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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是年冬,江南画师谢清画自吴与行道奔赴长安,在驿道外的山麓上遇见女冠李季兰。
陕地山岭奇峰纵横,四季苍翠里雨后的苍茫蜿蜒自石径深处,仿佛一条通往非凡仙境的栈道。他立在山径的松石边,云山雾海里,脚下都腾云驾雾了起来,衣带飘荡着,从袖口领口侵入身体。
身边松林纵深逼仄,一律齐齐地压上身来,下一脚不知是深是浅,仿佛要径直跌落下万丈深渊。
戏本传奇里总有这样似梦非梦的幻景,蛇妖都会动凡心,他跨阶移步,下一个便是峰回路转。
她就笃定立在那里。他登时就愣住了。
江南画师谢清画抬起头望见山径前拐角处立着的女子,依稀可见。她高髻上飘荡下来灰色的丝带拖到了地上,全身上下皆是山水,大起大落的黑白如手捧瓷缸巨笔挥毫泼墨,直上直下,层层叠叠压在身上,然而她竟统统都架得住——山雾笼罩住的黑都泛成了模糊不清的灰白,依旧能看到那浓得几乎化不开,深深浅浅的经纶,挡不住的书卷气里有英气逼人,乍一眼看过去,根本不是凡人。
然而那时她鼻下有一点殷红……他笃定地笑了起来,仿佛是看破了虚浮在外的玄机。
那面前远处静静立着的玉人正在看着他的逼近,似乎是早已住了脚步在等他探近,并不逃避,那是他画上的人。画里有人,唤着名字,唤着唤着便活了,那女子是俗家的,不是道士,于这一刻并不相宜。然而她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眸,透过弥漫的山雾望他过来,青葙松下,明月化风,如冰泉刹那间流淌全身,他并不觉冰冷,只觉得曲径通幽处,自在得到人心。
眼风如醉的,他不知是他还是她……那不重要。
他终于看得到她了。再近一些的距离,连客套的询问都可省却。她把手臂连同头一并轻轻垂下来,包袱信手扔在了山石上,仿佛是在给他一个机会向她阐明,也许她的阐明更加惴惴不安一些。
惴惴不安是两个人的。他并不说话,而是转过身来,折了一枝松枝递给她。
以松明清逸,他自始至终都会游刃有余。她心里一惊,仿佛有叹息从远古穿过,一语成谶。一切在接手的瞬间静止,她冰凉的指尖触及他指背,手握青松,指尖指背如冰雪附上耳侧,于是空气都停止交流讯息。
她凭白无故地盯着他看,他亦如是。直到最后一秒,一切终有结果。
她接手的时候一眼瞥到他在蹙眉。她知道一个偶遇应该会到达怎样的境地,怎样的步调,微笑,眼神,音色,用辞,却从来未想过有这样烟霭笼罩般压抑,以至于她几乎都要一瞬间绝望放弃了。她并不在意时间短长——那自有天数定夺,她睁着眼睛看得明明白白,长路漫漫,命有玄机。这玄机并不难猜。
她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以至于连初见的介绍都忘了,她抬步走近他,才得以让他听得清楚。
“太近了。”
“太近了。”她道。声音冰凉如蚕丝贴到他耳廓,游入,然后她反身往山上走。
他在她身后身下,望着那高髻青丝飘荡逐渐隐去,仿佛观摩一个往往复复经文编织出的春秋大梦——是彻彻底底死的,早已没有鲜活了。没有疑问,连命数都早已泄露天机。
活该。他本该顿时失去兴趣的。然而他双脚却如中了盅,晃荡着跟随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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