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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凉
温凉
——你所不知道的《大风》
〉〉小说的说
倏然亮起的手机屏幕，瞬时将郑染染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从飘游状态中敲醒。她瞟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小凉。事情的起源是刚刚结束的同学聚会的热闹喧嚣让女生冲昏了头，竟鬼使神差地给小凉发了一条细细琐琐不知所云的信息，然而段尾的结束语却连回想都能让她血液逆流。
还好他不知道我的号码，以一个搞错的陌生人的身份后悔还来得及。郑染染如是想着，意识稍稍平和了一些的她把暗下去的屏幕重新按亮。
...你怎么了？方便接电话吗？
他有自己的号码！郑染染又一心惊，方才滑到一半的巨石骤然重返堵压着神经。不接是不是显得太怯懦了？这样反而更麻烦。女生心一横，终结了响起的铃声和不断闪烁的图标。
“嗯...你说的那个...喜欢我？没搞错吧？”打破短暂沉静的男声传入耳道，音调未改，然而意料之外的，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变质的果汁一样奇怪又陌生。
变声？女生像是被什么给击了一下，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啊...还好吧。”尴尬而小心翼翼的气氛，郑染染兀自干笑两声，“...我有点紧张呐。呵呵，不过我会尽力克服的。”女生转转眼睛，连忙用转移话题来掩饰心中的不知所措，“嗯...那个，其实挺想跟你说声对不起的。”
“怎么了？”
“就是我从前总是脾气挺古怪又任性，感觉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呃，什么时候？不好意思啊，最近对很多以前的事都没什么印象了，有了很长一段的记忆空白，...不麻烦吧？”
“就比方说那一次，我不总是去西米街24号吃面么，（）”
“呼，真忘的一干二净了...西米街24号...以前我们班上有一个女生也总喜欢去那里吃面”
“啊？”郑染染十分诧异，西米街24号并非什么人气火爆的店，印象中的同学们都将之视为自己的怪癖，此时女生脑海中对男生前述的所谓“记忆空白”不禁陷入无厘头的猜想，“你...你是不是失忆了啊？”
“啊...算是吧。”
“我怎么觉得跟你沟通好像有点障碍，是不是语言不通啊？反正总觉得不大对劲...”
时间真的能让人改变这么多么？权当作意外，没有细想。
女生在心里算是对上文的疑惑有了个马虎的交代，但在接下来一小段漫无目的交谈中经由的不解与磕绊重新爆发异样的突起，好奇心显然不肯相信这个现实，“你说话风格真的变了...感觉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凉了，语气平和的让我害怕...害怕得快哭了”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你一定是遇到什么了，能给我说说吗？说出来可能会好受点...你一哭我心里也挺难受的...”
“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会突然就忘掉过去了呢？你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吧？”
“酸一点的说法叫长大了。这个暑假在家闷得太久，最近总是比较恍惚...说实话，我觉得你们都挺幸福的。”
“我们、幸福？”
“是啊，假期里和朋友出去玩啊什么的肯定少不了的，那还不幸福？”
“那也是别人吧，还有你，怎么可能在家呆一暑假不出去，太反常了。”小凉怎么可能像自己一样。
“啊，是啊，是很反常，你假期里不得经常和***聊电话么。”
“***”说得很快，郑染染没有听清楚，她想这大概是个男生的名字。
“可是我这是第一次和男生通电话呐。”
“什么？绝对不可能！”
“我骗你做什么...真是第一次...不然我怎么说我紧张呢...”此时此刻，话音一旁的女生内心却在疯狂沦陷，恣意蔓延的疑虑种种被集体打包，女生手心里的冷汗和趋于空无的尾音藏匿不住心虚的休止符，如同盛满钉子的盒子倾泄前惶恐不安的悸动。
“小凉，我想确认一下...我，我是谁？”
“M？”
“...”
