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冉（汉穿）

　　我突然想起自己生病那会儿赞达对我还算颇为照顾，既提供食物又允许我养病，或许能让他帮忙请个大夫，于是我嘱咐了香慈几句便披了件衣服离开。

　　赞达的帐子里这儿大概有五分钟的路程，我一路小跑着过去，却被两个巡夜的侍卫发现。

　　我急急向他们说明了情况，那两人却摆手让我赶紧走。眼见着赞达的帐子就在不远处，我恨得牙痒痒的，用汉语把他们俩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便又用匈奴语厉声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阿吉尔是封都尉的奴隶，万一她有什么闪失你们怎么向封都尉交代？”

　　那两人听后却讥笑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死个奴隶罢了，封都尉最不缺的就是奴隶。”

　　我见说不通，急得直跳脚，突然想到上午刚买的那把匕首，心下一横，刚想抽出匕首和他们拼命，就见近处走来一领头样的人，一边往这里靠近一边喝问道：“大半夜不睡觉吵什么吵！大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牧正大人都被你们吵醒了。”

　　那两个侍卫似乎有些惧怕他，纷纷行了个礼，其中一人又指着我道：“是这个女人先来闹的。”

　　若不是你们横加阻拦我会这样大呼小叫的吗？我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就听那领头的人呵斥着问我：“你怎么回事？”

　　我将阿吉尔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请求他让赞达请个大夫或者着人弄些药材什么的。但是那人似乎十分不悦，猛一挥手吼道：“这种小事也值得来打扰牧正大人？赶紧滚！”

　　我怒火中烧，登时骂道：“人命关天的事也是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我今天非要见到牧正！”说完便横冲直撞地冲了过去，但是没走几步就被那人制服。我头脑一热，张嘴就往那人的胳膊上狠狠咬去，我是下了狠劲儿的，那人大概也觉得疼了，“嗷嗷”叫了两声，手上一下子失了力气，我刚想趁此逃脱，却又立即被原先阻拦我的那两人反手擒住。

　　我急得直跺脚，一边骂他们畜生一边为阿吉尔着急，急性阑尾炎若是不及时治疗那是会穿孔化脓的，等肠子都烂了那就是大罗神仙也帮不了她。刚想张口大喊试图将赞达喊来，就见不远处赞达离开了自己的帐子走了过来。

　　他走到我们面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骂那个领头的男人道：“有完没完，都吵了好半天了。”然后又示意那两人将我放了，随即猥琐的笑了起来，看着我说：“哟，是皓妮儿啊，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吗？”

　　既然知道我在外头吵了好半天你还能不知道我为何而来？我心里连连冷笑，但毕竟是来求人，于是忙请求道：“牧正大人，和我同帐的阿吉尔生了重病需要马上找大夫医治，请您帮帮忙吧。”

　　赞达眯起眼来看着我，摸了摸嘴边的八字胡，阴阳怪气道：“这个，不好办啊，专门为了个奴隶去找大夫，这里可没这个规矩。”

　　“她真的病得很重，请您通融一下。”我急道。

　　赞达扬了扬眉，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半夜三更的，你让我上哪儿找大夫去？”

　　“那有没有药，就是治那种……”我想了想措辞，说：“治右腹刺痛的药。”

　　赞达“啧”了一声，道：“别说我没有，就算有，给一个奴隶也不值当。”

　　“阿吉尔是匈奴人，你们既然愿意救我这个汉朝人，为什么就不愿救自己的同胞呢？”

　　赞达又走近我几步，细细打量了我几眼，才似笑非笑道：“你不一样呐，大单于特地吩咐过，不能让你死啊。”

　　我一愣，明白了过来，却不死心，想到阿吉尔可能面临的结局，心生悲戚，语气也有些哽咽：“牧正大人，你就给些药吧，这毕竟是一条人命。”

　　“这里真没这种药材。”赞达还是不答应。

　　我气得浑身发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死死握紧拳头，恨不得一拳挥在他那张可憎的脸上。然而还未等我有所举动，就见从我来时的方向又走来一人，也是一个守卫，他向赞达行了礼，便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赞达眉头微皱着点头，而后又看向我，道：“阿吉尔死了。”

　　我只听得耳边“轰”的一声，懵了半天才领悟过来他说了什么，心里又悲又怒，指着周围的这些人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你们这一群冷血的禽兽！畜生！阿吉尔是被你们活生生的害死的！你们都去死！都去死！”

　　“皓妮儿，话可不能这么说，阿吉尔怎么是我们害死的呢？我们这不是没有药嘛，实在也束手无策啊。”赞达说。

　　我哪里听得进去，愤恨的咒骂道：“滚！都给我滚！你们这群畜生连狼都不如，我恨不得你们一个个都被狼啃得骨头都不剩！”继而拾起近处的一块大石，发狂一般向赞达狠狠砸去。

　　赞达吓得连连后退，然而还是被砸到了腿，吃痛地大叫一声，眼中登时充满怒气，指着我暴喝道：“把这个疯女人给我绑起来！”

