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冉（汉穿）

　　日子还得过，只是之后好多回点卯，赞达都会想着法儿的给我使绊子，他不敢在我身上用刑，便想着法儿的用言语羞辱我，而后让我被众人嘲笑。比如点卯点到我的时候他会阴阳怪气地问我“你这头小羔羊什么时候能产羊奶？”，而后自己大笑起来，周围许多人便也跟着他笑。又或者不再让我卷羊毛，而让我去放牧。我根本不会管理那么多羊群，也不知该怎样赶羊，又不会骑马，想要将跑远的羊追回来得跑很长一段路，有时还追不回，搞得相当狼狈，于是赞达便又会趁机辱骂我一番。

　　不过我不生气。记得曾经有人询问太皇太后长寿的秘诀，太皇太后的回答是少生气，别人再怎么惹你生气你都不能生气，心平气和地应对，不仅自己不觉得难受，反倒能让对方觉得自讨没趣，这种方式是对敌人最有力的羞辱。

　　我深以为然，所以赞达再怎么羞辱我给我使绊子我都不发作。不是叫我小羔羊吗？好，我便和我的羊群称兄道弟。我手里有五十头羊，于是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羊大哥”、“羊二哥”、“羊三哥”……不会骑马，我便跑。我很喜欢同我的羊兄们赛跑，有些兄弟太过调皮，总跑得很远，我连呼带喝的追赶过去，常常跑的精疲力尽，身心却是无比的欢畅。无聊时我便和兄弟们聊天，虽然它们总是对我爱理不理，但我却乐此不疲。有时候四野无人，我便大声的唱歌，从《国际歌》唱到《东风破》，从《ORION》唱到《小情歌》，唱的荒腔走板我也浑不介意。然而我的弟兄们似乎很在意，每当草原上出现我那并不悦耳的歌声，便能听到弟兄们的嘘声，一时之间“咩”声四起，它们老嫌我唱得难听，然而它们越是嫌弃，我便唱得越欢。

　　四个月下来，我的气色竟越来越好。虽然每天还是不能饱餐，但胃病居然再未发作。看来健康与心情的确是有莫大的关系。

　　转眼已到八月，这天晚上，草原上的狼群似乎都兴奋了起来，叫的比往日更加嘹亮，我被闹得实在睡不着，便起身找了件衣服披上，想出去散散步，却发现香慈不见了。

　　我心里疑惑，猜测或许是她也睡不着出去散心了，便无甚在意，也离开了帐子。

　　怪不得今晚的狼群如此兴奋，原是到了月圆之日，一轮皎皎明月悬挂于夜幕之上，银辉倾洒在帐篷顶上，如水一般清澈。我这才想起今天是中秋，忽然便有些想念长安城的窦婴夫妇以及自己的亲生父母了，不知他们可都安好。

　　心里莫名有些惆怅，我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便在一处旷地上看见坐在大石上的张骞，他正望着月亮出神。

　　只等我悄然在他身旁坐下，他才回过神来。

　　“心情不好？”我随口问道。

　　张骞脸上不再见素日总带着落拓的笑意，此刻他目光中多了些许落寞，看了我一眼，复又看向天边，唇边带着一抹苦笑，道：“想家了。”

　　我的目光落在明月之上，叹气道：“我也是。”

　　“你是哪里人？”张骞问。

　　我“啊？”了一声，说：“汉朝人啊。”

　　张骞一愣，继而笑道：“也是，在匈奴，所有的汉人都只有一个家乡，那便是汉朝。”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本意是想问我是汉朝哪里人，随即又惊讶地发现与张骞认识近半年，他居然从未问起过我的身世，于是便疑惑道：“为何你从不问我的身世？”

　　张骞恍惚一笑，道：“作为和亲的公主远嫁匈奴，应该是位家人子吧。不过这并不重要，知道是同胞便足够了。”

　　原来他以为我是某个家人子，于是也不再解释，学着他方才的语气道：“也是，在匈奴，身世什么的都是浮云，所有汉人都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同胞。”说完自己便抿嘴而笑了。

　　张骞怔了怔，随即也笑了起来。两人自顾笑了一会儿，便又沉默下来。张骞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而后仔细抚摩了许久，才对我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早便猜到这是刘彻交给他的节杖，想了想说：“信仰。”

　　张骞朗然而笑：“记得当初我指着阴山问你那是哪儿，你回答是家。当时我便觉得你眼睛太毒，好像能把人看透。半年已过，如今你眼睛还是这么毒。”

　　我笑着摇头道：“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我觉得你的眼睛才毒，我的好些心思都瞒不过你去。”