“你到底是谁告诉我吧...求你了！”声音的姿态像是在郑染染心里撒下一把黄沙，风一吹割得全是伤口。
她终于知道了。
郑染染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场小心翼翼的表白竟有除成功和不成功以外的第三种结局：微妙地行驶话题至中途，却突然发现对方一直把你误判成了另外的人，于是一切经由的疑惑和磕碰都指向了最简单也最疯狂的解释。
“...我是，郑染染。”郑染染仿佛整具灵魂被抽离般一字一顿。
〉〉自说自话
死一般的寂静，时空仿佛凝滞，唯一变化的只有通话时间上窜的数字。
整场荒唐的闹剧以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作为收场，郑染染瘫坐在楼顶的天台上，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与记忆中永远安宁祥和的夜晚重叠，她甚至开始有些怀疑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是否仅仅是一场梦——她没有和小凉通过电话，他们没有提到过西米街24号，小凉也没有用令人心生绝望的语气问她的名字。
恍然发觉的“对不起，我看错了”是如此猝不及防，彼时的尴尬难堪，好比衣着光鲜地行走在路上被突然而至的冰冷的泥水泼脏了全身，失魂落魄俨然暴露于众目睽睽下，多么讽刺。
自按下手机的接听键为原点，在你慌乱不已之时，对方的脑海中浮现的映像却是另一个人的面孔。
她不是你。
郑染染觉得自己真是太傻，太傻了。
那个被不少女生看作是“绅士”的人，那个交友圈甚广的人，他用温婉和蔼的口气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憎恶的人，他也能佯装和他们交谈甚欢称兄道弟，唯独你，他会挑战你敏感脆弱的神经，对你说凶狠的甚至闻所未闻的话语，你需要忍受着一切，你与他人不同，因为，那是你。
原来不是偶然，不是意外。原来从未改变。
是谁说表白是勇敢和真诚的表现，小说里的戏词果然靠不住啊。郑染染觉得好笑，竟笑出泪来。
——“忘了我。”
你满身都是刺，那么就总会有挨蛰的人吧。是我自己太闷，太傻，太倔。其实换作是我对待这样的事，一定也是唯恐避之不及，希望对方忘掉的心理，我宁愿相信这是发自一个人内心的良善。如果是这样，那我真心的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但我不信你，也不太信邪，我一定会站起来的。
郑染染听着S.H.E.的《天亮了》，将时长47分06秒的来电记录删掉，女生揉揉发僵的脸，对自己说，郑染染，加油。
我想，日后再遇到什么事，我都会想“连这种考验人心智的事我都经历过”，就没有什么过不去了吧。
我要放下一切尊严，骄傲地活着。
——我以为我能持有我行我素的潇洒自如，我以为我能打造机智警醒的不朽擂台，我以为我能铸就固若金汤的强悍意志，但我不曾想这一切都只是前奏。
〉〉短信记录
10月1日
郑染染给母亲回了一条短信：“知道啦，我现在就去听课。”
街上车堵得厉害，郑染染穿梭在车海中，伴着骂街一般的鸣笛声的是郑染染不急不缓的步伐，途径仿佛昨日才来过的某地，手心却不知不觉渗出了汗，右手攥着的手机约计好一般震动起来，来自一串号码，准确的说，是被自己删掉的一串号码。
不要逼我加你黑名单，如果你不肯放弃那我会帮你放弃。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交集.别逼我，我会记起来，然后一切后果你一个人负责。
我过我自己的生活你都不满意了是吧？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要把什么都想成是因为喜欢你做的好不好！在一个学校在一层楼怎么可能永远不遇到呢！我发誓绝对没有故意想要和你有交集，可是有意躲着人那才不正常！这你想太多了！
那就不要再发过来不就行了？没事你给我发甚短信啊？这事不是你先挑起来的么？你真让我恶心！
郑染染用力吸了吸鼻子，准备继续前行，刚刚放下的手又不得不因为从右手手心传来的震动而提升高度。
“真乖。来自：妈妈。”
——你真让我恶心！
——真乖。
讲课的是一个80后男老师，饱含激情的演讲让整个礼堂都热血沸腾，但郑染染显然没有精神兴奋，以致老师在带领大家为学好英语的伟大使命加油的中途停下来提醒她要集中投入，女生只好张开嘴，从放空的状态里试着融入到课堂振奋高涨的气氛中去。
我觉得你已经失去理智了，我挑起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一时脑瘫我向你道歉，但是请你搞清楚现在我根本没有在逼你，我原本想像以前一样平静的生活，这也妨碍到你了是吗？可是你又反过来质问我，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请不要把我侮辱成死缠烂打死不要脸没了你就不行的样子可以吗？
你真的很不要脸。
看来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果然还是和M她们不一样啊。这才是你对待我的方式吧。
这是你的特权。
我怎么解释你都会恨我是吧？你到底是想怎样？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别再招惹我了。我马上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我真想不到当初怎么就碰上你这么个闷骚的女的！
郑染染每输入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的气力，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攫进深不见底的绝望之中，令她喘息不得。
