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禟清心

　　在本姑娘的“不泄”努力之下，四阿哥终于不再腹泻，虽在金鸡纳霜送来前病情没有完全化解，但也已经好了许多，至少生命迹象有了明显的加强，方便的次数少了，不方便的次数也就多了——四阿哥总用满脸写着“你丫神医啊藏得倒挺深”的表情看我，完全没有现代病人给医生送红包抱大腿的觉悟。

　　好在四阿哥脸色身体都渐渐好了起来，我本想趁机溜号省得被胤禟抓包怀疑，不想几位平时并不古板的太医却再三拒绝我的要求，最荒唐的是，我被拒绝的理由都源自我向他们灌输的现代传染病隔离理论。

　　我说担心钮祜禄格格要回去报平安，那孔太医便说我这样回去要伺候孕妇的人更该多隔离几日再回去blabla，我说我可以回去之后不接近钮祜禄格格另找地方隔离，黄太医便说你这小太监急于回去邀功也太明显太没品格了吧真让人看不下去blabla，我说我再在这里呆下去就要疯啦，景天便接话说是因为给四阿哥喂药太难吧你不是答应钮祜禄格格要好好照顾四阿哥的吗怎么遇上困难就想逃呢真不是个好丫头blabla……

　　太医院的人都这么正直又絮叨吗，给我一个孙白杨！呃，或者，再给我几个笑话！赵本山、马三立、郭德纲的段子基本讲得差不多了，直到在某天喂四阿哥喝药前的固定冷笑话时间里，四阿哥突然抢答，我惊喜道：唉呀妈呀，都会抢答了！四阿哥冷脸说：你前天讲过了……说着，手中的药碗就渐渐放下去。

　　我娥眉紧锁，苦思冥想后道，哎？那我就讲个真实的笑话吧！四阿哥瞧着我，静静听着。

　　我说：有次我和胤禟外出，午饭时间呢就走进一家酒楼吃饭，人多的呦，那真是锣鼓喧天，红旗飘飘，人山人海，点菜之后很久都没上菜，我饿得等不及了，便招来店小二说：我要的饭哪时候好啊，能速度点儿不？没想到，那店小二转头就冲着伙房门口的伙计的喊：里面的快点!要饭的等急了！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当时胤禟脸上的表情，哎呦，就跟四爷你平时差不多，就跟吃了……一样啊哈哈。

　　四阿哥冰山脸噼里啪啦裂了个口子，好似不满我愈发大胆的言辞举止，举起药碗一口干。尔后忽又不经意地问我说，你便这么来了，九弟他不会着急吗？

　　我接过药碗垂首道，哎，原以为这药从京城来了我便能功成身退，没成想这一呆又是许久，我托钮祜禄格格每日寄给他的家书早就用光了，别说胤禟肯定知道了会生气的，连我都急了，他要是知道我这水深火热的处境，能不急死？不知道还能瞒几天呐！

　　半晌无声，我抬头瞧见四阿哥面色不虞，忙到桌前盛了鸡汤给他，道，哎呀你也别担心，反正我已经来了，他也奈何我不得，不过是回去的时候又要对我发脾气罢了，哄哄就好啦！你要好好养病，给你端来的当归鸡汤好歹都喝了嘛，太医说你身体虚弱，不能用人参什么的大补，就连一点儿油星儿都不能沾的，鸡汤虽是中药煮的味道差些，好歹我每日把油星儿全都捞出来也很辛苦的不是！四大爷，您好歹多喝两口！

　　四阿哥闻言瞅瞅我，叹了口气，刚要喝，忽听外面一阵喧闹声，帐篷被一下子扯开，小桂子声音飙高三度，抖着喊道，四爷，刘主子，九爷来了！要冲进来！拦不住了！

　　他来了！

　　他来了！

　　按捺不住的开心，我立马起身奔出帐篷，可外面早就一片唇枪舌战、短兵相接的局面！驻守的士兵们围成坚固的人墙，将胤禟等挡在外。小桃小春面色微红挣扎着要往士兵们的长矛下面钻，喊着“主子”，小顺子则用身体隔开士兵们对小桃小春的推搡。

　　只有胤禟，只有他，身上穿的是一套正蓝旗的骑装，人显得更加高大英武，被四个镶白旗士兵围住近身肉搏之中。

　　胤禟身体灵活，提肘后错，扣手前摔，横眉折腰，横扫千军，不一会就将四人甩到地上，不想那四人又都爬起来，我是知道四阿哥亲兵的厉害的，他们只听令于一人，跟他们主子一样的死心眼儿。也许实在是人多又耐打，一会儿工夫就逼得胤禟抽了剑出来。他面色赤红，身体起伏，后背微躬，拿剑的手却最是沉着。我几乎能想象得出他脸上青筋暴露、鼻孔喘着粗气、嘴上骂着四阿哥祖宗也就是他自己祖宗的样子……

