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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萨玛沃城里只有一家当地餐厅在营业,里面卖一种叫古斯(*)的炒米饭。成崖余去收银台点完餐付完钱,回到座位,方应看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头枕着右手手背,左臂伸直了搭在桌子上,衬衫挽到手肘的位置,手从桌边垂下来,头发湿漉漉的粘在额头上,眉毛浓黑,眼圈发青,可以看到双眼皮深痕,长长的睫毛投影在下眼睑,根根分明,鼻梁挺直,嘴周冒出青青的胡茬,微翘的嘴角使整张脸都带了笑意。他神情放松,睡的很实,平白无故的年轻了很多,像个少年。昨晚两人分开已近午夜,他定是一夜没睡开车来到这里,他本来就可说是来历不明,这下又加上形迹可疑,换任何一个人都应是满腹疑问。可成崖余只是坐在那里认真的看他,眼神滑过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很想拿出相机拍下他这个样子,又怕快门的声音吵醒他。外面还在下着绵绵细雨,方应看的车子停在门口,车身上都是泥巴。店内灯光昏黄,弥漫着一种中东特有的香料的味道,柜台里中年老板正在烧着水烟,离他们远远的还有两桌客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当地人,说着成崖余完全听不懂的当地方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这里不是战场,没有战争,他同方应看认识多年,他在他的对面睡着,无需防备。
邻桌的客人争吵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方应看被吵醒,睁开眼睛看到成崖余在看他,动也没动,本能的咧开嘴巴笑。
“你好!”仿佛初识一般的打招呼,气声嘶哑低沉。成崖余也笑了:“你好!” 方应看起身,右脸颊上印了红红的印子,拿手去揉,很抱歉似的:“太困了。本来是我拉你来吃饭,自己却睡着了。” “没事。”成崖余往椅子后面坐了坐,手搭在一边的椅靠上。方应看揉完脸又去撩头发,想把粘在前额的头发撸到后面去,却老是有一缕掉下来,成崖余看着他笑,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干脆作罢,任那头发在额前飘来荡去。 “像只有19岁。”成崖余笑着说。 “啊?”方应看一脸被打击的样子:“这下完了,苦心经营的成熟形象彻底崩塌了。”
饭店伙计端饭上来,方应看一看到食物立马又精神了,拿起勺子大口吃起来。成崖余还是吃的很少,但是他喜欢方应看吃饭的样子,看上去对食物有一种钟爱,动作却从容不迫,一看就是生命力旺盛的人。
“我很喜欢吃这个古斯,比扬州炒饭还好吃。你吃过扬州炒饭吧?”方应看说。
“吃过,家里会做,我妈妈做菜的手艺不错。”成崖余说完,方应看看了他一眼,应该是他的养母,那一声妈妈叫的很亲切。他从不会叫自己的养母做妈妈,总是“母亲”,有的时候叫的他想吐。
方应看心不在焉的回了句:“我还以为你在美国,是吃牛排长大。”
“后来去纽约读书,就很少吃中餐了。唐人街的中餐馆特别贵。”
“有机会我做给你吃啊,我手艺也不错。”方应看心思又回来,说话语气诚恳,仿佛真有那么一天似的。
“好啊。”成崖余淡淡的答着,转过脸去看窗外。空气中散落着温柔气息,让人不忍拒绝。
方应看高兴起来,又继续提议:“对了,下次去巴格达,我们可以去吃烤鱼,底格里斯河的鱼特别肥。”这个总是有可能的,去巴士拉处理完事情,再回巴格达,成崖余应该还没离开。
成崖余没回应,出神的望着外边,方应看顺着他眼神向外看,只见两个全副武装的什叶派人正在围着他的车转悠。他一把拽起成崖余穿过店堂往饭店后面快速走去,他进来时有注意到后门的位置,这个时候显得轻车熟路。成崖余并没有抗拒,只是随他走,被他握着的手稍稍出了汗。
方应看之前并没有想过要在萨玛沃停留,只是看到成崖余他就改了主意。对着这个人,他已经走过的路以及将要走的路,无论是怎样的,都显得那么长,那么孤单难奈。这个人在这里,全世界的声音和颜色都来到这里,想到分别,就像是要坠落到什么黑暗的地方,内心有掩饰不住的脆弱。
