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贰］3+2

　　许久之后，想起与第一个师父莫非云的相遇，玉玑子觉得是十分具有戏剧性的。

　　即使是十分敬重师父莫非云，玉玑子却还是会不自觉的轻笑出声——那大概是身为名门正派的师父第一次被人像是防贼一样防着。

　　而何路提及此则是会面红耳赤半响说不出话，最后恼羞成怒的两三天不理玉玑子，直到被饥渴的玉玑子拖到卧室里这样那样的蹂躏一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当年玉玑子七岁，何路也才十岁。

　　此时距他们相遇已经过了两年，黑白羽村的村人默认了这两个特殊的孩子的存在，双方相互漠视、互不干涉，日子到也过得相对安逸一些。

　　时值冬雪融化，大地回春，玉家祖宅院内桃花烂漫，扬扬洒洒落满了一地。

　　书房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何路对照着账本，扒拉着算盘算着帐——可喜可贺，他终于会用‘算盘’这位在现代来说已经是蛮古老的计算工具了，偶尔抬头看一眼对面的玉玑子。

　　玉玑子安静的坐在一边，拿着毛笔临摹字帖，一笔一划的写的认真。

　　一阵微风拂来，带进一两瓣桃花瓣，顽皮的停在玉玑子的头发上，何路看着嘴角一翘，又低头拿过一个小本子写着最近需要的东西，提前做个打算，伸手拿过笔，令玉玑子羡慕不已的——虽然他表面上不说，但练字练得却越发认真了——俊秀流畅的行书便跃于纸上。

　　行书，是的，何路发现整个大荒使用的是行书，可是经过两年的学习，从书上书写的历史来看，却是相当于刚刚结束神话时代，那这时候不应该是使用铭文，甚至是甲骨文之类的什么吗？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认为因为是在梦里，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忽的一阵风吹来，一旁的账本被翻得哗哗直响，何路连忙伸手按住，账本上尚未干涸的墨水沾了他一手，不由得头痛起来。不过看到账本上新写上的账目，就觉得很是心满意足——玉家的地租终于在空置一年之后又恢复了。

　　说起这重新上交的地租，何路不得不抹一把辛酸泪——那过程简直是……

　　两年前，何路讨要这地租却无门，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找黑白羽村的村长，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虽然何路不是士兵，村长也不是贼头……

　　无视一脸惊恐的扭曲了脸色的胖出双下巴的村长老婆，何路面无表情的坐到村长下首，把正在屋里闲来无事喝茶的村长吓了一跳，不住的咳嗽着。

　　听完何路的来意后，本来那村长是不想同意的——若是不给玉家的地租，佃农可以留下更多的私钱，而他自己也是佃农之，而且来讨债的就是俩小娃子，虽然有个是‘鬼’但又不真的是一—于是胡搅蛮缠的打着哈哈，何路对此苦恼万分，在平常除了专门讨债的人谁会这么麻烦的追回钱款啊……

　　事情最后竟然是让玉玑子面色阴沉的一句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吓得村长立马脸色大变，战战兢兢的同意了，那身体抖动的频率让何路十分怀疑是不是他们把村长吓出羊癫疯来了……

　　通过此事，何路悟了——为了生存，威胁一下又怎样，事实证明这其实与‘不论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之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何路便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玉玑子，虽说当时玉玑子没什么表情，一脸淡定，但想必以后玉玑子做事随心所欲、恩威并施与何路这番教导有着莫大的关系……

　　何路站在矮凳上看着锅子上冒出阵阵白烟，颇为费力的将锅盖子挪开，没等喘口气便被飘出来的白烟呛得直咳嗽，不由得立刻跑到一边等白烟散去，习惯性的伸手摸摸鼻梁，却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何路又站回矮凳上，拿大木勺子搅了搅锅子里的米粥，盛到碗里晾着。

　　待做完炒菜后，何路慢慢悠悠的将晚饭放在桌子上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出门买馒头的玉玑子还没有回来——他是不怕玉玑子出什么事的，村里人对他们两个不是冷眼相对就是怕得要死，基本能不接触就不接触。虽然由于他们两个这些年来乖巧的表现，让村民们对他们不是那么的敌对了，却也只是维持在对他们俩视而不见上。但是玉玑子这两年长大后性格似乎愈来愈恶劣了，现在他不让别人出事就不错了，虽然至今没人知道是他干的……

　　小孩子的反叛期。

　　不过何路倒是有些欣慰，毕竟玉玑子现在调皮捣蛋（？）样子比起之前阴沉沉的倒是有些像小孩子了。

　　人吗，怎么可以没有一个想要牢记亦想要遗忘的死蠢（？）童年呢～

　　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出去找找他吧。

　　何路将用破衣服拼成的五颜六色造型新颖奇特的围裙——或者说是围衣？——脱下来，顺便擦了擦手，挂在椅子靠背上。

　　刚一出门，就看见离玉宅玉玑子在不远处站着，身边还有个穿着明晃晃金灿灿衣服的陌生人，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何路看见玉玑子都激动的握紧了手中包着馒头的纸包，心觉有些不妥，连忙几步走到两人身旁。

