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凤朝凰

　　“知画莽撞，无意冲撞了公子与司祭大人，还望公子恕罪。”

　　公孙异没有回头，目光依然望着丰离去的方向，他的声音淡淡，“既然已经冲撞了，你道歉又有何用？”

　　知画有些不知所措，他抬头望向公孙异，却无意撞见公孙异那双斜飞上扬的眼睛，那眼底的眸光似温润又似凶狠……

　　知画心底隐约升起了一分惧意，正当开口，却见公孙异扬眉轻笑，“无妨，既然如此，便为我引路罢。”
　　语落，他已然拂袖转身而去。风起，漫天还有粉色的花朵飘零，却已再不能引人留恋怜惜……

　　知画愣了愣，遂不再多想，连忙提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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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四月，气候已渐回暖，这一年，中州的天气就如一个垂暮老者，弥留之际，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近来西北部一带常降暴雨，或许前一刻还是晴时，转眼已然骤风起，大雨倾盆。

　　雾霭掩映青山，雨幕中，蜿蜒崎岖的山道上只有一队衣装散乱的兵士们踏着泥浆冒雨负重奔行。

　　山中村落里的百姓早已对此见怪不怪，自打那只自称‘芒’的草莽军匪在这‘峥嵘山’驻扎下来，这样的情景每日上演。

　　大雨滂沱，陡峭山路因雨水的溅落中变得崎岖泥泞。芒军的晨练队伍中，那瘦小个子的‘少年’在队伍的末尾处，已然与前方的队友落下了一大截。肩上那沉重的沙袋压弯了‘他’的腰脊，捆绑在小腿上的沙包几乎令他无法行走，更别说奔跑了，‘他’努力想要立稳身形，却又重重摔倒，飞溅起的泥浆至脸颊滑落进衣襟里。

　　没有人停行，队伍中士兵们继续在大雨中散乱而疲惫的前行着。

　　落在队伍最末的‘少年’不再行动了，目光茫然望着离自己愈来愈远的队伍，‘他’就那样坐在原地，任由雨水溅起泥浆一并落在自己身上。寒气沁入骨髓，令人战栗。四面是高绝倾斜的山壁，天顶只有阴沉厚重的积云，此刻都如将倾的大厦，一面压下来，好似眨眼间便会坍塌，咄咄逼人。

　　好一会，‘少年’才徐徐吐了口气，他低首，慢条斯理的将绑腿的沙包取下来，与肩上那装满沙石的笨重麻袋用绳子一并拴在了一起，才缓缓的站起身，重新将沙袋扛在单薄的肩膀上，慢慢向队伍行进的方向走去。

　　这‘少年’，正是奕辉。

　　事实上，奕辉最终还是听从楚江的安排，随着殷荣在‘芒军’军营里暂且落下了脚。年近七十的殷荣在军中仅是负责一些日常向导的工作，也会兼做军队里军医的活计。奕辉与殷荣住在同一个帐子里，生活上颇有一些不方便，但是军中尽是男子，这也算是一个折中的办法了。

　　虽然奕辉是以‘楚将军的远房表亲’为幌子，临时驻扎在军营中，军中的武官任然硬性要求奕辉严格遵守军中条列，每日卯时初（凌晨5：00）起身，与军中新兵一同操练。
　　于是苦逼的日子开始了，每日负重五十斤沙石，沿山小跑，以求强身，跑在队伍最后的士兵，会在第二日晨跑时，双腿上绑上五斤重的沙包，以此累计。才过一周，奕辉的小腿上已经挂满了七个。

　　鉴于‘将军的远房表亲’竟能够如此废材，督导新兵的武官痛心疾首，遂批准奕辉从此不必再累计叠加沙包了，每日就绑上七个，直到在某一天的晨跑她不再是最慢的那一位，方可取下……

　　……

　　晨训的路线是从山中营寨出发，至‘峥嵘山’脚下的驿站，军士们在驿站中经过短暂的休息后，便要原途返回，回到起点。

　　等奕辉到了山脚下的驿站时，她已经迟了两刻钟。队伍里的许多士兵早已休顿整齐，已然准备回程。

　　在进入驿站之前，奕辉早早寻了一处无人之地，将绑腿的沙包重新绑回了小腿上。这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装模作样的慢慢的向着人群走去。