他拉着成崖余的手出门往前跑,听到后面嘈杂的声音,回头看有人追出来,赶紧拐进一条窄巷口,刚进去就听见外面凌乱的脚步声,只得捡着最近的一条巷子拐了进去,又往前跑才发现出了巷口正是他停车的大路,一个士兵正守在他车前。赶紧退回来,眼看着后面的追兵已经快上来了。成崖余反握着他的手,推开身后一间民宅,拉他进去。他感激的看了成崖余一眼,后者却只是表情淡然。他们进去那家院子,一个女孩正从屋里出来,看到他们开口就要大叫,方应看上去捂住她嘴巴,里面出来一个男人,看到方应看转身要往屋里跑,方应看举起他的□□指着那男人脑门,目露凶光。成崖余看见他拔枪,赶紧过来,按着他的手慢慢将枪口对下,两相角力,他很快就脱了力。是他拉成崖余到这境地,如果还要在他面前杀人,只怕瞬间就会毁掉他们的交情。他慢慢撤回手枪,那个男人被吓的还没缓过神,成崖余用阿拉伯语跟他打招呼,拿出自己的证件给他看。那男人看着他的证件半天,成崖余看了方应看一眼,方应看愣了下,捂女孩儿嘴巴的手也收了回来,女孩儿没敢再叫。成崖余从包里拿出相机,要给那男人和女孩儿拍照,男人还是疑惑的望着他,随时要冲进屋里拿武器的样子,方应看在旁边用英语很诚恳的连声说“sorry”,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美元给他们。成崖余瞅了他一眼,他无谓的笑了笑。果见那男人表情缓和了很多,开始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然后就要摆姿势给成崖余拍照。
趁着他们在拍照,方应看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声音,有一阵子的嘈杂,慢慢都向大路去了,方应看开了门缝看了看,没有人,应该是都走了。他回过头来,看到成崖余正在跟那伊拉克男人比划着什么,从口袋里掏了两张美元给他,只见那男人进去拿了件蓝色t恤递给他。成崖余招手让方应看过去,将t恤丢给他,说:“换上。”方应看什么也没说,侧面对着成崖余,很听话的脱掉衬衣,里面穿了件弓字背心,湿湿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宽阔的后背和结实的胸膛,成崖余不动声色的扭过脸用阿拉伯语很缓慢跟那个男人说:“你们进去吧,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就走。”两个人巴不得的赶紧进去关上门。方应看换过衣服转回头,成崖余仔细的看了看他,用手去扒拉他的头发,他乖乖的站着不动,冰凉手指划过他前额,心里骚动难忍,很想伸手去抓住那只手,却怕自己一动,就打破这一切。成崖余将他头发拨到前额来,形成一层刘海,从包里拿出一个胶片相机,套在他脖子上。方应看举起相机咧开嘴巴很开心的样子:“这下跟你是同行了。”成崖余没理他,只是靠着墙站着,他也靠着墙跟成崖余并排站着。他想开口解释:“Anthony……”成崖余打断他说:“有烟吗?”方应看从裤兜里拿出烟,递给成崖余,拿出打火机帮他点上,自己也噙一根,却不自己点,只是凑到成崖余嘴边,要借他那根烟的火。挨得太近,彼此呼出的气息打在脸上,温暖轻柔,乱了心智,他几乎要吻上成崖余的嘴角,成崖余忽然从两人脸颊间伸出手挡开他,拿了烟丢在地上踩灭,深吐一口气,说:“走吧。”方应看一把拉住他胳膊,成崖余回头看他,一双眸子漆黑深邃,不是没有期待,他开口说:“我……”,话出了口才发现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仿佛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得慢慢放开了他的胳膊,去开了门,往外走去。
雨停了,他们沿着小巷走另一条街,远远的有几个士兵朝他们看了看,并没有走过来。成崖余没问他要去哪里,只是问:“还有多少钱?”方应看拿出钱包数了数,说:“5326块。”成崖余说:“给我2000块。”方应看数给他,很疑惑,不知道他要钱干嘛。成崖余也不解释,带着他往美军驻地走。到的时候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了一会儿,就开了辆七成新的别克出来。下了车把车钥匙交给方应看,说:“我跟Cox上尉买的,你要去哪里就赶快走吧。”方应看震惊一刻立马又反应过来,深深的看一眼成崖余,接过车钥匙,拿掉脖子上的相机递给成崖余,上车,狠狠的关上车门,发动,踩油门。车子冲出去,卷起一些泥泞,溅到成崖余身上。
成崖余站在原地没动,想起Jeremy的那句话,他说:“我的美少年,你不明白吗,是你自己把自己隔开的,与这城市无关。”与这城市无关,与这战争无关,他对方应看不是没有迷恋,只是他不愿意进入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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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一种泛阿拉伯食物,把米饭用油炒过,焖熟,加上好多种调味料,有些在米饭上面撒上绞碎的米粉、豆子和葡萄干或者干果,然后在米饭上面加上一大块烤好的羊肉或者烤鸡块,上桌前还给你配两碗浓汤。吃起来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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