　　胤禟——！胤禟——！我将手围成烟筒状大声喊着，一面朝着那方向撒腿跑去！

　　有这样一个人，爱我如生命，为了我，破了他最引以为傲的谦谦公子皇阿哥的镇静面孔，为了我，他策马奔腾，只怕晚了一步就无法与我共享人世繁华！哪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能不感动于一个为自己拼命打架的男人！以身相许也不为过！

　　胤禟的脸几乎霎时就转了过来，我已经渐渐跑近，近到能看清他眉间的深川、眼里的红色、唇齿的苍白、下颌的胡茬！近到为了我所看见的、他的憔悴而深深懊悔自责！

　　生活就是一部电视剧，来不及我们多想！转眼间，小顺子已经很有眼色地，一手一个将泪眼汪汪的小桃小春提到一边，扑向刚刚与胤禟对战的四个士兵！而驻守大门的士兵们交错相拦的长矛前，则成了我和胤禟相聚的道具与背景。

　　隔着长矛相拥也是挺美的一件事儿，有一种末日相拥的美感。胤禟却不喜欢任何人、事、物阻拦在我们之前，他手中长剑一挑一错，我们已经再无阻隔。

　　拥抱，深情相拥。

　　不愿放开你的手，此刻可否停留。

　　爱的乐章还在心中弹奏，与你怎能就此罢休。

　　我的感受，与你相同，不愿如孤雁般影单。

　　对你的心，有行动来为证，爱如风云翻涌。

　　再次深情相拥，时间这一刻停留，爱情只为此刻不走。

　　既然相信会有思念的忧，就让你我俩长伴左右……

　　拥抱之后总用更亲密的交流，怕伤到我，胤禟手中的剑早就丢了，温热安定的手掌紧紧扣在我的腰上，让我觉得如此安心幸福，扣在我头顶的瓜皮小帽也被胤禟拂了去，露出我粗制乱编的凌乱发顶，我捧着他的脸颊，摸着他下巴上刺青的胡茬，心中无比心疼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我知道，我一开口破坏了当下的气氛胤禟便会将对我的担心放在脑后同我算起账来的，我，我哪能让他生气嘛，多伤身体，当然我也不想死，于是我捧着胤禟的脸颊对他深深吻了下去。虽然我一向不要脸不要皮的，可在这么多不熟的人和特别熟的人面前秀恩爱还是很害羞的一件事，胤禟一只手滑到我脑后让我更靠近他，除了女主角比男主角的姿色差了那么一点点，向来那场面一定是如诗如歌、如诉如泣、如风如画啊！

　　唇齿相触、湿软交融之时，我想到的却是：为什么胤禟身上的风尘味儿、汗味儿、泥土味儿、青草味儿混合起来是那么那么好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味？第一次，我忽略了胤禟比女人还精致的五官样貌，脑海中关于他的形象无比膨胀伟岸了起来。对女人啊，还是要玩儿玩儿英雄主义的，尤其是俊美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胤禟总算想起身边的观众，恋恋不舍地离开我。我清楚瞧见胤禟少见的红透了的脖颈耳朵，心中暗笑他这古代人一定是激情过后觉得自己在大家面前这般做的太过火，此刻定是有些害羞懊悔了。

　　果然，胤禟不自在地拉着我的手，在早就石化了的士兵们的注视下一步步走进传染区范围，说：爷也被传染了，爷不走了！好好保护爷！说着特霸气地转身对我说，走，见四哥去！

　　我伸手指指另一个方向道，咳咳，往那边儿走。

　　胤禟在我的恶作剧下脸色更红，哦了一声就拖着我往另一边去了。我回头，瞧见小顺子正对着两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士兵们摆手讨好地笑，然后将手伸进怀里——不是掏枪，是掏银子。而小桃正扑在一年轻英俊的将士胸口，两手紧紧圈住他的腰，俩人面面相觑，从脸色看来正在逐渐升温。小春脚下却躺着一个两手捂在□□来回翻滚着的士兵……

　　还真是谁的奴才便有谁的样子，众士兵的勇敢，小桃的多情，小春的调皮，还有，小桂子用钱解决问题的一贯思路。还有，躺在地上的兄弟，祝你好运呦！

　　带着胤禟来到四阿哥帐篷里的时候，掀帘子的小桂子颜色非常奇怪，有幽怨有叹息，好似一个怨妇，四阿哥却咳嗽着跟说是“来探望他”的“好弟弟”打了招呼，然后吩咐小桂子给我们倒水。

