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

　　阳光充裕的午后，一处普普通通的民宅中，一株五人合抱的香樟树下，一个白裙女子正坐在小木椅上，对着前面小木桌上的棋局，独自手谈着。她身体向前微倾，乌黑的长发垂在肩侧，修长而消瘦的手指夹着那黑色的棋子，有着异常的美感。

　　“姐姐，我这就去武馆了。”屋里的少年边整理着衣襟便向外走来。

　　沉浸于棋局中的女子闻言抬头，微微一笑，“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嗯。”少年点头，继而来到女子身边，斟酌着说道：“都过去□□日了，那个人却并未再来，姐姐若是想念她，何不主动去找她？”总比在这空等的好……

　　那日他从杂货店匆匆回来，却不料看到了那呆立在院中无语凝噎只执手相看泪眼的两个人，聪颖如他，自是想到了那个粉色衣衫的女人就是他向冯素贞问了几遍后才得知的所谓的故人，那位让他姐姐记挂在心、念怀已久、割舍不下的心上之人。虽然，初听闻时，他感到诧异且难以理解，可在东洲大陆的那段时日中每每见到冯素贞望着东南方怔怔出神的悲切模样时，他才慢慢体会到，她的感情和世间无数苦恋男女的无异。

　　让他称奇的是，那粉衣女子竟就是他那日在街上偶遇的那位“嫂嫂”，他在感叹缘分那东西总这般难以捉摸时也为他姐姐未来的情缘担忧，莫说两个女子相恋已无法让世人接受，这姐姐的心上人可还是位“嫂嫂”。哎，有夫之妇啊，寻常男子都避之不及的一类人呐。

　　他心念之间，却也不过短短一瞬，冯素贞脸上神情淡淡的，执起黑子落于棋盘上，“傻小子，你当王府是什么地方，我说去便能去吗？而且，我也不想给她增添烦恼和压力，只要她还想来，我就会在这等她。”

　　听她这么说，易子一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轻叹道：“哎，我走了。”

　　坐着的人看着他出门，而后依旧低下头去，又将一颗心投入到棋局中。

　　易子一出门后，直往武馆所在方向而去。他和冯素贞回到这片土地后，按冯素贞的意思，先在城里租了处民居住下，而这些时日来，他也在城中的一家武馆谋了份差事。

　　今日出门晚了些，故而他脚步匆匆，希望不至于误了时辰。就在他急急地在人群中穿梭时，却瞥到了一旁巷子里有几个行为怪异的男人。于是，在习武之人的正气驱使下，他脚下一转，向那些个人走去。

　　“大哥，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那凑成一堆的四个男人中一个鼠目者说道。

　　“老鼠，你可真是没胆啊，没看到这小东西穿的有多富贵吗，我们把她掳去，肯定能好好敲上一笔银子。”那被叫做老鼠的男人身边之人如是说道。

　　“弹头，我总觉得这事情有点玄乎。”另一个黑脸男人说道，“老大你说嘞？”

　　被他们成为老大的魁梧男人皱起了两道浓黑的眉，做了番思考，而后毅然道：“哼！做啥事没个风险的，这小东西抓都抓了，咱们就撞撞运气，银子到手了咱们就离开岭南。”

　　其他人点头，正待离开，却被一个褐衣少年拦住了去路。

　　“这光天白日的，竟还有人有胆做这掳人勒索的事，嘿，苍天有眼啊，正好被小爷遇上。”
　　那四人先是一惊，继而看到挡路的只是个少年，于是满脸的横肉间又摆出了猥琐的笑容，一人上前蔑视地说道：“臭小子，想当英雄也不先称称自己的斤两，哈哈哈。”

　　那三人也是附和着大笑，易子一一声冷笑，徒然间跨步向前，接着右手呈半弧形往前一送，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胸膛上，那家伙本是街头混混没什么真功夫，这回又是毫无防备，当然是被打得连连后退。

　　这一幕，让另外三个人的笑凝在了脸上，忙接住后退过来的弟兄，惊愕地看向易子一，而此时，易子一已经收势，轻轻拍了拍衣袖，一派轻松之象。

　　此举，无疑是激怒了几个男人，放下了已经昏睡过去的小女娃，四人满脸怒气地向易子一招呼过去。而巷子里的打斗声惊动了外面的行人，这会儿就有人往这边过来了。当我们的子车小姐领着两个侍卫进入巷子时，见到的就是易子一一人将四个壮汉打得落花流水的场面。

　　看到躺在地上的自家小宝贝，子车敏儿一下子没了围观英雄的心情，三步两步地来到侄女身边，蹲下身子紧张地拍着她的小脸。

　　解决了四人的易子一也在她身边蹲下，伸手为小女娃探了探脉，又动手轻轻推起她紧闭的眼皮，一番探查后，说道：“她只是中了蒙汗药，并无大碍，但在下对医术只略懂皮毛，所以还是尽快找个大夫看看吧。”

　　他这番作为后，子车敏儿才回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她家侄女的救命恩人，这一看可不要紧，愣是让她惊讶了一番，这家伙不就是上次的那个愣头青吗？敢情他还不是一个文文弱弱的书呆子啊！

　　看着眼前的男装少年呆愣地看着自己，易子一也是一怔，适才就觉得这少年面熟得很，现下仔细一看，这怎就觉的在哪见过呢？脑海中精光一闪，易子一霎时想起了一张俏皮秀丽的脸。

　　“是你？”

　　“就是我。”子车敏儿倒也坦荡荡地应下了，接着抱起子车梦夏，看向易子一，说道：“多谢你救了我侄女，不知恩人在何处落脚，他日我与兄长定当登门拜谢。”

