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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之后的法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当然并不是说场面混乱(法庭是个严肃的地方),而是指在尼尔的意识当中,一切都是混乱的。
在经过了不知多久的混乱之后,法官再次宣告休庭,改日再审。
人潮渐渐散去了。在堂听的人当中,除了少数站了各自立场的人,其他都是抱着无关的心态来的。
因此,尽管这次审判暂时未能得出结果,他们还是挺满足,因为看了一场离奇的好戏。
当然,尼尔那十足荒唐的表现也让他们大跌眼镜了。
是什么让这位声名赫赫的铁腕律师发挥如此失常?明天,也许就在今晚,媒体上就会出现此类议题。
而尼尔本人是考虑不到这些的,他只觉得累,累极了,累得只想找块地毯把自己卷进去,不听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
一出法庭,斯蒂夫就遭到大群记者的堵截,一时间无法脱身。而尼尔也逃不掉,被口水围了起来。
如果是从前的那个尼尔,当然会从容应对,但现在的尼尔可顾不得那么多。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凭借如今这副强壮有力的身板,他硬是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逃了出去。
冲出重围后,他半秒钟都不敢停歇,慌不择路地只想离开这儿。闷头乱窜着,被他无意中找到了一处站台。
他就在这儿停下,等着巴士过来,随便是去哪儿的,只要能载他离开这儿越远越好。
戴文一直跟在他身边。对于下午的事态,戴文心里有一堆堆的困惑和疑问,但他看出来尼尔这会儿状态不佳,也就不多问什么,只是说,要他最好跟自己一块儿回事务所一趟。
可尼尔哪里敢回去。他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自己头顶上肯定还有一位上司,也就是事务所的老板。
这一回去,不就是找骂挨嘛?
从小就是挨骂加挨揍长大的,他已经受够了。
他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身体非常不舒服,急需去医院,还说等明天如果身体好转了再回事务所。就这样把戴文给骗走了。
戴文走后,尼尔在站台上发起了呆。
到现在他的脑子还是很乱。十几分钟前才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就像一场梦。
噩梦。
其实他是真心想把事情办好,结果却自个儿砸了锅。这样的结果,让他有点被击败了,被现实,被自己。
说什么只要多加努力就能扮演好那个活了三十一年的自己,现在他才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他开始明白,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毕竟跟现实脱节了二十年,突然要融入进来,哪儿有那么容易?而更要命的是,对于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所接触的人群,他都完完全全不在行。
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是凭什么走到这一步来的。
过去的二十年,那个「尼尔」都做了些什么,经过了什么样的努力和打拼?
这二十年,对他来说是空白的。他一下子就跳跃了二十年,还能够跟得上吗?
产生了这样的自我质疑,他感到无比的沮丧,一张脸拉得比黄瓜还长。站台周围的人看了,都不禁要避之三尺。
这时候,有四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儿来到站台,就站在离尼尔不远的地方。尼尔被她们那兴高采烈的说笑声所吸引,有些羡慕地把视线投了过去。
女孩儿们正谈笑着,发现了尼尔,她们的脸色微微一变。四颗脑袋围成一圈,小声议论著什么,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尼尔感到失落和莫名,他只是想多看看别人的笑容,想借此来感染一下自己。可怎么把别人给吓跑了呢?难道他这会儿看起来像是猥琐的大叔?
现在女孩儿的审美观,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他困惑着,却看见那几个女孩儿又回来了,对他嘻嘻一笑,跟着又背过身去,掀起短裙,露出了底下白色的小内裤。
尼尔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发现,那几条小内裤上被用红笔写上了字,连接起来就是一句话。
「世界多美好,脑残的弟弟看不到!」
尼尔还在不明所以,下一秒就看到,那四个女孩儿竟然两人一对地拥抱在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热吻了起来,并是那种法国式的舌吻。
哗哗的冷汗从尼尔额头上往下淌。
怎么又来了……他跟全世界的同性恋者有仇吗?之前到事务所的时候是这样,在法庭上也是为此吃了瘪,现在又是这样!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满大街都是同性恋?而且还个个都跟他过不去?
尼尔后退了几步,这莫名其妙的状况让他无法忍受,他连巴士都没心思等了,只想立刻离开这儿。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在他身旁停下了。后座的车门打开,瑟凡坐在里面,示意尼尔到车里去。
他的出现,对正急于离开的尼尔来说,就如同是海上的浮木。
上了车,瑟凡递过去一瓶橘子果汁。尼尔接过来,报以了感激的笑。
尽管他和瑟凡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并不如他以为的那么好,不过他可以庆幸的是,瑟凡是个很懂得如何照顾别人的男人。当然前提是,他愿意花这个心思。
一整瓶橘子汁喂进肚子里,尼尔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不那么心烦意乱了,但就是很累。他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倒进靠背里。
「回公寓还是回事务所?」
瑟凡观察着他发白的脸色,「你需要休息。至于之前的事,你可以容后再处理。」
他指的是先前在法庭上的事,而尼尔却误解了,以为说的是刚才在站台上发生的状况。
虽然两者相比,后者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你知道,小男孩儿的注意力总是跳转得特别快。
「也不用处理什么吧。」
尼尔咕哝着,局促地笑了笑。
「其实无所谓的,反正也影响不到我什么,就是觉得想不通,为什么我跟他们这么犯冲?那些同性恋者——不管男的女的,一看到我,就像见了鬼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很奇怪……」
听见这番话,瑟凡的瞳孔收缩了缩,他伸出手按在尼尔的额头上,感觉了一下,手放了下去。
没有发烧。那就奇怪了……真的没有在发烧?
