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长歌

　　景泰元年，五月初三。

　　玉城的密室里，施姝趴在冰凉的地上，一袭雪衣裹住的身体如同幽魂般轻薄。哐当一声，密室的锁被打开，慕容观走了进来，身后的人为他端了一张椅子过来。

　　慕容观坐下之后，给身后的随从做了个手势，所有人都依次退了下去，铁门被重新掩上。伏在地上的身体自始至终一动未动，披散的头发遮住面颊，似是对来人毫不上心。

　　“这次，我给你带来了一样东西。”慕容观说着将手里的檀木盒放到地上。

　　施姝从发丝间盯着那檀木盒看去，是一个普通的首饰盒而已，不过是锁有些别致。这样的盒子能装什么给她？她不解地抬头看向慕容观。

　　慕容观见她没有动，语气微怒地说：“打开。”

　　他的话带着命令的口吻，施姝试探地把木盒往自己身边移了移，将锁扣打开，进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摞整齐的信封，上面写着：月亲启。

　　一霎，施姝如僵硬木偶一般，手指颤抖地伸向信封，轻轻地拿起最上层的一封信，下面一模一样的信封，同样写着‘月亲启’。

　　“苏画云，这是你的字迹吗？”慕容观强忍着喉头哽咽问道。

　　听到苏画云三个字，施姝缓缓抬起头，眼神呆滞地看向慕容观，说：“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呵……”慕容观眼角滑出泪，“当初，是你姐姐亲手把你们苏家的玉佩和那封信交到我手里，让我放到你们的玉砖下。信上不是说让你来找我吗？我一直在等，你却从未来过。”

　　“玉佩离身，便是身死。我凭什么相信玉城的其他人？”施姝警惕地看着慕容观说道。

　　“所以你就一声不吭地出了城？”慕容观一掌击在椅子的扶手上，扶手上的花饰粉碎。

　　“是又如何？出城找凶手，有什么不对？”施姝迎上慕容观怒视的眼神说道。

　　“根本就没有凶手！”慕容观痛苦地喝道，“你姐姐根本就没死，我是城主，让你来找我是为了放你出城和她团聚！那块玉佩是让你相信我的信物！”

　　“姐姐当时没有死？”施姝听了怔愣，随即欣喜地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慕容观看着面前与末今眉眼，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她在药毒司，由我赐名茉苓，出城后在皇宫于贵妃身旁做宫女，改名末今。”

　　刹那，施姝原本的笑容僵成了惊愕，末今死前突然收回剑的模样，还有流着泪却还带着笑的双眼，全部涌上眼前。

　　“不可能！末今是凶手！”施姝惊惧地看着慕容观，希望他能说出和她一样的话。

　　“根本就没有凶手，你如何判定她是凶手？”慕容观颓丧一笑问道。

　　“她有一个香囊，就是这个！”施姝急急地从腰间将绣球形状的香囊拿出来，“这个是我绣给姐姐的，除非她杀了我姐姐，不然她不可能有！”

　　“玉城弟子杀人，何曾取过死人身上的东西？”慕容观苦涩一笑，起身离开。

　　身后的施姝目光呆滞地看着手里的香囊，嘴里重复着：“她不可能有香囊，除非她杀了……她有香囊，是因为她就是姐姐？呵呵，这怎么可能？我不可能杀了姐姐……不可能……我杀的是凶手，怎么可能是姐姐……？呵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慕容观独自踏在走出密室的狭长楼梯上，身后施姝的声音像是一把剑，重重刺进了胸口。十六年前，玉城杀了苏家七十一口，掳走了全数的幼子幼女，那年苏看月十岁，苏画云六岁。

　　起初年幼，玉砖下便只是用放草环来表平安，后来年纪大了些才开始用信。因为媚毒司和药毒司积怨极深，两司弟子私下通信，会被重刑处死，所以她们只用‘月’和‘云’两个字互相称呼，数年的来往信件中一次都没有提到她们的玉城赐名。

　　还记得，当初末今向他提起这件事时，他苦恼至极，不知玉城赐名，他如何找到苏画云？不得已才拿着信封去校对笔迹，却不知苏画云早在看到玉佩的第二日，便离开了玉城。

　　从未想过世事会如此残忍，还记得八年前，他问她，他有必要去争城主吗？那天她回答，他有当城主的才能，便应该去争取。只一句，他便以为，她对他从来无心。

　　其实她不知，如果她说没有必要去争，他便会带着她一起逍遥世外，永不回玉城。

　　景泰元年，五月初七。

　　窗前的合欢花谢了，胭脂看着窗外随风而落的白色花瓣，全身无力地靠在于冕肩上，将面前桌子上摆放的信件一一交付。

　　“这封信，给皇上……”胭脂拿着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小钰’，“告诉他，谢谢他让我回家……”

　　于冕扶着胭脂的身子，总觉得她会随时倒下去。胭脂吃力地抬着眼帘，将一封信拿出来说：“这封信，交给上皇……谢谢他，收留我这么多年……”于冕点了点头，接过了信封。

　　“这封信，给母后……”胭脂说着将手里的信交给于冕，“这封，给爹……”

　　说完这些，胭脂看着窗外的阳光说：“今天的阳光真好……”

　　于冕搂着胭脂的肩，眼圈泛红地说：“想出去看看吗？”

　　“嗯。”胭脂点了点头，手扶着桌子站起来，却刚迈出一步就浑身无力地跪了下去。

　　于冕见了急急扶住她，将她抱起来送到院子里的躺椅上，再将披风给她盖上。一阵风吹来，树上的白色花瓣如雨飘落。

　　胭脂微笑着，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说：“哥，如果我死了……把我烧成灰，等段嘉树回来……让他带着我回临安……葬在他家院子的合欢树下……”

　　“段嘉树？他不是已经……”于冕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地看着胭脂。

　　只见胭脂摇摇头，说：“他没有死，等他回来了，就跟他说一句话……说，谢谢他……让我有了这八年……”胭脂说着将头上的碧玉簪取下，“这是我嫁给他那天，他给我戴上的……我每天都戴着，我死后……替我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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