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界梦幻

　　啸已经看见了逆手上捧着的结晶。
　　心中突然空下来般。
　　猝然而又不知为何出现的难受的感觉让他只能抡起三叉戟，刺向不断逼近的魔军。
　　仿佛只有魔军飞溅的血液可以冲去他心中的积郁。
　　然而似乎看到结晶的那一眼身上的力气就都被抽空，虽然他很清楚对付这些魔军还用不着多少体力。微微失神的刹那，小臂被魔军的利刃划开。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甚至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悄无声息靠近的，另一只魔军。左肩突然被某种沉重的兵器所砍中，而他嗅到了弥漫的血腥气，却也只是顺手将戟向后刺去，甚至连一声呻吟都没有。
　　然而就算是这样，当逆跑到他身边并且暴露在魔军的武器之下时，他仍然咬了咬牙替逆和他手中的灵魂结晶挡开急速刺下的剑。在那一刻啸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声音却被三叉戟刺入敌军身体时的响声盖过。

　　在不远处栩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啸的方向：“——这一次炎裂大约是，倾尽所有兵力了……”
　　手中的剑划开空气，斩在某只正意图攻击自己的魔军的妖兽身上：“你看——都出动了这么多的妖兽呢。”
　　说话间剑尖微颤，青色的光芒便破风而出。栩听见刃的回答：“不错……话说我很奇怪啸他怎么可以那么淡定呢。”
　　虽然只是在谈论啸的感情问题，但刃仍然从腰间取下一枚回力镖，在指尖微微玩弄一番，就将它飞出。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坐在妖兽上挥着长枪的疑似魔军中地位较高那位，胸口迅速漫上血红色，之后他和他的坐骑便淹没在不断涌上的魔军中。

　　炎裂到底在哪里……？
　　逆挥剑斩杀着数量急剧增加的魔军，一身的冰蓝色戎装早已被浸染成触目惊心的猩红。
　　自己从那个地狱跑出来的时候，还是能看见他的身子的，然而当他真正与魔军拼杀时，却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原先计划好的目标。
　　刚刚的盘龙吸冰已经耗去他太多体力，他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但是他现在只能不断斩杀魔军，以求得一条生路——一条通向炎裂身边并且斩杀对手的路。
　　更令他惴惴不安的是，雩的灵魂结晶似乎是因为缺乏一个躯体的原因，在它的中心已有黑色的雾气渐渐弥漫——如同滴入本来纯净的水中的一滴黑墨那样朝着四周晕开。
　　他似乎都能感觉到结晶传来的越来越灼烫的温度，手指被突然烫了一下，心头蓦然一惊，失神的瞬间手臂被长刀砍中，鲜血溅出，淋在面颊上一片湿热，他亦感到一阵晕眩。
　　另一支剑朝他刺来，他一惊，想要向后闪去，却无法避过身后破风而来的长箭。
　　箭钉入他的背部，于是温热的血溅出，疼痛在瞬间扩散，意识亦随之模糊。耳边似乎听到啸焦急的呼喊声，但他眼里只有那一块几乎被黑雾完全侵占的的雩的灵魂结晶，沾染了血迹，而后坠入源源不断的魔军之中……

　　啸挥舞长戟的手突然滞在半空中。
　　后背再度被砍中，两道伤痕交叉，血液顺着背部留下。啸踉跄几步，长戟洞穿了袭击自己的魔军的胸口，然而他却如何也找不到那个射箭的人。
　　他终于放弃了努力，长戟脱手，而他跪了下来，跪在逆的身旁。
　　那支锐利的箭洞穿了逆的胸口——血从他的伤口渗出，浸湿了那些精致的衣料。逆的眼睛仍然不甘心地睁着，似乎在极力寻觅什么——而手指仍然微微蜷曲，还保持着抓握着什么的姿势。
　　啸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于是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那些嘈杂的砍杀声，以及魔军发现逆和他时欣喜若狂的喊叫声，都戛然而止。他只能看见那些暗色的人影，迅速地将他们包围，然后某一只手将他提起但这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抓起来也好，就地处决也好，都不再重要。因为最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猝然而至的风声。
　　暗紫色的回力镖钉在那个提起他的魔军的喉头。于是他松开了手，啸再度跌在地上，而他朝后倒去。
　　他的倒下立即引起一阵骚动。紧接着是一道紫色的光芒击向周围的人，啸才看清那是刃所用的长链，但那与他无关。
　　沉重的兵器击开长链，紧接着是魔军的怒喝。啸的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啸，他看见一支箭朝着长链飞出的方向射去。然而循着箭的轨迹，却找不到射箭的人。
　　但是找到了……又能怎样？