　　我心急四阿哥咳得厉害，几番想要如同往常一般给他拍拍后背什么的，胤禟在旁死扣着我的两爪，着急却也是徒劳。他们兄弟绝口不提我来这里这件事，四阿哥问胤禟，皇阿玛可好，太子与众兄弟们可好，胤禟便答，皇阿玛很好，想念四阿哥，众兄弟们也都希望四阿哥赶紧康复。

　　两人说话十分客套，客套完了便无话可说。我瞧见之前端给四阿哥的鸡汤还好好的放在一旁桌上，便吩咐了小桂子去热。小桂子才走，四阿哥又咳了起来，许是瞧见我有些着急的眼神，他伸手指了指窗口。

　　我轻易挣脱了胤禟的双手，起身去关窗，一边碎碎念着：是小桂子开的窗吗，那厮可真不靠谱，你说什么都听，准又是你说要透气他就给开窗的了，太医都说了多少次，你不能吹风，不能吹风！你学什么浪漫主义啊，又是看《饮水词》又是吹风的，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颖川！

　　胤禟一声怒喝，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当我把不能离开这里的郁闷都化作抱怨说给四阿哥听的时候，他亦从最开始的皱眉不满，进步为现在的面不变色、平静以对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习惯，会在此刻对着盛怒的胤禟和犯了错误调皮吐舌头的我微笑。

　　就像我永远不会知道，在我转身的刹那，四阿哥和胤禟交汇的眼神，四阿哥从那时就在笑，讥笑、讽笑、讪笑，种种不怀好意的笑。

　　胤禟却只能握紧早就没有我的温度的空掌，将从知道我来时的着急、一路上的担忧、内心压抑着的疑惑无限放大，只有将这些放大了，他才能无视我几欲起身照顾四阿哥的焦急不忍，才能忽略我对四阿哥说话的口气像极了我平日里对着他的撒娇抱怨，才能掩饰他手中心中种种失落的悲与凉。

　　男人的直觉不比女人的差，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胤禟能容得下曾经与“我”相爱的胤祥，容得下对我有着亲切好感的胤祯，却独独因为我对四阿哥的无礼抱怨而吼我。男人是天生的战士，像狼，对自己的东西——权力、领土、配偶的占有本能，让他们姓能轻易分辨出真正的敌人是谁。

　　胤禟亦是有着我不了解的敏锐观察，从进门时小桂子对他的敌意、对我的埋怨，到那扇开着的正对着我们拥抱方向的窗子，到四阿哥放在床下明显凌乱的鞋子，到《饮水词》不是四阿哥最喜欢的书籍类型却是我爱不释手的宝贝，到四阿哥用咳嗽驱使我为他倒水不成，竟指着窗口要我为他关窗，到我松开胤禟的手一边关窗一边亲切抱怨，到胤禟接受道四阿哥意味不明的挑衅的笑……

　　可是，为什么，他观察体会到的种种都不在当晚对我说出，却将怀疑的种子深埋心底成为一颗怀疑的参天大树！为何在他说出当日种下的“因”的时候，苦“果”已经生成，已经难以下咽……为什么？是因为信任太脆弱，感情经不起考验，还是，敌人太强大？帐篷里开着的窗口前，孤独而消瘦的四阿哥又在这里种下了怎样的“因”，日后又会生成怎样的“果”？

　　人总说“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对于眼见为实的一切接受得理所应当、无怨无悔，却对别人的心看不透彻，再如何的剖白，再如何的深爱，仍隔着两层肚皮，怀疑完了对方，便又开始怀疑自己。当然也有一种人，他不轻易接受，却对自己接受的、认定的事不改初衷，以为自己体会到的就是真实，却从未问问对方的想法。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只是当时的我，并不懂。

　　我以为，爱没有怀疑——爱我的你应该很清楚我是怎样的人。

　　我以为，爱没有分身——一期一会，一辈子的爱只能给一个人。

　　我以为，你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我以为你喊我的名是怕我对四阿哥说出更大不敬的话，与我想要保护你的初衷相同，我以为，只是这样而已，所以那时的我能那么得意地笑，纯粹的笑，将你的恼怒不满视而不见，将这小小的插曲化作齑粉。

　　我们的爱结束于我的死，而我一度傻傻的以为那一定是很久以后的事。我猜中了结尾，却猜不中过程。

　　那日出了四阿哥的帐篷，我深呼一口气，与胤禟相依在草原的小坡上赏落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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