我究竟怎么做才能不让你觉得是，招惹你、不要脸、很恶心、逼你、很闷骚的呢。
永远别再给我发短信。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伤你那么深，忘了我又有何难？我不想认识过你，所以也不许你认识过我。很简单，这是我给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小凉，你今天所伤害我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也是我给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随意，这是唱的。
10月4日
看在我还是个人的份上我再给你提个醒，今天的一切结果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但你还是一意孤行，我也说过要你一切后果自负，所以没理由也不应该恨我。我没有道歉的意思，你活该。在你逼我说出那么多不堪的话后，这三个字应该是对你最中肯的评价。这真是最后一句了。
〉〉无声
收件人：小米粥发件人：小凉时间：10月11日21时48分
——其实过去的事本可以就让它过去，因为明天总会来的。何苦强逼着人回忆不愿回忆的事情？为什么在明天就快来的时候逼我回到昨天？自讨苦吃。给她意会一下。
◆两年◆
小凉。
两年过去，回望那片癫狂崩溃的记忆，本不想提起，连着手去写时都感到力不从心进度缓慢，却又认定这是必须祭奠的桥段，前面的部分早早写好，最终回却要换成迥异的现实心境。
那漆黑静默的夜里，寄存着脸上干涸的泪痕，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重复回想，本是笑料却只觉心酸，就像即将生死离别的人看惊悚电影，打败眼皮挽留的眼泪在黑暗中孤舞，是吓的吗。是吓的吧。
停止运作的音乐盒传来幻听般的叮咚，种种可能与不可能在自说自话太久之后有了几近真实的质感，无人提醒，无人矫正，一招一式全然是私心杜撰，宾语就只好发放给膨胀自尊心的布偶。面对相片里土的要死的装束，却忍不住落泪。
那是儿时的你对吧，人会长大，会变，而记忆不会。
看来是我搞错了。
原来是我搞错了。
也许生活本该美好，只是我身陷囹圄看不穿罢了。
终究是我太傻，放不开过去的记忆，那些贴满标签费心珍藏的点点滴滴被劈头盖脸地指责为一文不名，却不忍将他们全部掏空，因为旁人无法理解的负箧曳屣的艰难旅程，竟是以魂魄相押的赌注。
我从未了解，只是辛苦执拗地活在自己的世界，甚至不懂得如何前进，如何后退，如何开怀，如何转圜，也许它们应当是与生俱来的本领，我却不懂得。我慌忙拉住前一个人的衣角，那个人回过头来诧异地望我一眼，眼神里写满尴尬和疑惑，不久又归队先前的热闹氛围。
是吧，永远自己走下去，没有人上前轻拍我的肩膀：
嗨，迷路了么。
很早以前就开始相信，人的脑容量是无限的，然而能称得上仍然熟悉的只有寥寥，就好比一台相机能存的下海量照片，可能出现在镜头前的只有那么一小块。
所以，是会忘记我吧。我是这般不足挂齿，即使力挽狂澜也逃不过平庸的手掌心。于是天空明亮依旧，云朵和太阳的坐标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多少位没有变更，好像夜行在路灯的暖意中，偶然灭掉自己头顶的那一盏，满眼荒芜的芨芨草和措手不及的向光类昆虫一道幻化成虚空的壳，在朦胧的月台上风雨飘摇。
不知谁做过的评价：她是那种容易被人遗忘的人。
这样说来，我倒是应当庆幸，在小凉的记忆匣子里，我大概不会那么快地被遗忘吧，有了这场从一开始就误打误撞全盘皆输的洗礼作为残酷的佐证，至少消逝的脚步会慢一些。
请你慢一些。
不想写得看起来低声下气，好像没有做到啊。你又要冷眼相待了吧，我太过眷恋，文艺腔颇浓，带有你厌恶的做作色彩，可能这就是人的天性，纵使看不惯它也依然存在难以篡改，并非能够草率推断为虚假的伪装。倘若真的不是，天性需要谅解包容，而不是写奇文说狠话去讥讽。
希望你知道。
后来我想，突然驾到的真相也一定让你吓了一跳濒临崩溃了吧，你在彼时的一言一行，依你的性格，大概有更加偏激难以想象的恶语相向也不可料，而你选择的委婉、隐忍、尊重（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说），无论你怎样看待，我报以感激。与此同时，让我如饮醍醐，不再在自己的幻想的世界里悠游，学着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放下过去的包袱，试着用交心的态度拥抱真实的生活。
希望你也知道。
那些富丽堂皇的说辞，不经意间加带聪明的气场，像电影小说里礼貌而冷漠的套路。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并非想要成为情侣或是希望表达什么，也不是误解了朋友的外延，而是对自我的不肯定而想要收集足以让自己依存的评鉴。为什么从未是朋友，其实我一直不理解的是这个。你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小米粥也没有明白。
知道原因吗？让我来告诉你，很简单，因为我不是美女。
瞬间彻悟。
是啊，“其实过去的事本可以就让它过去，因为明天总会来的”。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变得没有意义，孰对孰错又怎样呢，褒贬爱恨又怎样呢，会意的不会意的又怎样呢，看透的看不透的又怎样呢，不论悲欢离合酸甜苦辣都会告一段落，倘若没有遗憾，就一切都安好了。
五味杂陈，谨献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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