　　天上的雨依然淅淅沥沥的下着，奕辉浑身都湿透了，寒冷沁入了四肢百骸，令人瑟瑟发抖，此刻的她只想赶快走进驿站的大堂里烤烤火，若是能有一碗热水，那便再好不过了。

　　寒冷令奕辉的内心变得焦躁起来，奈何腿上的沙袋让她步履缓慢如龟挪。她急于进驿站大堂避雨，却在跨入大门的那一刻，被人拦住了去路。

　　“小白脸，做什么？想进去？”

　　奕辉没有说话，她抬手直接推开了面前拦住自己的那只手臂。

　　“你做什么？想进去，问问爷我同不同意。”

　　拦住她的那名军士个子不高，却生的很壮实，他脸上露出了骄横的笑容。

　　奕辉扫了对方一眼，隐约记得这个人似乎叫陈大。疲惫和寒冷催生着内心的暴躁。奕辉沉下了脸，直对上对方的眼睛，“让开。”

　　那生事的军士愣了一下。

　　原本坐在堂里休息整顿的兵士们听到了门口的喧嚣，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了那里。更有好事者，已然起了身，围聚过来。

　　军中已有人小声议论开来。

　　“怎么，小白脸，你不服气？”那青年军士有些抹不开脸面，他伸手推向奕辉的胸膛。

　　奕辉心下一惊，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被那人伸腿一绊，猛地仰面摔了下去。
　　那军士大笑起来， “背上这点东西就能把你压垮了，真是个‘娘们儿’。”，他弯下腰去拉扯奕辉捆在肩上那看似沉重的麻袋。然而那麻袋入手，原本该是沉重的沙袋却比想象中轻了太多，他愣了一下，猛地一抬，竟然单臂将那整整‘五十斤’的沙袋轻轻松松举了起来……

　　众人瞠目间，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已用佩刀剖开了那麻袋，一拎一抖，半空中尽是扬扬洒洒的碎木屑。
　　——原来那麻袋中，除了少许的沙石垫底之外，其余尽是拿松软的木屑填充。这样一来，扛起来轻便，若不细看，倒也不会轻易为人所察觉。

　　一直以来，奕辉打着‘楚江将军的远房表亲’的名头招摇过市，初时又被楚江单独安排住在在殷老爹的帐篷里，大搞特殊待遇。加之人生的单薄瘦小，一个娘们儿的模样。军中许多兵士，心底多少对其尚存轻视鄙夷。

　　周围人，已是哄堂大笑。“好小子，果真是个娘们，这等下三流的手段也能使得出来。”

　　奕辉倒是十分镇定。

　　她本就是被楚江强行安排进军营，暂且安身。却不想入了军营，还得被硬性要求集训，让她骂娘的心都有了。
　　楚江那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在军营里随着一帮大老爷们受苦受难。扛着五十斤沙石满山跑，那是姑娘能做的事情么！？最后还是阿诚给她出了个主意，说是专门做一个沙袋，往其中掺进八斤沙石，再填充木屑，即轻便又省事，非但她一个小姑娘家，能够扛着满山跑，还给足了楚江面子。（当然令奕辉没有想到的是，跑在最后的‘废材’会累积绑腿的沙包……）

　　那起头生事的军士瞠目结舌，蓦然暴怒了起来，指着奕辉的鼻子骂道，“……！你小子作弊玩花样！！”
　　那人是个火爆的脾气，他一下扑了上来，揪住奕辉的领子，挥手就是一拳。

　　奕辉被打蒙了，她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出。再回神，脸颊已经肿的老高。疲惫与寒冷摧磨着她的神经，滋长了心中的狂暴与愤怒。奕辉没有吭声，默然起身，将小腿上的沙包一个一个拆下来。

　　围观的人群已越聚越多，看着他们两，更有甚者，煽动着对持的两人狠狠的打上一场。

　　那生事的军士双手环胸，站在原地，眼角眉梢尽是鄙夷讥嘲的笑意，“犯贱的‘小白脸’，你有多少的本事，敢在爷面前耍这些下三流的手段，爷爷我在没从军前，做的可都是杀人掠货的买卖……”

