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子域

　　１

　　櫥窗裏，是一團人。

　　沒錯，是「一團」，而此櫥窗亦非彼櫥窗，它應該叫隔離室。純白的房間，小女孩的身體以不可思議的方法扭曲，四肢互相交疊糾纏。一根一根管子插進她的身內，一部一部儀器圍在她身邊，閃着紅色綠色的光。女孩胸口微弱而急促的起伏證明她仍然活着。

　　「這扭扭女全身的骨頭也該斷光光了吧，這活得成麼？」

　　說話的是一個東方男子。一臉沒所謂地靠在牆上，隔着玻璃，一雙幽黑的鳳睛略帶輕挑地望着攤在病床上的女孩。

　　穿着白袍的人不滿地皺緊眉頭：「菲迪先生，請小心你的用詞。病人已經很痛苦，她的家人也受盡折磨，不要再說風涼話。」

　　明明是東方人卻起了個西方名的菲迪高高舉起雙手，急急道：「是是是是，你對我錯，我道歉，行吧？」

　　醫生冷冷哼了一聲，又轉過身去，小心翼翼地研究電腦顯示的數據。菲迪聳了聳肩，他從今天一早就一直吃這些醫生的白眼，難怪，他這種職業，實在不是任何人也懂欣賞，尤其是那些現實和理性的信徒。

　　菲迪悄悄轉身走開，身後隨即轉來信徒的狂呼：「菲迪先生！你要到那裏去？市長讓你好好看看他的女兒，你就這樣跑掉怎行說？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有辨法嗎？」

　　呼！長長地嘆了口氣，菲迪掛起笑面，慢慢地轉回去：「親愛的尊貴的醫生先生，我不是已經好好看過林小姐了嗎？方法不是沒有，但不是現在發表，我自有分寸，你不會是認為我會日光日白在醫院施法吧？我就不怕被你們院方直接丟到精神科嗎？現在，人有三急，我尿急，要尿尿，可以嗎？」

　　看也懶得看，菲迪不理醫生先生紅着面吹鬍子的蠢相，大步流星地走向電梯，直達大堂。他一路走出醫院的自動門，冷不防撞上一道厚實的「牆」。

　　菲迪反射地向後退，捂住吃痛的鼻子，鳳眼向上一挑，剛好碰上一隻翠綠的眼睛，菲迪的腦子馬上浮起夏日的榕樹，和精瑩剔透的翠玉，而另一邊，卻是灰灰的藍。

　　人和波斯貓的混種……菲迪有的沒的想着些無關痛癢的事。

　　「抱歉，你沒事吧？」

　　對方淡淡地道了歉，也不等菲迪回答，便快步走開，好像是做賊的，見不得人。菲迪也懶得跟他計較，揉了揉有些發紅的鼻，頭也不回地走出醫院，那兒實在是堆得太多他厭惡的東西。

　　陽光曬在他小麥色的皮膚上，很溫暖，但現在不是享受陽光的時候，他要工作，上一次的工資已經花得七七八八了，再沒進帳，他就要吃剩飯，睡天橋底。

　　看看手裱，上午十一時正，離下一節課還有三十分鐘，好吧，雖然不想聽姑婆李的課，但同~房的軒軒已經不只一次警告他，出席率不足八成，不能參加考試，沒考試就沒學分，沒學分就要重讀，要重讀就要交重讀費五千大元，而他，是不會再幫菲迪簽到。

　　五千，不是付不起，是不想付，尤其是要給那間吸血學校，所以，菲迪決定先回學校，睡個半鐘，再到市長林月堂的家報到。

　　坐了二十分鐘巴士，連跑帶跳的沖進講室，時間是十一時二十七分，姑婆李的高跟鞋正喀喀喀地敲在走廊轉角的地板上。

　　菲迪看了看最後排的軒軒，對方正沖他揮揮手，便回他一笑，走到軒軒隔鄰的位置。

　　「這麼巧啊，居然在講室讓碰上。」

　　不等菲迪坐下，軒軒就皮笑肉不笑地說，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轉啊轉，把菲迪瞪得頭皮發麻。

　　菲迪連忙賠笑地說：「呵呵，真巧真巧，我也是剛剛路過，路過，進來坐坐。」

　　這時，姑婆李重重地摔上門，一臉清高孤傲地走上講台，慢慢掃了台下一眼，便啪地打開筆電，開出簡報，囉囉唆唆地講起需求和供應什麼什麼的。

　　菲迪看了看微微發着光的螢幕，努力地嘗試集中精神……

　　一分鐘……

　　五分鐘……

　　十分鐘過去，菲迪發現自己的視線，不知何時，已落在前兩行的女生戴着的心形頭飾上。他把眼睛移向左邊，看到軒軒正孜孜不倦地努力寫着筆記。菲迪把頭枕在桌上，望着軒軒有規律地揮動筆桿子，嗯……軒軒的手指真長，是不是彈鋼琴的人，手都是長得這麼漂亮的呢……

　　菲迪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姑婆李說書的聲音越飄越遠，軒軒的筆頓了頓，又繼續前前後後地舞動起來，右手邊的女生低呼了句：「小晨自殺了？」……