　　张骞垂目而笑，又看了会儿手中的节杖，眼中的笑意渐渐又被那说不出的落寞替代。

　　我见他这般，心头一软。低低唤了他一声，继而郑重地看着他的眼，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自己的使命顺利归汉。”然而说完这安慰的话语，自己心里却也惆怅起来。张骞总有一天能回到汉朝，但是我自己呢？我会在片草原上做一辈子奴隶吗？

　　随即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一直跟着张骞他们，时机一到不就可以随他们一起逃跑了吗？

　　于是我颇为认真地对张骞道：“如果你们有机会离开这儿，能不能把我一起带上？”

　　张骞苦笑一声，道：“若真有机会，我们自然不会留下你一人。”

　　我笑着点点头，也不再言谢，对于朋友来说，“谢”这个字实在太过生分了。

　　张骞轻轻一笑，便抬头望向月亮，继而我也抬眼，默默地看着月亮发起呆来。

　　过了好半晌，张骞侧头笑问：“你和你的弟兄们处得如何？”

　　我微微一愣，才明白他是在说我的那些羊兄们。想到我的那些兄弟，我便忍不住抿嘴而笑，当初刚刚放牧的时候什么都不懂，还是请教了张骞才稍稍能上手的，如今虽然兄弟们仍然不怎么听话，但已经比先前乖了许多，于是我便道：“处的很好啊，他们最爱听我唱歌了。”

　　其实羊兄们最不爱听我唱歌，反正他们也不会说话，揭不穿我这个谎，就权当是满足自己小小的虚荣心罢了。

　　张骞“哦？”了一声，问道：“你会唱牧歌？”

　　“不会。”我摇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歌，想到什么就唱什么。”

　　“我倒是很好奇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歌。”

　　我歪头想了想，说：“别的倒也罢了，有一首歌，我倒是觉得这牧场所有的奴隶们都该学一学。”

　　张骞挑眉一笑，好奇道：“哪首？”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我张口便唱起了《国际歌》。这桥段若是放在穿越小说里头我估计会被雷翻，但是在眼下这种情况之下，我自然而然便唱了起来。

　　可能觉得我的歌声不怎么悦耳，张骞始终皱眉默默听着，不发一言，一直等我将第一段唱完，他又静默了许久，才似笑非笑道：“这曲子调子倒是古怪的很，不过唱词倒很令人振奋。”随即又蹙着眉问：“只是这‘英特纳雄耐尔’是什么？”

　　刚才唱的兴奋竟然忘了将这INTERNATIONAL改编一下，我悄悄吐了吐舌头，胡乱解释道：“就是，和谐、自由，各个国家平等相处的意思。”

　　张骞沉吟了片刻，而后一笑，道：“你从哪儿学来这歌的？”

　　听他如此问，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了刘彻，笑容瞬间就僵了下来，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强笑道：“是，是我家乡的一首民谣。”

　　若是换成刘彻，一定会追问下去，好在张骞不是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

　　我松了口气，情绪颇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垂目默然地看着地面。

　　远处狼嚎声四起，衬得这秋夜越发的寂静。

　　张骞看了会儿月亮，眼角带着一抹淡淡的愁色，叹道：“每到月圆之夜，狼群就异常兴奋，可惜月缺的日子总是比月圆多，可怜了月亮，也可怜了狼。”

　　“不是的。”我宽慰他道：“其实月亮一直都是圆的，只是被挡住了光亮罢了，只要自己心里头明亮，便能补全那片被挡住的光亮。”

　　“当真如此？”

　　“嗯。”我郑重点头，而后看向不远处，忽见一个黑影在不远处的一处草丛里窜过，我吓得忙拍了拍张骞，指着那处草丛道：“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张骞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便起身走近那片草丛。我跟着他靠近，却什么也没看见。

　　方才那个黑影动作实在迅速，可能已经离开，张骞又在草丛里寻了一番，问我道：“你确定没看错？”

　　在月光之下，那个影子十分清晰，张骞见我十分肯定地点头，然而又什么都没发现，便拍了拍我的肩道：“不早了，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去歇息吧。”

　　一想到明天还得对付我的那些羊兄，我便也不再探寻那个人影，刚想离开，又见张骞不走，便道：“你不回去？”

　　张骞笑了笑，说：“我再坐了一会儿。”

　　此时一阵大风呼啸着吹过，我打了哆嗦，道：“起风了，你也快些回去吧，别着凉了。”

　　见他颔首，我又向四处看了看，觉得气温的确是降了下来，便瑟缩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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