　　“这……施恩不图报，”易子一直觉地婉拒，继而火速地在脑中整理这有些混乱的关系，姐姐心仪之人是这丫头的嫂嫂，而这小女娃又是这丫头的侄女，那么……

　　易子一心中打了个突，又装作随意地问道：“呵呵，你我也算是有缘，这举手之劳又何谈报答。对了，上回见到你和你嫂嫂一起出来，这回就你一人？”

　　子车敏儿毕竟涉世未深，再加上本就是天真烂漫的性子，易子一一提这事，她自认可是遇上能诉苦的人了，“哼，可不是和她一起出来的！今日我和嫂嫂本是带着侄女来散心的，可谁知嫂嫂半路就把她女儿撇给了我，自个跑去见什么故交，还不让我们一起跟去，我们闲着无聊便在街市上走走，小侄女却和我们走散了，所以，才有了适才的事。”

　　易子一听后，面上无甚表情，心中却已是一凉，这“嫂嫂”可不仅是他人的妻子，她还是别人的母亲啊！他可该不该把这事告诉他姐姐哟？

　　那边的易子一心惊肉跳惶惑不已，这边被人归为头等麻烦的“嫂嫂”却正心花怒放急不可待地赶往冯素贞的住所。

　　站在那棕黄色的大门前，东方天香让自己的气息平息了些，看着面前的木门，她忍不住微微低头青涩一笑，取笑自己的这番行为，似是那些毛毛躁躁的愣头小子一般。

　　轻轻地拍了几下门，而后往里一推，这门果然并未落锁，门扉向里缓缓敞开，坐在那香樟树下低头下棋的人闻声望来，继而浅浅一笑，那人眼底的柔情一如往昔。

　　那么一瞬间，天香觉得，她这一世就是为了寻这个人，那香樟树下温婉而笑的女子，总是能让她忽喜忽悠。

　　一段情，几份债，她们欠了彼此太多，曾经太过年轻的她来不及体会心底真正的意愿，就弄丢了相守一生的机会。历经了许许多多的世事变幻，饱尝了相思蚀骨的滋味，才明白，过去韶华中那段迷蒙的情感是那般真切。

　　而今，树欲静，却风不止。

　　“你来了。”淡淡的笑容，淡淡的口吻，似乎她是一个经常登门拜访的客人。

　　“嗯，”天香漫步来至她身边，在她面前蹲下，凝视着她美丽却清瘦了的脸庞，伸手抚上她的侧脸，带着疼惜的口吻说道：“你又瘦了呢！”

　　冯素贞的侧脸微微蹭着天香的手心，她脸上的笑容渐浓，“病愈后，身体总也吃不胖了。”

　　听她此言，天香鼻间又感到酸涩，回想起那时的那一幕幕，恨死了自己当年对她的伤害，“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不想让你担心罢了。”当年，也有那一份自尊心在作祟吧，她的那份自傲不允许她在自己的感情完败后用病痛来博取天香的同情和怜惜。

　　天香低头，用力地将眼中的湿润逼回去，再抬头，故作轻松地展露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右手离开冯素贞的侧脸，转而握住了她的左手，拉着她起身，说道：“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冯素贞暗叹这么多年过去，天香依旧还是这么个“说是风便是雨”的性子，却也无奈地只能跟着她往外走去。

　　冯素贞所租的民居位于杨山城南，两人在杨山城诸多的街道间穿梭许久，到了位于杨山城西南面的一处民宅前。天香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拉着冯素贞走过了前院，要往正屋而去。

　　“哎，天香，这擅闯民宅，不太好吧。”冯素贞拉住了天香，担忧道。

　　“没事，”天香不在意道回道，复又拉着她往里走，边喊道：“冯老伯——”

　　听天香如此叫法，冯素贞心中猛地一跳，接着在正屋里见到的那个微胖的身影证实了她心中所想。一身墨绿色直裰长衫的冯少卿靠在躺椅中看书，闻言，转头向她们看来，随即，圆脸上的笑容被惊讶所代替，手中的书本落地，不敢相信地站起了身子。

　　“素，素儿……”五旬老翁眼眶微红地念出自己女儿的名字，许多年未见，甚至没有只字片语，自己的骨肉，怎会不想念？

　　冯素贞快步走至他的面前，双膝一曲，跪在了老父身前，亦是语带哽咽道：“爹爹，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冯少卿难掩激动之色，忙扶住她的胳膊，势要将她拉起，“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人疼惜地看着自己清瘦的女儿，百感交集，“素儿受苦了。”

　　“爹爹过得可好？”冯素贞起身。

　　冯少卿忙点头，“很好，爹爹过得很好，有公主仔细照料，爹爹在这过得很好。”

　　如此一说，这对沉浸在团聚之喜中的父女才想起来这屋中还有一人存在，当下纷纷转头向天香看去。两份无异的感激，在这对父女的眼中清晰可见。

　　“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于此，天香只是柔柔一笑。

　　以前，她爱冯绍民，是站在一个女子的角度去爱一个男子，所以，她的爱充满了小女儿的娇气，她会对冯绍民百般刁难，她会变着法地寻求冯绍民对她的宠爱和纵容，那是在感情上处于弱势的女子对男子的爱。但现在，她所爱的人同她一样，是那天生娇嫩似水一般的女子。所以，她不能一味地渴求冯素贞来宠她爱她护她。她，亦要为冯素贞挡去风雨，供一处温暖，免她担惊受怕，免她四下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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