　　莫非云正欣喜终不负冷喻的一番嘱托，找到了她友人的踪迹，虽然她的友人已经过世，却没想到留下了子嗣，而且心思纯正，体质又是十分适合修炼的，若将孩子带到身边照顾、督促修行，倒也不负冷喻的嘱托。

　　莫非云刚和小孩说到修行，小孩似乎也有些意动，待乘胜追击之时却发现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自己身上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见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只能说是普通的，全身上下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似乎腿上有伤，行走有些不便，走起路来慢慢悠悠的，倒是有些老者饭后散步的感觉，不过这感觉放在一个十来岁孩子的身上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何路。

　　莫非云是知道他的。

　　其实莫非云已经在黑白羽村待了些许日子，关于玉家的一切都调查的十分明白。对于这个在玉玑子最无助的时候帮了一把的人，他是十分感激的，甚至还有些敬佩——一个才刚刚通晓事理的孩童拉扯着另一个懵懂的孩童，磕磕绊绊的从入不敷出到现在活的还蛮不错，其中的心酸不足外人道。

　　心智坚定的孩子，有这种心性的人，若好好培养将来必成大器。

　　莫非云刚想询问何路是否愿和玉玑子一起拜他为师，却被他冷淡夹杂着警惕的眼神看的一怔，澎湃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何路牵着玉玑子的手就往家走，莫非云赶紧跟上，但院门却啪的一声在他面前合上，若不是他马上退了一步，那莫非云的鼻子此刻已经必遭重创了。

　　门内依稀传来何路的问话和淳淳教导，以及玉玑子若有所思的回答声。

　　“你确定他的身份了吗？他就真的是名门正派吗？”

　　“……没。”

　　“说不定是哪里的人贩子装扮成名门弟子专门拐骗小孩子呢。玉玑子你太没有警惕心了，这样不行的！”

　　“……嗯。”

　　莫非云闻言嘴角微微抽动，自从拜入云麓仙居后便不曾有过的挫败感充满了心头，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莫非云决定还是先打道回府吧。

　　莫非云一点都不着急，因为无论那两个孩子怎样纠结，选择的结局却都只是一个。

　　何路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嚼啊嚼啊嚼，然后再扒一口米饭嚼啊嚼啊嚼，动作机械，目光呆滞无神，显然已经是不知走神走到哪里去了。

　　玉玑子只是看看何路神游天外的样子，而后默默地往何路碗里放菜。

　　半响，何路终于回过神，表情有些纠结。显然他已经明白了那最后的结局。

　　对于玉玑子身上发生的事情，何路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了解了不少，其实在见到黑白羽村的黑白羽树时，他便知道梦里的这个世界是有什么他所不能理解的，而第一天夜宿玉宅的时候，那在玉玑子训呵斥下从墙角逃窜的黑影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子不语怪力乱神。

　　在后来的相处中，玉玑子时不时遇鬼的表现更是令何路忧心忡忡，以及玉玑子所告诉的在生死攸关时刻出现于他脑海中的与他一模一样的小孩——邪影，。

　　这个世界有关神灵鬼怪的一切都是何路不能理解的，所以他可以教玉玑子为人处事，却不可能教会他控制自己身上的力量，他曾想过他一些的时候，带着玉玑子去八大门派求学，可他们却连八大门派如何收徒的不知道……

　　那个云麓仙居的门人出现的十分是时候，玉玑子必定是要拜他为师的，这是既定的事实。

　　“玉玑子，你……想要拜那个云麓的门人为师吗？”犹豫再三，何路还是问玉玑子，毕竟玉玑子才是主角，这人生重要的一步必须由他自己做决定。

　　玉玑子歪歪头，放下手中的碗筷，眼神有些发亮的看着何路。

　　“他可以帮我找到他。”

　　莫非云在第二天在下榻的客栈看到何路玉玑子二人时，丝毫不觉得意外，但何路那依旧怀疑的眼神，令他十分挫败——他究竟那里不像是八大门派的弟子啊，他明明觉得自己很正气凛然的！

　　何路当然知道在这个崇奉神灵的年代，八大门派的弟子自是没有人敢冒充，但还是觉得莫非云不怀好意——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这家伙就是拐走我家孩子的坏人’的不爽感。

　　何路看着玉玑子对莫非云行拜师礼，不由感慨‘吾家有儿初长成’，但一想到这下只剩下自己了，便有些许伤感。

　　“他要一起。”

　　忽的玉玑子的声音变得很近，衣袖也随之拉紧。何路低头一看发现玉玑子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眼神看着莫非云，手却死死的拉住自己的眼睛，便反手握住玉玑子的手，眼睛也看着莫非云。

　　莫非云看着双手紧握的两人，沉吟片刻便笑了开来,说道：“既然如此，何路你便一起来吧。”

　　世间上最美好的羁绊啊，愿你们永生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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