　　刃看见了逆被箭洞穿时的样子，以及之后雩的灵魂结晶的跌落和啸的绝望。
　　因而将手上的本来要飞向另一个魔军的回力镖掷向啸那边。
　　虽然明白自己的这一举动对已经死心的啸起不了多大作用，而且还可能让自己这一边陷入更为危险的境地。然而如果不去做的话——似乎就意味着对龙界的背叛之类的。
　　于是手中的长链也飞向那边，但同时他看见一支箭朝他袭来——他朝后闪去，于是箭头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灼热的血痕，但他顾不得那么多。
　　他只是感到惊讶——飞箭的速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如果不是自己的优势也是速度的话，这一箭他又如何闪过……？
　　与此同时身边的魔军也怒喝着抡起兵器斩向自己。他迅速收回长链，朝着扑向自己的魔军袭去。
　　铁索在空中的哗哗作响，长链绷成一道直线。又几个魔君倒下——但迅速补上来的魔军远远超过了这个数目。
　　刃冷哼一声，奔雷闪袭！闪电裹挟着战场上被鲜血浸透的黄沙朝着面前的魔军低吼着斩去。他飞奔几步，带着栩朝着啸那边跑去。
　　事实上他在乎的不是啸，而是那个射箭的人——能够穿透逆的甲胄，而且速度还那么快……或者说刃关心的也不是那个人，而是那弓箭。

　　啸看见了跑过来的刃和栩。但他也只是抬起头瞥了一眼，就匆匆埋下头。
　　他只是奇怪为什么那些魔军都不再抓起他们。甚至他根本就没想到回力镖，刃，和这些魔军的关系。
　　刃一路奔跑，一路斩杀着那些魔军。他们的血溅在刃的面颊上，但他已经顾不得擦拭。
　　然而始终没有发现那个在暗处射箭的人——他看到过很多手持弓箭的魔军，但他们都轻易地被自己斩杀了，他根本找不到那个躲在暗处的人。
　　但他看到了一样东西。只是它的颜色太过怪异，以至于当刃第一眼看到它时，他几乎没有认出它来。
　　它就静静地躺在某个死去的魔军的身旁，被血染成令人厌恶的暗红。刃迟疑着拾起它，想要擦拭去上面的血迹，手指却猛然被灼烫了一下，因而他缩回手，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已有了明显的被灼烫后的痕迹。
　　但他从它的形状上可以分辨出，那似乎是灵魂结晶，就是逆在冲出来时带着的那个。但他不能相信，因为它的颜色，以及温度，似乎更有理由说明那不过是个魔军的。可是谁会那么好心地收集魔军的结晶呢？
　　栩蹲下来，用剑尖翻过那个结晶，翻来覆去地看着。最终他皱起眉，重重地叹息道：“——已经，失去效果了。这里面的灵魂似乎已经被……”
　　刃心头一凛，指尖微颤，回力镖飞出斩杀了某个意图偷袭的人，话语中染上一丝绝望：“如果那真的是雩的话……已经，没有希望了么……”
　　雩的灵魂不可能复原——逆已经死了——而啸活着跟死了没多大区别——只有刃栩两人，并且也支撑不了多久……
　　不是恶俗的故事，这一刻不可能冲出HERO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是啊……”栩苦笑了一下，然而还是举起手中的剑并将它握得更紧，“但是，再怎么也得撑下去吧……就这么放弃的话，被暗帝抓到了……也许还会更惨呢。”
　　刃没有说话，让又一枚飞出的回力镖作了回答。

　　“哼……雩那家伙也没有希望了么。”
　　啸的声音很微弱，但在栩和刃听来毫不亚于惊雷。
　　啸已经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他们。从地上拾起三叉戟，吹去上面的灰尘，将它立在地上，嘴角似乎泛起一丝苦笑：“……还真是残忍啊。不过雩也去了的话，逆他……大概不会寂寞吧。
　　“呵……总之……”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听见了突兀的风声，于是不加思索地循声斜斜刺出一戟，血溅上他的颊。然后他将戟横在身前，看着血从戟尖上淌下，将铅灰色的它染成怪异的颜色。
　　“……啸。如果送死的话……”刃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他的话突然被啸所打断。
　　“我不是要去送死——我是不会打扰逆和雩的清净二人世界的。”啸低下头去，柔软的金发遮住他的大半张脸，“不过你们……躲远一点。”
　　仍然有魔军涌上来，然而四周不知为何多了一片空地。中间的沙地被血浸透了，以至于看上去十分狰狞——似乎所谓包围圈就是如此，然而似乎这已经不再重要。

