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

　　夏日渐近，即使恒温的实验楼里也漂着一缕缕浮躁。苏浣桑坐在实验室的电脑前，一遍遍捉虫。这段程序整个下午已经走了上百遍，却还是报错。她习惯性的看了眼屏幕右下角，六点半，韩清估计已经等在楼下。自虐似的挠了挠头皮，重新用笔套固定好前额的碎发，浣桑重重感叹，为什么每次按“运行”键都跟掷骰子一样，真恨不得烧三炷香摆一摆。

　　电脑第N次发出“叮”的一声，报错信息随即开始整屏整屏的往外吐，苏浣桑无可奈何的切到原始窗口，盯着黑漆漆的背景做鬼脸。要不要开始新一轮灭虫？瞄了眼时间确认才六点半，横横心决定做最后的努力，要是现在闪人，今晚肯定废材一捆。天晓得中什么病毒，最近她和韩清两个坐在车里听广播都可以费掉大半夜，晚餐后回来工作根本是痴人说梦。

　　虽然都是即将毕业的同学，苏浣桑才没有韩清那么闲，她这周要交论文完结稿的。但是想到只要交了稿，他们也许可以一起去西雅图旅行，浣桑的嘴角又不自觉上扬。前两天收到UW录取信，免费食宿加机票，邀请她去西雅图更全面系统的了解未来几年的科研环境，理性选择UW的博士项目。浣桑盘算着全奖可以不收，但了解未来科研方向还是可以有，白吃白住白玩做甚不要。

　　天色昏黄，韩清信步走进实验楼，在底楼宽敞的大厅里随意找个位子坐下。他看看表，六点半，挑眉无所谓的撇嘴，低头拿出笔记本四下找插座。苏浣桑这个工作狂估计怎么都要到七点才会下楼，雷打不动。顺手点开MSN，看到APPLE的签名档黑体加粗显示“天天刷邮箱等OFFER”，韩清的促狭之心顿生，在对话口里飞快的写“本人有意诚招APPLE小姐为信息管理专员，负责汇报苏浣桑每日心情物语，薪酬面议。”

　　那头APPLE果然没气节非脊梁，立即跳上线回复，“要求支持工作签证，年薪十万，且负责各类医疗保险。”只可惜满屏花花绿绿的动画字符把本来正经无比的句子搞得滑稽异常。

　　韩清轻轻蹙眉满不在乎的回答，“条件合理，不过先做个样板汇报吧，测试下你的工作能力。”

　　“苏浣桑，女，单身，有疑似男友，但本人至今死不承认。两天前在好友APPLE绝望的收到当天第三封拒信时刷出位于西雅图的华盛顿大学OFFER一枚，条件听说优渥。”

　　还没等韩清回复，又闪出一段，“不要说我没提醒你哦。UW邀请她月底去西雅图，她可高兴可高兴了。浣桑一直想去西雅图喝咖啡来着！嘿嘿。”

　　看到对话框最后那个风度翩翩的古装公子哥摇着折扇的做作造型，韩清脑海里不禁浮现出APPLE贼兮兮的笑容，回了句“消息陈旧，格式混乱”，便关了MSN的对话框，在浏览器的搜索栏里键入“FLIGHT TICKET”。哎，看来月底只能去西雅图，他都计划迈阿密之行几个礼拜了，苏浣桑，你直接写拒信不行么？

　　“叮——”，苏浣桑绝望的在心里大喊一声“DAMN”。算了，看来还是不行，今天到此为止。时钟安静的指向七点，实验室里早就人去楼空，各种搞怪的屏保提醒你“主人待会回来”。浣桑起身一边做拉伸运动一边走向另一头的落地玻璃。实验室的这堵透明墙其实正对着底楼大厅，即使常常百叶帘低垂却始终挡不住“室外旖旎风光”，师兄们戏言“帘里DEBUG，帘外佳人笑”。她最近总忍不住站在帘里，看着韩清一个人坐在大厅散落摆放的方桌边，发呆。

　　韩清今天穿了一身米白的风雨衣，很经典的款式，愈发承托他“老少通杀”的清朗气质。他近来总一个人悄悄的来，然后逮张空桌坐下，安静的看书或者上网，从不催她。那一刻，时间便仿佛回首驻足与他握手言和，然后地老天荒。有几次苏浣桑成心打破，偷偷背包下楼，却又见他收拾妥当，直挺挺的立在楼梯口朝她微笑，说一句“你又调皮”。浣桑拒绝在公共场合与韩清牵手同行，他不问缘由也不勉强，笑得纵容体贴，反而引来浣桑心底的小小愧疚跟一丝沁甜。于是她告诉自己，不要贪心，留一夏的残荷听雨，便好。

　　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朝韩清走去，苏浣桑不自觉的稍稍眯起眼。来人的发色染得乌黑瞠亮却略显失真，发丝在底楼大厅明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油腻腻的。身上藏青的春秋衫透着老派的时髦，领口挺括的向上翻起。

　　韩清似乎感觉到有人向他走来，猛的站起身，目光冷冷的迎上那个背影。浣桑本能的朝内退几步，仿佛害怕有人注意到此刻她的存在。

　　来人身长本不及韩清，对比之下背影竟让人觉得颓唐。他不知在说些什么，对面的韩清不耐烦的频频抬腕看手表，甚至出手阻止他帮忙整理桌上什物的企图。对方顿了顿，貌似很烦躁，迅速掏出手机看一眼，边说话边要带韩清走。韩清不动声色的甩开已经被拉住的手臂，挑衅似的坐到原地，抬头朝苏浣桑实验室的方向斜了一眼，转而面无表情的对来人说话，右手不自觉的开始转笔。

　　苏浣桑又退后几步，在几乎只能看见两人头顶的位置停住，慌忙撸下即将掉落的水笔套，发丝瞬间盖住额上的微凉。程序出错的提示音仿佛在她耳边不停的响，忙不迭的唤她去纠错，或者索性洗盘重写。浣桑想，也许等不到一夏了。

　　两人应该还在争执些什么，只可惜浣桑看不真切，只觉程序停在出错的行，光标一闪一闪顿在眼前，笑得轻蔑。

　　后来，她隐约感到来人侧身迅速离开视线，身影萧索。后来，她看见韩清低头泄愤似的摆弄桌上各种电子产品，神情呆滞。后来，她听到身后传来刺耳的手机铃声，陌生而又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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