「你不知道原因?」瑟凡质疑。
「不知道啊。你知道吗?」
看着尼尔那天真的询问表情,透明得水一样的蓝眼睛,瑟凡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忍住了让助手去街边药店买支体温计回来的冲动。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尼尔如此反常,他甚至产生了「尼尔大概被车撞到了脑袋」的猜测。
但如果,尼尔是偶尔心血来潮,想玩什么变身游戏,而他又不想加以干涉,那么就跟着奉陪下去,也没什么不可以。
偶尔变身成一个与自己本性截然不同的角色,这种游戏,事实上是存在的。它可以使人放松,给人尝试一些新鲜的玩意。
只不过,它一般很少出现在日常生活中。因为,生活就是生活,游戏就是游戏。
而尼尔却把两者混淆了。在瑟凡看来,他无疑是有意的。
虽然对他的意图,瑟凡是如此的不能理解,但也懒得去探究什么。
游戏么,总会有『Game Over』的时候。
「起因就是一个月前那桩有关男妓的案子,忘了吗?」瑟凡问,定定地看进了尼尔的眼眸深处。
在这里,他能够看到的依然只有纯良与无辜,——简直他妈的自然得不像是真的!
而尼尔被他那样的目光所逼迫,感到莫名的紧张,视线一转,在半空中漂移起来。同时心里暗叹着,真不愧是法官,区区一记眼光都这么有气势。
他想到早上看见瑟凡的时候,有那身装扮的缘故,也有那把枪的缘故,也有瑟凡本身表现的缘故……总之给他的感觉很危险。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邪的冷冷的危险。
而现在的瑟凡看上去,庄重,但又平易近人,傲气而不傲慢;举手投足不愠不火,而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透露出无形的威严。尼尔再也不怀疑他是真正的法官,而不是什么杀手,或者□□头子什么的了。
真好。看到长大了的瑟凡依然这么出色,他感觉非常好……他就知道,天生是凤凰,就永远不可能沦落为火鸡。
倒是他自己,火鸡变凤凰,可惜一下子就被打回了原形。
他感到抱歉,他对不起那个比他多努力了二十年多拼搏了二十年的尼尔。
「我,我弄不清楚……」
他嗫嚅着,没办法不心虚,但又不能不为自己掩饰一下,「头有点儿晕,可能……呃,昨晚累着了,有些东西一下子想不起来……」
瑟凡嗯了一声,微挑着眉,表情像在笑却又不那么像。
「那么,你总该记得那个遭受虐待险些致死的男妓。我听说,当时他曾被你逼得当庭痛哭。还有你的当事人,也就是那个被指控虐待的厅长。其实你的做法不算错,跳过了男人之间□□易的伦理性,而将男妓这一行业本身进行了批判。此外,你更不惜将所有的同性恋者拖下水,贬低得一无是处……你让全世界都知道了你极度鄙夷同性恋,那么,他们视你为公敌,处处跟你作对,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顿了顿,才半开玩笑地说,「老实说,我以为那件事之后,你出门至少该带两个保镳在身边。」
「……」
哗哗!
尼尔全身的汗腺急速扩张。
哗哗哗!冷汗像下雨似的疯淌。
原来他真的是全民公敌……哦不,是全同公敌。
奇怪的是,他从来并不觉得自己对同性恋有反感心理,为什么却……
也或许人的观点会随着成长而发生改变。可不管怎么说,这个报应由他来承受,实在是有点冤枉。
但他也总不能举着大字报站在路口,宣称他不讨厌同性恋不讨厌不讨厌……
思考着这些的同时,他脸上的表情丰富,千变万化。瑟凡在对面看着,有些呆了,几乎以为他这是发了什么肌肉痉挛之类的疾病。
不过随即,瑟凡却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就算真是病,也不是什么具有极度危害性的恶疾。
事实上,他认为尼尔这会儿的样子颇有收藏价值,挺有意思的。就算表现是假装出来的,但他还是真的觉得有意思。
他拍拍驾驶座上的彼得,让他递一包纸巾过来,然后交给了尼尔。后者抽出纸巾擦拭头上的汗,一张不够,又连用了好几张,可是刚擦掉一部分马上又流汗了,怎么都擦不完。
瑟凡狐疑地瞥了一眼吊在车窗前面的温度计,不到二十二度。
——这家伙果然还是发烧了。
「想去哪儿?」瑟凡说,「如果没有别的要去的地方,我就送你回去。」
「唔,先不回去。我想想……」
尼尔停下擦汗的动作,下意识地咬住了拇指。这是他的小习惯之一,想问题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冒出来,频率不算多,但时有发生。
看到这一幕的瑟凡如遭雷击,肩膀微微地晃了一下。
这家伙……就算是玩游戏,他也玩得太过火了。
除非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人格分裂。
「噢,我想到去哪儿了。」
尼尔拿开了拇指方便说话,「我想去……幸福时光。」
瑟凡一愣,不大能置信地加以确认,「你指的,是那个幸福时光?」
「呃,应该是吧……」不然还有几个幸福时光?
瑟凡的脸色沈下来,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尼尔一会儿,才对彼得吩咐,去幸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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