　　小晨？那個當紅小生？好端端的，鬥什麼自殺……不等菲迪想清，睡魔己一手把他扯進夢鄉……

　　黑暗中，有誰在輕聲呼救。他想向前走，卻提不起腿，他想要掙扎，卻發現自己被一縷縷銀絲緊緊纏着。求救的聲音無間斷地傳來，由起初細不可聞，到現在清晰明確，一下下衝擊着他的神經。

　　慢慢地，他的眼睛開始熟習黑暗的環境，大概可以看到在他前方三四米，躺了個小姑娘，弱質纖纖的身子被黑影包的緊緊的，一排尖銳的牙齒在影子間約隱約現地閃着陰森白光。

　　柔柔的粉色光芒纏繞着他的四肢，他用力牽動銀絲，艱難地一步步，在黑暗中摸索。突然，一雙眼睛出現在他眼前，那是一綠一藍的眼睛。

　　似是想明白了什麼，他拼命掙扎，開什麼笑，他怎麼可能！？一陣低低嘲笑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雜在呼救聲之中。

　　女孩不斷地尖叫，哭泣，那排白白的尖牙毫無預警的突然蓋上，濃烈的腥血味道充斥在這個空間。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混~蛋！我殺了你啊！」

　　菲迪從亂七八糟的夢境掙脫出來，馬上發現自己正陷入更尷尬的局面。整個講室的人也注視着他，姑婆李隔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看他，那眼神活像看到了外星怪客，一張刻薄的嘴撅得半天高。

　　「這位同學，你是說要殺了誰？」

　　又尖又細的聲音像尖槌般敲進他的腦子。菲迪默默看了看圍在周圍，吃着花生等看戲的同窗，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微微一笑，帥氣地揚揚嘴角：「剛剛夢見漂亮可人的老師被噁心猥瑣的流氓調戲，就沒忍着……」

　　說罷，還故意沖老姑婆擠了擠眼，眼角剛好逮到軒軒張着小~嘴望着他，那嘴巴可以放下一隻雞蛋。

　　良久，真的過了很久，姑婆李終於醒悟自己給人調戲了，年過半百第一次被人調戲，還是給一個可以當她兒子，本校出名的不良學生調戲，而其他在座的小屁孩正興致勃勃地瞪着他倆，一閃一閃的眼睛分明是要看她出醜。姑婆李教學三十載，豈能容忍此等屈辱？

　　於是，她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向全班仝人的耳膜尖叫了一聲：「ＯＵＴ！」

　　獲得上級等明確指令，菲迪向姑婆李深深鞠躬，然後光明正大，毫無眷戀地走出講室，他敢說，在他把門帶上的一刻，整個講室爆出一陣大笑。

　　菲迪沒有太在意講室的事，他在意的，絕對是那個夢。被影子纏着的女孩，是林月堂的女兒，也是今早在醫院看到的那團扭扭粉，影子和白森森的牙齒，就是原兇，那到底是什麼？

　　還有，更讓他在意縛着他的……是情絲吧……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出現在自己身上？不，他應該是被動的，是被索扯進因果線間，是那個混~蛋，敢對他動心，還要他搭進去？一定要把那傢伙滅掉。

　　一路暗自向自己發誓，一面飛快地回到宿舍。

　　抽~出褲袋中的手機，一手打開桌上的電腦。手機上有Ｎ個未讀短訊，不計軒軒的和垃~圾的，還有二十一個，都是市長大人的美女袐書發來，是要追問女兒的狀況。

　　他隨手打開最新一則，大概內容是不滿他久久沒有回覆，外加一通知：市長大人剛剛請了另一位同行，「支援」菲迪，為了雙方能相互認識並得知進度，今夜在海濤飯店碰頭，缺席的，就取消合約。

　　幫手？菲迪冷哼一聲，居然有人有膽和他爭生意，哼，擋我財路者死，殺無赦。

　　點開新聞，菲迪隨意滾了滾捲軸，沒有有用的資料。他開出之前存起的報導，五月十七號，會有一個馬戲團來到Ｓ市，因為是頗為出名的表演團，宣傳功夫可沒做少，除了連日的新聞稿，還有貼滿全市的海報。馬戲團的表現神乎其技，看過的人都說盡是人類做不到的動作，謠言說，這些團員都不是人。

　　菲迪看了看有關雜技人的簡介，那扭扭功的功力還不如林綠如，也就是市長女兒。果然，腰扭足三百六十度，再把身體對疊，這種事，人類不可能做到，單看馬戲團的照片，也不見得他們可以。

　　那他一開始懷疑馬戲團作怪的假設也可以作罷。

　　今早，從女孩身上感受到的，明顯是冤鬼的氣，但又不太一樣。他試過縛鬼，但沒效果，感覺是有其他東西，或是力量保護着那隻飄飄。加上醫院的儀器太多，電子的氣場蓋過了他的感應，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法力到不了林綠如那邊。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看來會忙好一段時間。

　　菲迪揉揉眼，看到牆上有隻黑色的八腳生物在爬啊爬，害他想起那些該死的，粉紅的見鬼情絲。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啪！一隻扁扁的蜘蛛屍體從牆上悠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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