　　他尚骄狂自语，却未想，眼前那一声不吭的小个子‘少年’，已猛然朝他扑了上去，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你他娘的找死——！”
　　那人被奕辉打的一愣，暴怒的抓住奕辉的双肩，两人一齐摔倒在地,扭打做了一团。场面登时变得混乱起来。
　　奕辉看似瘦小，打人的时候倒是很凌厉。然而毕竟是女子，很快就落了下风，被那军士揪住领子狠狠挨了几拳，她几乎没有反抗的力气，仰面倒在地上几欲昏厥。她咬牙硬是没吭声。

　　再这样下去，必然会出事。众人赶忙上前拉开两人，那名生事的军士被人架住，不能上前，口中却还在骂，“你他娘的，我看你就是将军养的‘小白脸’！你这下三滥的玩意，敢跟爷我叫板！我——”

　　在军中，男子众多，私底下也许多阴暗污秽。然而这暗地底粗鄙不堪的流言，如今却被人端着在青天白日里的侮辱。

　　奕辉缓过了劲，她被人搀扶着，慢慢的从地上立起了身。她啐了一口血沫，将脸上的污泥拭净。

　　她的眼神变得阴霾而狠戾。

　　她方才差一点就死在那人拳下了……

　　心中那只锁困已久的猛兽已然苏醒，疯狂而凶恶。

　　‘他如此羞辱你，不如杀了他。’耳边蓦然响起了那柔美清悦的女声。好似蛊惑。

　　奕辉心中一沉，她猛然挣脱了架住自己的队友，再次扑了上去，在对方挣脱人群之前，先狠狠揍他一顿。
　　那军士白挨了几拳，刚想还手，却在对上奕辉目光时，蓦然愣住了。奕辉的眼神让他想起了林中最凶猛的野兽，那是一种不将眼前猎物扑食撕碎，就绝不罢休的狠戾与狡诈。

　　不知为何，他竟心生怯意。扬起的拳头的慢慢放了回去。

　　奕辉也停下了手。唇角紧绷着，只是狠狠盯着对方。众人见二人不再打斗，赶紧上前劝慰，拉扯开了双方。

　　那军士还不解气，恨恨骂了两句，却不再说奕辉是什么‘小白脸’‘娘娘腔’了。

　　众人渐渐散去。

　　奕辉发泄完了，这才觉得心里平衡了。最为关键的是，狠揍对方时，对方还不能还手，这感觉很舒爽。

　　“小辉，你方才太冲动了。”

　　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奕辉扭头去看，见是木言青。

　　“木言青，我没事的。”

　　眼前的青年并不十分英俊，却是难得清秀稳重。正是他，刚才伸手架住了那名冲动的军士，让奕辉免去了更多被动挨打的机会。

　　奕辉记得自己去年第一次‘教唆’他人反抗朝廷官兵，成为暴民时，这个沉稳寡言青年也和李虎同样是其中参与者之一。后来分别之后，与李虎众人，一块在山中落草。

　　雨仍旧淅淅沥沥下着，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奕辉整个人还处于亢奋状态，即便浑身湿透，也并不觉得的冷。只是觉得身上皮肉疼的厉害……

　　木言青看着奕辉青肿的脸颊，皱眉道，“你这般，李大哥会担心的。切不可逞一时之怒。”

　　奕辉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没有逞一时之怒。我打他，是因为他说我是‘娘们儿’。——可军营里没有‘娘们儿’。”
　　（军营里出现妹子，是十分可怕的事情。即便是暂住，奕辉也宁愿扮成男子，免去了许多麻烦。）

　　木言青没有回答。他俯下身，帮奕辉将那七个绑腿的沙包拾了起来。过了一会，才道，“你有你的考虑。军中多有不便，一切谨慎为上。”

　　奕辉心中微暖，眨了眨眼睛，点头道，“我知道，多谢你。”

　　如今再见，这些从前与她一同挣脱枷锁的伙伴都加入了农民起义军，成为了楚江的部下。

　　而她自己，则变成了一个没有目的，庸庸碌碌混日子的人……有时候，连奕辉自己也觉得，她被军中的新兵们鄙夷轻视，真是理所应当的事……

　　《雏凤朝凰》作者：红旭.首发于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428976

《帝*凤》
挡箭牌女配的翻身奋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