桑,神色镇定,不带一丝转还的余地,然后忽的转身匆匆走向另一边。看样子像是哪家要走,他赶着道别。
浣桑立在原地,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司机老杨送她回旅馆的时候,苏浣桑难得的感觉温暖放送。他当了韩叔近二十年的司机。浣桑小时候周末也念补习班,他管接管送,像是半个长辈。老杨女儿考中学的时候,私底下偷偷让浣桑帮忙辅导,一来二去,几乎把她当半个女儿。出国那次,也是老杨送去机场,临走悄悄塞给她一块玉坠说“开过光防身”。一晃,中间就加了七年。
一路上老杨絮絮叨叨的问她“怎么还不结婚”,“有没有男朋友”等等之类的问题。这几年,身边单身的朋友多少都有父母施压,苏浣桑一直被人羡慕没人管。可咋一听老杨这样体己的安慰,她忽然发现,有亲人在身边念叨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 老杨踩了刹车,稳稳的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
“十几天吧。”
“才十几天啊,落葬起码还要等一个月来。”老杨忽然住口,像是意识到说错话。
苏浣桑到底不算韩钟愈的家人,有些事泾渭分明。她并不作声,只当没有听见方才最后那句。
母亲和韩叔的事她并不很清楚。父亲早就不在,从念书起就常常见韩叔。小时候是不明白个中缘由天真烂漫,大了是顾忌颜面不问不闻。七年前母亲意外过世,一夕之间变成“已故情人留下的孤女”,那些事才不管不顾的统统摆上台面。焕然一新,从头开始。
母亲去世那天她20岁差五天,几个月后稀里糊涂跑去美国做交流生,还没到期韩叔便告诉她办妥转学,顺利成章,流落异乡,为异客。
苏浣桑,其实是真的,没有亲人在这世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