　　随即，周围的四人便一齐向我扑来，我气得头脑发热，根本来不及去想别的，将白天买的那柄匕首从袖中抽出，闭了眼便向那些人挥去。

　　也不知有没有伤到人，我手腕传来一阵剧痛，然后整只手都失去了力气，无力地展开手掌，那柄匕首便从我手里脱落。

　　我疼得大喊“放手”，却被四人死死制住，再动弹不了半分。赞达见我再无危险，才上前拾起地上的匕首，端详了两眼，便狞笑着问我：“哪来的？”

　　我别过脸去不予理睬，只觉得脸上传来一阵冰凉，转眸看去，却见匕首的刀锋抵在我的左颊上，我愤怒的瞪向赞达，他又冷笑着重复了刚才的问题：“哪来的？”

　　我也冷笑起来，扬眉道：“你管得着吗？”

　　他蔑笑一声，说：“我是这里的牧正，你说我管不管得着？”说着又将匕首贴近了我肌肤几分。

　　脸上传来一丝疼痛，不知脸颊有没有被划开，我缓缓闭上眼，幽幽提醒道：“别忘了你们大单于的吩咐。”

　　我感觉那匕首一颤，而后脸上的凉意退去，睁眼看去，赞达已然收回了手正怒视着我。过了许久才冷声吩咐擒着我的四人道：“把她押回去好好看着，别再让她出来闹腾。”

　　四人齐齐应声，随后便拽着我回到了住的地方。

　　我刚走到自己的帐子外便听到了香慈的哭声，于是急忙掀帘而入，就见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的香慈，而张骞和甘夫竟然也在。

　　方才被怒气冲昏了头，此刻见到香慈和张骞他们，悲伤才又渐渐漫上心头，我慌忙四顾，却没看见阿吉尔的尸首。

　　“阿吉尔的尸首已被人抬出去埋了。”张骞好似能看透我所想。

　　我双腿一软，立时也跪倒在地，呆呆地看着地面，眼前已然蒙上一层雾气，继而便再也忍不住，泪水断线似的落了下来。

　　白天还活蹦乱跳的人，一转眼就这么没了，阿吉尔她才十五岁啊，如果我能早些去求赞达，如果我能求得一些药来，或许她便不会死去。

　　我再也止不住抽泣，伸手捂着脸放肆地哭着，也不知这一晚是怎么过去的，只等第二天天亮，才觉得眼睛酸肿的睁不开，连嗓子也哭哑了。浑浑噩噩地干了一天的活，回到了帐子里见只有香慈一人了，两人便又哭了起来。

　　“人命就真的这么轻贱吗？”我喃喃自语。

　　香慈摇头啜泣道：“匈奴人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我迷惘地看向她，道：“匈奴人？难道你不是匈奴人？”

　　香慈愣了愣，随后说：“我是指牧正那样的匈奴人。”

　　我不再多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又问：“阿吉尔去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她去的很快，什么都来不及说就……”香慈哽咽地说不下去了，我原本有所回缓，见她这般行状便又悲从中来。

　　两人又哭了好一会儿，我才强打起精神，拍了拍香慈的肩，道：“即便他们不把我们当人，我们也要有尊严的活下去，我们是奴隶，不是奴才，不能弯着腰活，我们还能反抗。”

　　“反抗？”香慈疑惑地看着我：“如何反抗？”

　　是啊，如何反抗？就凭我们这几个人能对抗得了彪悍的匈奴汉子吗？况且我们身上也没有武器，平日连火都不允许点，拿什么反抗呢？

　　我苦叹道：“我也不知道。”又见香慈失落的神情，我便安慰道：“虽不知道如今该如何反抗，但是人定胜天，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啊。”

　　香慈胡乱地点点头，然而目光还是一片茫然。此话虽未对她起到安慰作用，却鼓舞了我自己。是的，活着。人生实在无常，前一瞬还好端端的人，后一瞬便可能永远离开人世，如此稍纵即逝的生命如何教人不好生珍惜。想想原先我有过的那些轻生的念头，忽然觉得自己简直蠢笨到了极点，同时又庆幸自己还是活着走到了今天。如今的生活虽然艰辛，但我至少还活着，晨曦的曙光让我感到快乐，难得的饱餐使我得到满足，朋友的鼓励与帮助让我心生感动和幸福，生活也不全是苦难与不幸。

　　虽仍对阿吉尔的死感到悲伤，但那种绝望的窒息感已渐渐消失，这使我整个人都渐渐明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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