　　啸看着逐渐逼近的魔军。
　　于是他眼前的世界都仿佛因他们所着的暗色戎装而逐渐昏暗下来般。
　　他紧紧握着三叉戟，然而手还是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
　　一个沉不住气的魔军挥着刀突然跃起——然后腹部被长戟穿过，血淋在啸的脸上，濡湿了他的金发。魔军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然后是几声嘶哑的喊叫，或者说是惨叫，因为啸的戟已经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魔军源源不断地如潮水般涌上来。最初的那个魔军仿佛是全体魔军最敏感脆弱的那根神经，一经触动便不可遏制。魔军的兵器砍在啸的身上，但他们只能给啸留下伤口，而啸手中的戟已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啸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只管挥舞长戟在团团将他包围的魔军中斩杀。血很快浸透了所有衣服，他双手握戟，喘着气，然后闪开刺来的一剑。
　　笨重的衣服让他的行动速度大大减慢，在闪开那一剑的时候身上又中了几处伤。手臂也越发酸痛，他抹去脸上的血迹，而魔军溅出的血模糊了双眼。
　　——这样的自己和那些杀戮者们有什么区别？……失去了要保护的东西，为什么又要在战场上无休止地挥动武器……
　　然而他根本管不了这么多。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痛苦。然而那一瞬间他听到什么东西破风而出的声音。他瞳孔蓦然长大，尖锐的箭尖穿透了胸口，然后飞出，鲜血亦随之喷出，世界在瞬间被染上浓重的红。
　　他的动作骤然停止，世界也凝滞在那一瞬间。而后他的身躯轰然仆倒，如同自高空突然坠下的巨石，激起大片飞扬的尘土。

　　射箭的人终于走出，极阴鸷的眼匆匆瞥了一眼啸，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巨弓。
　　“……虽然这两个人都死了的话，是会被那家伙责难的吧……但是总归是完成任务了。
　　“所谓的龙界也不过如此……”
　　他突然变了脸色，余光瞥见啸腾空而起，持戟刺向他的身影。
　　于是他身形突变，赶在啸击中他之前闪开。他暗紫的眸中映出啸的影子，但他也不过轻蔑地哼一声，拉起手中的弓，对准啸。
　　啸身形微微一偏，赶在他射出下一箭前落地。
　　他迎向对手的目光，毫不畏惧地看着射箭的人，努力地不想让别人看出他已身受重伤。
　　然而胸口的伤口仍然在汩汩地往外冒血，他的喉头漫上甜腥，呼吸也渐渐困难。他明白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艰难地握着戟维持一种站立的姿势。他想这样也许会很可笑，但那是他唯一可做的事。
　　然后他的嘴唇动了动，极微弱的声音从他喉咙中冒出。
　　“时空……逆转”

　　三叉戟突然散出令人惊异的金色光芒！
　　啸的身子猛然摇颤了一下，悬在弓上的那支羽箭在他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穿透了他的身体，于是他真正地向后倒去。
　　光芒却仍然在扩散，几乎将这个战场都笼罩在耀眼的金光之下。射箭的人惊愕地发现一切都在这金色之下变得黯淡——仿佛是黑白的图像，然后一切都粉碎为沙砾般，被不知何时起的狂风吹走，包括射箭人自己。
　　而这里唯一不动的，只有静静躺着的啸以及他的三叉戟——甚至连逆也是沙砾般被风席卷而去。
　　金光还在持续漫开，并且越来越亮，似乎要吞噬了整个世界。
　　然而这样宏大的场面，却没有半点声音，射箭人想要叫喊些什么，声音却被风刮去，连同已经化为沙砾的自己。
　　一切都在被迅速改变——被迅速倒退，却无人来阻止。也无人能阻止。
　　突然一切都戛然而止。
　　沙砾被重塑成各种形状——魔军，射箭人，逆，以及别的，比如说远方起伏的群山。人们做出叫喊厮杀的姿态——但那不过是凝结在空中的一种形状。
　　仿佛一切都只是沙砾塑出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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